九方夏看着手中不过寸宽的纸条,上面寥寥的几个字,许久无语。
他此时正待在一个破庙之中,周遭环境甚是有些凄凉。一个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遮住了脸上狰狞的伤痕,也遮住了他复杂却又压抑的表情。
这是离株平不足十公里的一处荒野,也许以前是有村落的,所以留下了一座曾经或许香火鼎盛的土地庙,而现今因为多年没有人修葺管理,所以结满了蜘蛛网不说,连院子里的墙都坍塌了一角。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屋子里的火堆已经熄了,只还有些残留的温度,火堆边,还坐了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正是临洛的四皇子九方慕。
九方慕现在也再难保持一个偏偏风度的富贵公子哥形象了,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看不出颜色的衣服,身上还有一些隐约的血迹斑斑,因为坐着不动,倒是看不出受伤没受伤,但是神情非常疲惫,脸上也有些擦伤。
九方慕移动了一下身子,从刚开始的愤怒,到如今的无可奈何而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有点像是被打败的公鸡一样,整个人都蔫了。
这几日九方慕过的甚是辛苦,那一夜宫廷剧变,他眼见着惨剧发生,开始还觉得是自己力挽狂澜的时候,后来险些也命丧皇宫。好容易在手下保护中逃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手下的势力在妖兵面前不堪一击,无可奈何之下,连忙联系了九方夏。
虽然这种示弱的举动对九方慕来说,那是一百万个不情愿,但事情轻重缓急他还是能分清楚。如今这局势,已经不是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了。
他和九方夏关系虽然未必就和睦,但是却毕竟是血缘兄弟。而且表面也还客气,即使这客气有三分是装的,但也没到见面就你死我活的程度。所以即使九方夏当上了临洛皇帝,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把他派去个远离都城的地方做个有钱无权的王爷,一辈子逍遥自在也是不愁的。
但如今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却是要临洛皇族的命,甚至是,要临洛和东锦两国的皇室万劫不复,让两个国家民不聊生。像九方慕这样的皇族,只要不是太混的。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不管谁当皇帝,国家在。他们的荣华富贵才在。
九方慕知道九方夏手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军队,但是想来想去,却也只有他可以通知。而且虽然他还没有傻到把这话说出来,但是心里却是想到了,九方夏和龙禹已经是明面上定了婚的。一旦九方夏有了危险,龙禹应该不会袖手旁观,不管有几分真心,至少东锦的参与,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
看着九方夏沉默的表情,九方慕心里也跟着一沉。只以为前方又来了什么坏的消息。
说起来真是憋屈的不行,皇帝被囚禁,两个皇子被杀。两个皇子如今逃难一般的窝在山里。可是他们竟然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那个打着太子招牌大肆进攻东锦的人,九方夏没有看见,但是九方慕看见了,不但看见了,还正面交锋了一下。但是那个人是谁,却是完全不得而知。
九方夏摇了摇头。将纸条在手中一碾成了碎末,道:“龙禹来了。”
“龙……福宁公主来了?”九方慕一下子就来精神:“这么快?”
九方慕如今可也算是寄人篱下,知道自家兄长对龙禹是什么感情,识时务者为俊杰,半点不敬的话也不敢说。话说起来,这也算是自己的嫂子,直呼姓名,这也确实无礼。
“妖兵太子兵临城下,如今株平吃紧,只剩下北行军死守,伤亡惨重,东锦自然是要行动的。”九方夏淡淡道:“株平是东锦北方屏障,一旦失守,妖兵进入东锦,那就将是一片混乱,万一长驱直入,攻入东锦都城,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恩。”九方慕道:“这个我自然知道的,我的意思是,福宁公主竟然会亲自率兵前来。现如今的福宁公主可是……”
九方慕虽然不知道龙禹现在是原来的壳子不一样的人,但是他后面和龙禹见过一次,只以为是受伤未愈导致的性情变化,直觉的,他觉得这样的女子,实在不适合上战场。
九方夏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回答九方慕的话,他转身出了房间。
此时已过正午,天气极冷,没有半点阳光,到处是皑皑白雪,暮色沉沉。
放眼望去,只有几千人的旧部散在林中,还有一部分受了伤,他们并没有和妖兵的队伍正面相撞,九方夏心里也明白,如果北行军都不是妖兵的对手,那么他们这点儿人就是自寻死路,他扯旗高调清剿叛徒,实在是做一个姿态给锦帝,这一点锦帝心里,想必也是明白的。
其实临洛也并非没有军队,但麻烦的是,如今的妖族太子囚禁了皇帝,他手中有调动大军的令牌。
临洛手握军权的几位将军都在外驻守,凭着几个皇子,还无法将其调回。妖兵又不是对内烧杀抢掠,而是直扑东锦去了,所以这一时半会儿的,不管是九方夏还是九方慕,都无法在段时间内让他们相信这不是皇帝的命令,也就无法借助到他们的力量。
九方夏站在雪地中,面无表情的看着远近山色,心中沉甸甸的。
东锦在第一时间内出兵,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是由龙禹带兵,却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可是他的心里,却又有那么一丝无法掩饰的窃喜。
若说是以前的龙禹,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领兵上战场,绝对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如今的龙禹,却绝对不是。那么她毅然的来到了战场,是因为不能拒绝锦帝的要求,还是因为……
因为自己?
想起最后一次公主府里传来的消息,九方夏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觉得那是假的,可又希望那是真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横在龙禹和墨离中间多余的一个,毅然的离开了,却在心里深处,又有些隐约的不敢深想的希望。
这次出行,应该是龙禹最紧张的一次了,马不停蹄的疾驰了一天,晚上在荒地上安营扎寨,话也没和墨离说上几句便累的睡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是黑蒙蒙的时候便继续赶路,直到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才到达株平。
株平城中几乎是全城戒严的状态,不过龙禹到的时候,城中的许多百姓自觉自发的在城门口迎接。
在东锦,龙禹是战无不胜的代表,虽然风评不太好,但是这一点是无可厚非的,不管是朝中还是民中,都无人能出起左右。
株平虽然是边境城镇,但是东锦和临洛的边境一向都太平无战事,株平的百姓也过惯了安定的生活,如今一下子打起仗来,真是苦不堪言。而且最可怕的是,战事似乎一直向着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在发展,临洛的妖兵不像是正常的军队,那些士兵的可怖,让许多百姓晚上都要做噩梦。
龙禹的出现,对株平的百姓而言,简直就是天降的救星。因此表示出了最热烈和迫切的欢迎,这让龙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实在是觉得有些心虚,她到现在还有些无法想象战争到底是什么样子。也不能肯定到了战场上,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胜任现在的这个角色。
北行军的统领并没有出现在迎接的队伍中,迎接他们的,是朱烨的另一个副官何梁。
龙禹不得不觉得东锦的官员都还是挺年轻的,不过这样常年在外上阵打仗的,也没法都老胳膊老腿,何梁的年纪看上去和蘅子衍差不多,上来先给龙禹请了安。
军人的礼节比起宫中要有气势的多,何梁盔甲在身并不下跪,只是对龙禹一抱拳,朗声道:“末将何梁,给福宁公主请安。”
龙禹也豪爽了一把,也不知怎么的想来看,感觉一时热血沸腾,也向着何梁一抱拳:“将军辛苦了。”
虽然这场面其实是很严肃的,但是一贯面瘫脸的墨离却忍不住的稍微转过了些头,嘴角有些克制不住的微微上扬了一个旁人看不见的角度。
他万万没有料到,龙禹这时候,竟然能这么的有模有样。
龙禹知道北行军的统领是朱烨,见上来说话的是个副官,便道:“你们朱将军呢?”
何梁道:“将军未亲自来迎,请公主恕罪。我们将军这些日子一直亲自守在城楼上,不敢有片刻松懈。”
龙禹点了点头:“朱将军辛苦了。”
锦帝虽然是个女皇帝,但是她手下的这些官员里,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着实是有些人才,不管是能力还是精神,都是国之栋梁。
何梁道:“公主远道而来,将军已经替公主安排了住处休息,请公主随末将来。”
龙禹本想拒绝,朱烨都一直守在城门上,她似乎也该第一时间上去才是,不过还没说话,便听墨离道:“有劳何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