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夏半点也不扭捏,站在水边,坦然的除了衣衫丢在地上,步入水中,向深处游去,然后靠在温泉池塘的一侧,闭上了眼。
“想洗就下来。”九方夏闭着眼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计较什么,龙禹,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没有发生过。你现在,这算是在害羞?不觉得可笑吗?”
龙禹转过身,看着雾气腾腾中,只能隐约看见露出个脑袋的九方夏,缓缓地往温泉水池边走。
如果她站在局外,冷眼看着,那确实可笑。九方夏做了她这几年的男宠,该有的不该有的,什么没有过,再是荒唐的嘴脸,也该见过。可现在自己却做一副凌然不可冒犯的样子,他心里定是想着,大家那么熟了,这是装给谁看。
可是龙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背对着池塘解开被子,单手撑开从房间里临时抓的长袍套在身上,这才将被子放下,慢慢的踩着卵石下了水。
水的温度刚刚好,在这寒冷的季节里,浸泡着身体,疏散着疲倦和烦躁。
龙禹不精水性,没敢往深里走,到了没到胸口的位置,便找了个岸边的岩石靠着,也闭着眼睛,心里翻滚的比咕嘟咕嘟的温泉还要厉害。
一时间,静默下来,木屋里的灯光还是亮着的,林云深似乎还坐在厅里。月色比山上看起来要明朗,这个季节算是寂静,听不见虫鸣鸟叫,只是风吹过树林呼啸的声音。
泡了一会儿,身体的疲倦好了许多,温泉像是温柔的手拂过身体,带走一切痕迹。可是龙禹脸上才烫伤的地方,却因为热气蒸腾而隐隐作痛起来,皱了皱眉头,睁开眼,习惯性的刚想伸手去摸一下,突然听耳边一声:“别碰。”
龙禹吓了一跳,一转身,却见九方夏不知何时睁开眼正看着他,隔得远看不清表情,却听他道:“给你伤口上敷的药膏不怕见水,但是再难过,也不能用手去揉,会留下疤的。”
九方夏这话里,自然而然的带着些关心,说他假却很自然。说他真的关心自己,龙禹却怎么也不觉得他有理由。
还没答话,九方夏已经涉着水游了过来,他水性极好,速度也快,几下便到了龙禹身边,抓着她抬到脸边的手,不让她碰到自己的伤口。
九方夏的身高比龙禹要高上一截,这地方水没到龙禹脖子,却只能到九方夏胸口,露出大半个精壮的胸膛来,湿漉漉的黑发散在背上,水珠顺着脸颊头发往下滑落,美男出浴,也不可谓不吸引人。
“九方夏……”龙禹静默半响,轻轻呼出口气:“林云深说的那个传说,你相信吗?你相信命运真的可以由一个人改变一个天下的格局,什么都不会的我,真的可以成为一统天下的助力?”
“我相信。”九方夏口中,吐出三个字,落在水中掷地有声。
“好。”龙禹道:“既然你相信,那我就和你交换个条件,过往种种,一切不计。从现在起,只要力所能及,只要不做有害于东锦的事情,我都甘心助你。天下很大,一个人是占不完的,临洛若能昂首挺胸,国富民强,做一国之主,应该也就够了。”
九方夏眯着眼,看不出是笑还是什么表情:“既往不咎,龙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答应你?而我即使相信命,又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你我说话,都是一言九鼎。”龙禹道:“我虽然往日种种,诸多不妥,但是说出去的话,却从来掷地有声。而九方公子的信用,我是信得过的。”
龙禹虽然不太清楚前事,但是这几天也有耳闻,他们曾经定是有过什么交易或是九方夏有过什么承诺,所以才会留在公主府内任由差遣,一直等到她说出走。
开始的时候,龙禹以为九方夏留在公主府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临洛质子,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为的是两国和平。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束缚他的,竟然是过去的一个约定,能为一个约定做到如此地步的男人,人品不论,至少,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龙禹现在,也只能赌一赌了。
更何况,约定这东西,并不是只有单方面可以反悔,等出了这里,龙禹想着,总有机会再做打算。当年她可是一个嚣张跋扈,意气风发的女子,如今只是想收敛一下,没理由换了个人,就一下子得这么委曲求全了。
九方夏笑了笑:“既然公主这么说,我若是说不,倒是显得小气。好,等你助我得到这江山宏图,国富兵强,这过往种种,一概不纠。”
说完,九方夏扶了龙禹的手臂:“泡的时间够长了,上岸,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去。”
“回去?”龙禹在水中没有什么平衡感,一走动水波摇荡便觉得不稳,条件反射的伸手扶了九方夏肩膀,却又直觉他在水中是一丝不挂的,被烫着似的放了手。
真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想不尴尬都不行。
九方夏没什么表示,到了岸边水浅的地方,便自放了手,往岸上走。月光淡淡的打在他背上,能看出细腻的皮肤上,有些许旧伤疤的痕迹。
龙禹在热水里泡长了,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九方夏这么坦然,她觉得自己若是太扭捏了,也显得无趣。更何况人家说的也对,这都老夫老妻了,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九方夏走上岸去,套上衣服,然后也没转过来,一直等到龙禹也上了岸,擦了擦裹上了被子,这才过来一把将她抱起。
龙禹是被九方夏抱出来的,自然没穿鞋袜,这地上虽然不会有玻璃,但都是碎石子,还没犹豫一下,已经又被九方夏抱了起来。
“既然我们各取所需,那自然该和平共处。”九方夏没看龙禹,往前走去,淡淡道:“明日回临洛,公主也是我的贵客,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不会亏待你。”
龙禹笑了笑:“我这人最识时务,自然会老老实实的。”
有些时候,装傻和装死,都不失为一种生活态度。龙禹安慰自己,要是九方夏到了她那个年代,肯定还不如她呢。
进了房间,林云深也已经不在厅里了,九方夏将龙禹放在床上,道:“你再休息一会儿,天亮了我过来喊你。”
说完,九方夏走到房间一角,将散落了一地的两人的衣服收拾了出去,关上房门。
一夜无话,龙禹这一番折腾,虽然心里塞得满满的,可却也实在累了,闭上眼,一会儿便睡熟了。
山谷的清晨是安静而又喧嚣的,不知名的鸟雀成群结队的,在林间高歌,龙禹从熟睡中醒来,睁开眼,支起身子,有些意外的,看见自己昨日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床边的凳子上。
窗子开了一半,阳光照亮了半间屋子,几只小鸟在窗台上蹦跶,叽叽喳喳。窗外吹进的风中,都带着草木清新的气息,说这是世外桃源,也并不为过。
再是郁闷的心情,在这样的环境中醒来,也舒缓了许多,支起身子,穿上自己的衣服,随意的把头发扎在脑后,开门出去。
桌子上,已经放了早饭,竟是一小锅白粥,咸蛋酱瓜几样小菜,虽然不说多丰富,可是看上去,也是清新爽口的。
还在惊讶中,门外脚步响起,竟是九方夏端着一盘馒头从院子一角搭着的小屋走来,看见龙禹起了床,便道:“起来了?去洗漱一下,可以吃了。”
虽然没有围围裙,可是九方夏端着盘子的样子,竟是丝毫也不突兀,龙禹颇是意外了一下,这男人,还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进得了卧房啊。
等龙禹洗漱回来,九方夏已经坐在桌边等了,碗里已经盛了小半碗粥,旁边的盘子,放着一个剥开两半的咸蛋。
“条件有限,委屈公主了。”九方夏道:“粗茶淡饭的,怕是你吃不惯。”
龙禹此生,想来是习惯了山珍海味,锦衣玉食无数的,不管在公主府还是出行,都是一群丫鬟小厮随行,这辈子也没自己动过手做过什么事。即使现在人在屋檐下,九方夏也还是当她做一样级别,更是心里就没指望过她能洗衣做饭,所以不得不样样都伺候妥当。
而九方夏正好相反,除了小时候在临洛过的那段日子衣食无忧之外,在山谷里学艺的时候,样样都得自己动手。而在公主府的那些日子,虽然也有不少丫鬟小厮伺候,可是和龙禹在一起的时候,龙禹的穿着饮食,却颇爱让他们动手伺候。
龙禹自然没什么可挑剔的,坐下来喝了口粥,转脸看了看另一间卧室的门:“林云深呢?”
“走了。”九方夏道。
“走了?”龙禹顺口问了句:“去哪儿了?你们不是一伙的吗,他不跟着你?”
“他跟着我做什么?”九方夏习惯的替龙禹将菜夹在她手边的小盘里:“他是我师兄,仅此而已,没有其他的关系。”
龙禹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专心吃饭。
吃了饭,九方夏也没有什么好收拾,又休息了一会儿,和龙禹上路。房门都不用锁,只是虚虚的掩着,这里没有人,连野兽也进不来,几乎是隔绝在世外的一个世界。
进山谷的时候,是九方夏跳进温泉池塘中,顺着塘底相连的缝隙游进来的,出去的路,却是沿着一片茂密的丛林,在几乎密不可分的树林上跳跃,在龙禹几乎觉得自己淹没在绿色的海洋中时,这才发现树与树的间隙越来越稀疏,终于得,渐渐可以正常行走。
中午时分,终于出了树林,龙禹望着远处可见三三两两的炊烟袅袅,长长的呼出口气。
世外桃源固然是种美,可是重回人间的感觉也不错,龙禹毕竟还是五谷杂粮中的长大的凡人,看见炊烟袅袅,便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这年代没有什么方便的代步工具,龙禹他们开始只能走路,到了最近的一处村子,花钱买了匹马,这才开始轻松起来。
龙禹是仓促出行,身上几乎分文没带,九方夏倒是带了不少钱在身上,丢钱给马夫的时候,也颇为豪爽。
银色的面具,不知道何时又摸出来带在脸上,看来九方夏虽然是个男人,却也还挺在意脸上那疤,其实看在龙禹眼里,倒是并没有那么怪异。男人嘛,疤痕有疤痕的感觉,并不失了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