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娅琼站在寝殿之中,双腿似是被灌了铅一般,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去,他应该就在其中,可是自己为什么要来见他?
是要感谢。还是要印证内心那荒谬的猜测?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屋内,隐隐约约得可以看见寝殿中有一张大大的紫檀木大床,只是简单地雕了兰花,散发出檀木特有的香味,淡紫色的薄被整齐地跌在床上,有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气味。
殿内的四周都收拾得很干净,家具一律是檀木打造,放置着简单而价值不菲的摆设点缀,处处透着大方典雅的气息。
而就在原本的书橱位置,此刻却是挪动开来,露出一个黝黑的洞口,谢娅琼心中自是明白,此刻的乐意应该就是在其中。
此刻自从乐意的那一声哀嚎之后,在没有半分动静,而那幽深地洞口,也似是有着无与伦比的魔力,不断在牵引着谢娅琼的心神。
或许至少自己,还是需要当面感谢一下救命之恩不是?
谢娅琼如此想着,鼓起勇气踏入了那黝黑的密室中,幽暗狭小的甬道,唯有微微的毫光绽放,隐约可以看见脚下的路。
而当她走到密室之中时,看见了盘膝在密室之中的男子,流光溢彩的光芒似是一轮/大日在黑暗之中盛放,那宛如阴阳鱼般的大日,柔和的光芒如同水波流转般,俊秀的容颜之上还有着斑驳的血痕,尊贵和诡异互相交辉。
晖阳境,他竟是真的才踏入晖阳境,且,他是修炼了何等诡异神奇的功法,竟是可以如此完美的融合正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法力。
他的身份,真的只是自在陵的遗徒么?乐意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辉,似是在诉说着某些真相,毕竟,外相是内里的折射。
谢娅琼呼吸一滞,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而就在此时,乐意原本紧闭的双眸豁然睁开,眉目之中精光闪烁,待看清来人之时,目中精芒散去,淡淡的开口道:“不知谢姑娘,这身打扮且深夜到访,所谓何事?莫不是要刺杀本宫不成?”
谢娅琼闻言顿时心中一慌,连忙否定到:“怎么会?我修为未被禁锢之时都不敢说稳胜于你,更别说你今日修为更上一层楼,而我又被封禁了修为,我又怎么能奈何的了你?”
“那个,恭喜你啊,修为在进一步,无相可期……”
随着乐意的醒转,密室之中的光辉也随之散去,再次恢复了往常的黑暗,只有案牍之上的烛火在闪烁着。
暗淡的密室之中,衣冠胜雪的他眉目分外得分明。她瞪着他,他也凝视着她。
谢娅琼只是觉得,此刻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好像宇宙尽头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又似最高山巅,永世不可攀附的冰雪,只是这其中,似乎都在掩盖内心深处那不可触碰的悲恸。
良久,乐意缓缓开口说道:“多谢,不过在凌霄山乾元境的天骄口中,听到的这声恭喜,多少有些讽刺,不过无妨,你就当我信了,还有事儿么?”
谢娅琼听到乐意这冰冷疏离的语气,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但是仍是爱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指了指乐意面上的数道血痕,说道:“你心中是有什么事儿么?那个……我都听到了,你看,你跟长生是好兄弟对不对,然后我跟长生的关系,所以那么我也可以是你的好朋友不是么?”
乐意看着谢娅琼面上的忐忑与不安,心中多少有些好笑,但是有些事儿还是不能够说清楚,因为谢娅琼已经知道的够多了,若是再知道下去,对她,未必是一件好事儿。
因此口中继续冷淡地说道:“你与长生的关系是你们二人的事,我与长生的关系,是我们之间的事,这又和你我之间有什么关系?谢姑娘,可真有意思。若是长生看到你半夜前来寻我,怕是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吧?”
谢娅琼看到乐意不断地在避重就轻,心中甚是不快,冷哼一声说道:“哼!我来这里,不过想当面对你道一声谢,我谢娅琼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对得起自己的心,长生也不是那般人,还有,你到底说不说,你要是不说,我现在转身就走。”
乐意看着已经面带恼怒的谢娅琼,斟酌了一下之后,说道:“你既是想听,我说便是,请坐。”
乐意示意谢娅琼向前来坐下,随即从须弥戒之中掏出常备的酒菜,斟酒摆盘,同时说道:“我乃是出身自在陵,你可知?”
谢娅琼毫不戒备地一饮而尽,这般举动让乐意心中颇有几分温暖,虽说不能相认,但是这番毫不做作的信任,却是让乐意心中十分的舒适,但同时又是担心不止,若是在外面还是这般的轻信他人,岂不是很容易吃亏。
密室之中,食物的香味混合着酒香,熏得这凄冷的烛火都有了几分烟火味儿。
谢娅琼眼睛微眯,说道:“醇厚绵柔,余味悠长,我喜欢……我自是知道你乃是自在陵的弟子,起初,我也是不知的,但是那江都城之后,马叔叔认出了你所使用的书法本源,你当真是厉害得很,竟然敢逆行施法,你也不怕反噬么?”
乐意不屑地说道:“反噬又如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吧?其实,自在陵灭亡之时,我在场……”
“我本是传功殿主的亲传弟子,自在陵的传承弟子,我……还有一位师姐。”
“我其实是一个弃儿,是师尊凌菱将我抚养成人,而宗门之中,小孩子,总是会有些不懂事的,唯有师姐一直在保护着我,师尊在保护着我们。”
“但尽管如此,在小时候我也是眼睛里经常充盈着泪水,也经常在师姐的怀里蜷缩到凌晨天蒙蒙亮,感觉好像是一夜无眠,师姐并不比我大多少,却是一直在时不时回应我或者安慰我。”
“其实我心里的苦楚不是因为被那些我打不过的坏孩子欺辱,而是因为感觉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等到明天船只靠岸、轨道停摆,我可能就会和师姐、师尊和这种简单和幸福再无重逢的机会。”
“一直到那一日,果然一切都如同一场春秋大梦一般。”
乐意不住的举杯,谢娅琼安静得不停陪着他举杯,斟酒,听着他诉说着自己不愿提起的往事。
“那一日,自在陵上大火滔天,书法轰鸣声压制住了天上的雷鸣声,风雨如刀,火光映红了半个苍穹,雨水和血水混为小河,在石龙山肆意地流淌。”
“我……我因故耽搁了一会儿,当我在见到她时,她已经再被一名无相真人所追杀,我竭尽所能地想要帮助她,却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无力地落地落在石龙山上,凌乱的秀发贴着肌肤,无数的水珠顺着脸庞滑落,面如死灰,全身冰凉。”
“可是尽管如此,她第一反应,仍然是让我快些离开,不准报仇!”
“她觉得她对不起我,因为她失了信,没有一直陪着我……”
乐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指着地上的人形灰烬说道:“那个无相真人,就是他,彭万里,若非是因果追魂引,我也不知道就是他,所以,当我知道在天罡城中落下针对我离宫的毒饵之后,我的所有布局,都在赌他会在其中。”
“你说,这是不是,苦心人,天不负?”
密室里干燥的空气中残存的酒香、谢娅琼身上的暗香隐隐浮动,面色绯红的她,目光流转,说不出是哀愁还是同情,抑或者是感同身受?
“或许,真的就是不负苦心人吧,一切终归都会过去,不是么?你一味地沉寂在过去,怕是你的师姐也不会开心吧?她可不希望自己会成为制约你灵魂的枷锁。”
“是不是,这段时间里……你戴上面具的时候,才会显得那么快乐和无所谓?”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谢娅琼语无伦次的询问道,似是有些多了。摇了摇桌上的酒壶,随后在乐意诧异的目光之中,自须弥戒中取出了数壶佳酿,促成着乐意快些干掉杯中酒。
乐意噙着酒说道:“她叫,叶听南。”
谢娅琼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叶听南。听南,听南师姐,以后你家的小乐意,就……就交给我……唔,就给我和长生来照顾吧,我会,我会一直都陪着的。”
此刻的乐意突然有些神色恍惚,半趴在案牍之上的身影,似是逐渐与石龙后山的身影开始重叠,眼下的这一幕,与昔日是何其的相似?
两年前,得知真相得自己于后山地亭中枯坐一宿,那时,自己刚刚突破琴心境,得知真相得自己,是在师姐的鼓励下,重拾了信心。
而今日,自己突破至晖阳境,却是阴差阳错地说了如此之多。
那时候自己,还笃定着一切都会按照师姐所讲,一路走下去,而今不过区区两年,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这一幕又重演了一遍,但却物是人非,乐意却是忽然心中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