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 郑雯雯和父亲吃了饭。饭店在学校附近,吃的有复海特色的豆腐素包,也有家常的虎皮尖椒、酸辣鱼等等。这是性价比很高的一个饭店, 也许是照顾到附近的学生手头不宽裕, 定价都难得的正常, 让人感觉仿佛回到十八线小城市。
然后, 两人就挑着学校里各种郑成明没走过的道遛弯。
吃饭的时候, 郑雯雯先说自己实习遇到了不少人,长了见识。她硬是不给父亲话头,提昨晚哭的凄惨的事情。然后她又讲, 大学里并不是别人说的那么悠闲,忙里忙外也不少事, 一门课复习就得看好几本书。
郑雯雯不是个特别健谈的人, 说了一顿饭的工夫, 就觉得自己把所有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只好在遛弯的时候,向父亲介绍每一栋建筑的名称, 里面的结构,历史的故事。扯来扯去,甚至都扯到了他们出去滑雪的事情。
但一旦话题有了点停顿,郑雯雯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的时候, 父亲就会插进来问, 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哭成那样, 现在又拼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
一开始郑雯雯只说, 学习压力太大,觉得自己精神衰弱了。但她在父亲面前不太会说谎, 很容易穿帮,自然受到了父亲持续不断的逼问。于是郑雯雯又换了些理由,实习之后感觉对金融不感兴趣等等,但都被父亲看穿了。父亲明白,郑雯雯不是无理取闹的女孩,也不是敏感纤细地为了小事嚎啕大哭的那种。
最后,郑雯雯还是向父亲吐露了这一切。
两个人坐在一条没人经过的路旁边,一个讲,一个听。
郑雯雯略去了很多不堪的过程,简明扼要地只说了发生了大致什么。她早就哭够了,讲述起来非常平静,力图把事情说的稍微轻描淡写一点。
可这对父亲来说是个巨大的雷弹。
郑成明自然暴怒,不太在女儿面前骂人的他连着骂了好几句“他奶奶的王八蛋”,大半夜要去揍唐奕,被郑雯雯拉住了。
“爸,你听我说。”
郑雯雯拉住父亲的手,用力摇了摇头。
“没用的。在校园里,进教学楼都要刷卡,你进不去他的办公室。再说,即使你把他打了,又能怎么样呢?我们没有证据,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说,别人不会相信我们的话。他出来后,只会变本加厉地整我。”
郑成明没想到女儿是这个想法,他本以为女儿一定要父亲报仇雪恨的。至少,去揍那混蛋一顿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情。
他愣住了,努力消化着女儿说的这一套陌生的话。
“没事,爸爸,我想好了。这以后,我尽量不去找他。”郑雯雯很快地向父亲叙述着自己的盘算,以让郑成明吃惊的冷静语气,“等四年过去,我毕业了,我就离开这座城市,去过正常人的日子。那时候,他就管不到我了。”
一番话,处处站在父亲立场上考虑。
郑成明咧开嘴,哭了。
他只是个普通的建筑工,小学文化,到处给人打零工谋生,全国各地来回跑,就这么跑了将近二十年。搬砖,砌墙,开叉车,做架子,弄土方……他做过很多事情,拿着勉强能养家糊口的工资,上面养着老人,下面宝贝着懂事的女儿。
这二十年,他被人骗过,工钱被包工头欠着过,也去联合人讨薪闹过事。媳妇儿跟人跑了,娘不在了,女儿就是他过日子最大的盼头。他想着,趁自己还能跑动干动,多攒下来一点钱,将来女儿置办嫁妆也能拿的出手。总之,怎般苦着自己都没事,不能亏待自家闺女。
他觉得高校是象牙塔,里头都是顶有文化的大学生。干净、朴素,没社会上那些勾心斗角的玩意儿。至于大学教授,那是社会里最顶端的人物,走出来都有排面的那种,他平日里看不见也摸不着。闺女争气,考进去了,那是光荣。老师们帮衬,那是闺女的福分。一切都好像在往光明的方向发展,大道煌煌。
他没想到这里头有猪狗不如的畜生。
他没想到他宝贝的闺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雯雯,是你爹爹穷,没本事,没法子护你周全……”
郑成明打了自己一巴掌。
眼泪在他坑坑洼洼的、黝黑的脸上滑下来。
郑雯雯红着眼睛,反过去安慰父亲。
“爸,四年总会过去的。你放心,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
长夜漫漫。
几颗微不足道的疏星挂在天上。
夜里很凉。心很冷。
郑成明送着女儿到了宿舍大门口。
“爸,我走了。你注意身体。”郑雯雯说,过去轻轻抱了郑成明一下。
她注意到,为了出来见他,父亲特地换了一套压箱底的、格外干净整洁的衣服。
郑成明看着女儿进门,招手,消失不见,然后转过头去。
他佝偻着身子,慢慢走在回板房的路上,不住地擦着眼泪。
第二天,依旧是一切如常的样子。
早上九点多,唐奕西装革履走进管院的办公楼,后面跟着侯华苓。她刚刚办好了手续,会跟着唐奕做这一项国家级课题的研究,这对她的前路大有裨益。
唐奕还接到了郑雯雯的消息,说这个周考试时间冲撞了,先不去他那里了。这种正当的理由,他还是理解的。于是他说好,然后不动声色地再次把短信往来的记录小心删掉。
没有特殊会议、讲座和访学活动的日子里,唐奕每天的活动路径非常简单。
上午九十点钟,他来上班,处理一些行政方面的事务。中午在食堂吃饭。下午,要么上课,要么就去学校南边的复海大学经济研究中心。按照教学范畴来划分,唐奕属于管理学院。但是按照研究范畴的话,他属于经济研究中心下设的金融研究所。所以,他在两边都有办公室。晚上六七点钟,下班,打道回府。个别时候,他会在学校里留到九点多,指点一下研究生的论文问题。
连着三天,唐奕都遵循着这个标准的活动模式。
其实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他觉得有一点微妙的不适感。
唐奕还和侯华苓开玩笑,说别看女士每个月恒定的有那么几天不舒服,其实男士也一样。现在,自己就处在那几天上,得叫老婆哄着照顾着。侯华苓听了这种小不正经的话就笑,伸拳头轻轻打他胸口,然后顺着话头给他弄一碗红糖姜茶。当然,最后都还是被她自己喝干净了。
“我最喜欢你不正经的样子。”侯华苓挽着他的胳膊说,“你做社会精英的样子,外面那些人看的很多。只有这一面,只我一个人看得到。”
“那我要更流氓点。”说着,唐奕伸手一把拉过她,侯华苓没防备,一下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手伸到她的腰窝,动了几下侯华苓就痒的不行,笑个不停。
那天下班的时候,异样的感觉再次弥漫全身。唐奕只想着赶紧回家,离开这种莫名奇怪的氛围。
唐奕不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暗处窥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