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解谜

班会课后,辅导员让班上所有申请助学金的同学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郑雯雯跟着过去,身边只另一个穿粉嫩嫩羽绒服的女生跟着。

女生说她叫高枚,来自陕省的农村。她的衣服和故乡都让郑雯雯莫名生出一丝亲切感来。

辅导员带着他们进了学工办公室。屋里还有两个正在看报喝茶的女辅导员。他半掩上门,有点讶异地说:“今年需要助学金的就你们两个?这届经济条件不错啊。”

高枚嘴快,马上接了一句:“给大家拖后腿了。”

辅导员一笑,“有困难就说嘛,这没什么拖不拖后腿的。学校设立这些资源,就是要给需要的同学用。”

辅导员在自己桌前的转椅上坐下来,桌上散乱地堆着一些考公务员的书。他指了指那边空闲的几把椅子,“拉凳子坐着吧。”

“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系这边的助学金吧。黄杉助学金,是黄杉集团与我们复海大学合作设立的。它旨在帮助成绩优秀、家庭条件又不是那么好的大学生完成学业。目前,这个助学金已经有十五年历史了,受益的学生多达千名。”

后面有个姐姐在偷笑,辅导员转着椅子回身去望,“你笑毛线啊?”

“平时没看出来,你还挺正儿八经的。”

辅导员一撇嘴,把身子转回来,对两个女生说:“甭理那个怪姐姐。”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很成人模样地把茶叶啐了回去。“黄杉助学金的主理人是管理学院金融系的唐奕老师。顺便,他也是黄杉集团董事唐先生的儿子。五年前,唐老师从哈佛大学博士毕业回来任教,开设了黄杉社团,成员都是基金会的受益者。这个社团会为大家提供实习和兼职的机会,帮助大家勤工俭学。等手续审批都结束后,会有人联系你们参加的。”

郑雯雯不会做什么夸张的表情,但她听到这里后,一双眼睛晶晶亮。

辅导员拿起两张表格递过去,“回去填个申请表,蓝底1寸的个人照片贴上去。后天之前,过来交给我。”

蓝底一寸照片……

这是郑雯雯第一次知道还有人要蓝底照片的。她小声问:“老师,红底的可以吗?”

辅导员笑笑,“蓝色正式些,高级。最好还是蓝色。去拍一版吧,将来用得到的时候也多。”

她点头,“好。”

两人离开的时候,听见有个大剌剌的女声说:“小刘,侯华苓那个留校的名额确定了么?”

郑雯雯轻轻掩上门要走,却被高枚按住了手。高枚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靠在门边悄悄听里面的动静。

她们的辅导员说:“定了,唐奕一发话,管院那边马上就让出来一个名额,能不留吗。”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

女声又问:“是编制内的不?”

“那肯定的。”

女声“哇”了一声,“我们仨当两三年辅导员了吧,都还是朝不保夕的合同工,她一上来就拿编制铁饭碗,真够可以的啊。”

另一个女声欢笑着说:“哎,唐老师对她还真是不错呢。这马上一毕业,户口房子老公,什么都有了。”

“怎么,你也想找个唐老师那样的?”

“没人家好看,就别想这条路子了。”

听语气就能想到,那欢快的女人被屋里剩下的一男一女先后甩了两个白眼。

见没了更多八卦可听,高枚拉着郑雯雯离开了。

郑雯雯没听懂,出了办公楼她皱了下眉,“他们在说什么?”

“这都不懂呀?”高枚说:“你反应也太迟钝了。师生恋修成正果了呗。”

这是郑雯雯全然陌生的领域。她听得懵懵懂懂。

她想到侯华苓,那个草莓一样的学姐。那才是真的像演员一样的好看呢。

走在路上,郑雯雯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是舒昌和陆小执。他们背对着她往前跑,速度飞快,仿佛竞赛,完全不害怕脚下滑溜溜的冰,一路奔过去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

“那是舒昌吗?”高枚自言自语。

“对。”

没想到郑雯雯会回答,高枚疑惑地看向她。“你认识?”

郑雯雯犹豫了一下,还是轻飘飘一句话带过了。“见过一面而已。”

“我看了BBS的帖子,社科学部的开学典礼上,他是新生代表。好像,本来就是复海的高考状元。很多人都说,可以评他做新任校草呢。”

“校草?有那么夸张吗?”郑雯雯总觉得这是在夸大其词。

“校草”是个有些高高在上的词汇,但舒昌是一个那么近的人啊。

“当然不夸张啊。你看看我们班级那些歪瓜裂枣,就算矬子里拔大个,肯定也得把他这个级别的拔上去吧。”

倒也没错。

郑雯雯循着他们奔去的方向望了过去,目光迢迢,神色如水。两人恰巧在冰封的网球场前转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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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昌跑在前面,呼吸均匀。后面勉强跟着的陆小执呼吸已经逐渐急促了起来。“喂,这样不公平啊,打小你爸整天早上带你起来跑步,我怎么跑得过你!”

舒昌依旧步伐轻快,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转过头去,“不准确,不是带,是逼!”

“你说,你爸爸会不会忘记带我的东西了啊?”

“大不了你就再过一天没有热水壶的日子。”

“受不了了啊……大冬天的,开水房就是我的命!”

两人一路跑到西门口,一辆华晨金杯已经停在那里。

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里面的中年男子披着深蓝色羽绒服,还露出一点里面的黑色夹克。他指了指后面,“开了。”舒昌马上会意,过去开后备箱,把顺路捎来的两个大包一手一个拎出来。

陆小执:“舒叔叔好!”

他刻意把三个字都咬成一声,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叔叔叔”语调。后座上两个人不由得笑,遭到了舒叔叔的横眉冷对。舒叔叔无奈地看着陆小执,“你啊,跟以前一样,还那么皮。但总比小昌好,见了我几分钟了,连爸都不叫一声。”

舒昌无辜中枪:“爸,做人不能这样。陆小执什么都不来拿,往那儿一站,嘴甜两句就能被夸,我勤勤恳恳搬行李,最后还被骂了。他这叫啥,‘巧言令色鲜矣仁’。这让我们人民群众怎么放心把复海的安全交给你。”

他爹一摆手,“得,说不过你,拿着东西赶紧回去吧。”

车窗缓缓关上,车再度启动。

副驾驶座上,郑连笑得不行。“舒队,他俩咋还那么逗。”

舒队叹口气,“长大了,管不动喽。”

后座的高临探出头来,把话题岔开,“对了,这次到底什么情况。上午钱局的意思是,咱们三年前只是被暂时调到复海,等再过个一两年还会回京城?”

郑连激动起来,“法医大师,我早就想回京城了。复海的炸酱面是真他妈难吃。上回道边上有个招牌,‘京城正宗炸酱面’。我进去一尝,居然是甜的。甜的……真长见识啊。”

舒队看着前面的路况,淡淡地说:“三年前咱们过来,本来就是因为张天易的事情。上次打老虎,张天易被从复海公安局长的位子上打下去了,可是他在复海这二十多年来扶持的势力——就像咱们上次查过的‘梦里花开’——一时半会儿下不去。等再过两年,这儿的恶势力被一股脑儿撸干净,咱们说不定就能回京城了。”

两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捣毁“梦里花开”后,郑连经常被隔壁的阿姨夸奖。“那地方封的好,省着有点头脸的男人总没事往那儿跑。”

郑连敏锐地捕捉到了,舒队刚刚用的词是“查过”,而不是“查完”。

“舒队,你是觉得‘梦里花开’那事还没结束么?”

“那个地方算是捣毁了,但后面的财团没浮出水面,还没确定那些女人具体的筛选机制,这案子就不算彻底查完。”前面遇了红灯,舒队停下车来,坐着的姿势松弛了很多。“他们做的很隐秘,把比特币换成zcash和zcoin进行交易,连你都追踪不到来源。怕的就是我们封的不过是空壳子,毒芯儿全放跑了。”

郑连靠着车窗,忧伤地叹了口气。“可在程序和技术上,那个案子已经没有再查下去的可能了。”

“那就等。”

舒队神情笃定。

他问:“你们听说过斯特尔永动机吗?”

两位曾经的理科大神齐齐点头。

郑连一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表情,“舒队,我之前可不知道你对这个还有研究。”

“将近二十年前了吧,查一个特别棘手的案子时,我也担心过这一点。当时,我爱人曾经对我说过一段话。”那一字一句早已在他的脑海里深深铭刻,此刻自然而然地从他口中讲出来,“真相,不过就是早一刻或晚一刻到来的区别。迈入深渊的第一步就像斯特尔永动机里的水流——物理空间内实现不了,可社会空间里可以——它从水槽上留下来,带动水磨,带动螺旋汲水器,水重新进入水槽,然后周而复始。”

舒队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起来:“我一直记着这段话。”

车里陷入了肃穆的静默。爱玩笑的郑连也不再说话了。

绿灯亮了,舒队轻轻踩下油门。

车平稳地行驶着,车里三个人的心却一直在波澜不定地晃啊晃。

曾经被什么戳中的时候,舒队是会哭的。

不会像事情发生的那一刻一样出声,但总会转过身去掉点男儿不轻弹的泪。

现在舒队已经可以主动提起这种相关的事情。甚至,眼睛已经不会湿了。

可是心里还是一跳一跳地痛。痛在最隐秘的,无药可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