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萧邪回到自己寝宫中,屏退了众人,方从衣袖间取出那只青色药瓶。
明药炼制的药与太医院不同,大抵因为是女子,所以格外细心,又重视药物的品相与气味。她炼制的药,没有浓重的药腥味,反而飘出一种淡淡的清香。
仔细嗅一嗅,便觉心神舒畅,也不知是加了什么香料。
闵萧邪是万分谨慎之人,头一次用了明药的药,是她亲自为他上药,不好推脱,这一次将药带回寝宫,他便先叫了太医来验药。
宫人按他吩咐请来了太医,那太医接过药瓶仔细一闻,脸上顿时露出佩服之色。
闵萧邪只问:“这药可有蹊跷?”
太医拱手道:“这药中有冰片麝香,另有枸杞子,还加了几味香料花瓣,都是寻常药材,可是搭配及其合理,又符合咱们万水国人的肤质和气候,实在是高妙。”
见药无蹊跷,闵萧邪便放了心,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都是从医的人,这太医见有如此炼药高手,便不禁心生向往,小心问道:“皇上,不知这药是何人所制?老臣斗胆,想见见这位大夫,与他切磋一二。”
明药是女子,又是异国而来,自然不能与太医相见。
闵萧邪摆摆手,沉声道:“这药是偶然所得,不知何人炼制。”
“哦,这样……”那太医面有遗憾之色,又叹息道,“这样好的手法,不能相见,真是可惜了。”
闻言,闵萧邪不由得好奇问:“如何可惜?”
太医答道:“这炼药之人,显然精通药理,而且对万水国的药材十分熟悉,所以才能因地制宜,选用当地药材调配出最好的药膏。如今万水国连年征战,军中士卒常受烧伤剑伤,若能得此人指点一二,制出适合士卒们的药膏,便可大大减少咱们战时的死伤了。”
“哦?”闵萧邪终于有了兴趣,心里早已经另有了思量:“她这炼药的手法,当真如此精妙?”
太医心悦诚服道:“的确高人一筹。”
闵萧邪思忖片刻,挥手叫太医下去,他自己半倚在榻上,手上拿着一卷书,却是半晌也翻不过一页去。
明药精通医理,因她读书甚多,又爱好这些,所以没什么稀奇,但她才来万水国不久,如何能如太医所言,对此地的药材,甚至万水国人的体质肤质有这样深的了解?
这女子身上谜团越来越多,闵萧邪忍不下心头疑惑,第二日又来了万秀宫。
便是从前最得宠的妃子,也没叫闵萧邪接连两日来看过,万秀宫的宫女太监们见了他,又是惊惶又是诧然,不等他的轿子进大门,便匆忙来告诉明药。
明药正在药鼎旁,细细扇风以助火势,药香从孔洞处袅袅飘出,逸散得满室皆香。
她听到小丫头脚步急促,也不回头,只淡然问:“怎么了?这样急?”
小丫头粗喘了两声,方道:“公主,皇上可又来了!”
闻言,素来淡定的明药也微愣,她问:“皇上在哪儿?”
“轿子快要进门了,公主出去迎一迎吧。”
到底是万水国的皇帝,出于礼数,明药也不该怠慢,她正站起身子要出门相迎,只见一个高大人影已阔步走到炼药房中来。
正是皇帝闵萧邪。
小丫头见了他,忙跪地行礼。明药是他国太子妃,只福一福身子,并不下跪。待站直了,方问道:“皇上今日又来,所为何事?”
闵萧邪先对小丫头摆了摆手,叫她出去,这才对明药说道:“就算是无事,难道朕不能来瞧瞧你么?”
明药闻言,心头略有异样,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垂首道:“这本就是皇上的皇宫,您自然来去自如。”
这炼药房不是说话的地方,明药又道:“皇上纡尊降贵地过来,我未曾相迎,已经是失礼。炼药房中杂乱,还是请皇上到厅中说话吧。”
炼药房正中是一只药鼎,里头正有袅袅药香飘出来,角落处堆着两只箱笼,想来里头也都是药材。另在一侧墙边放了一张床榻,是明药炼药间歇中休息所用。
这房间里布置虽简陋,但也整洁舒心,明药立在满室药香之中,仍旧一身素衣,倒与这里的情景格外相得益彰。
闵萧邪突然觉得,她更适合在这里,他喜欢看她与药在一处的模样。
他说道:“这里极好,很清静,就在这儿说说话,朕心里难得的安宁。”
明药听他此言,也不再多话,心里却千回百转了,今日写闵萧邪看上去颇是奇怪,往日来他眼里都是淡淡的疏离,如今却打着几分精明。
如此,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闵萧邪见她不言语,眸光落到了药鼎上,又问:“你这是炼的什么药?”
明药眸子平敛了精光,只道:“不过一些寻常的药,平日里常用的。”
“哦?烫伤药?”闵萧邪眼眸含笑,神情显是要提起昨日她赠与他的烫伤药。
明药亦没有半分扭捏,只笑问:“昨日我送的烫伤药,可管用么?”
闵萧邪道:“十分管用,不但疼痛全消,就连疤痕都淡了不少,我见这药好,还叫来太医分析过药方,叫他们学着些,他们纷纷称好,说你对万水地界的药材很熟悉,用得因地制宜,十分难得。”
明药眼眸微垂,道:“不过略知一点皮毛,太医们谬赞了。”
虽是如此说,可明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不过是怕自己在那药里动什么手脚罢了。
闵萧邪又道:“哪里?是你当得起这赞誉。”眉峰微挑,眸子里带着淡淡的质问:“你自幼生在明国,后嫁入白国,为何对我万水国药材如此熟悉?”
药鼎中正炼着药丸,火候半点不能错,明药向闵萧邪歉然说明,得了他首肯,便又坐在药鼎之前,拿了一柄小扇,在那里扇风助火。
听闵萧邪突然这样问,她扇风的动作微顿,略一思忖,便回道:“我若用对了几味药,想来不过偶然撞上了。皇上也说了,我是他国之人,,怎会熟悉贵国药材?”
“可是……”
闵萧邪还欲再问,明药已撂下扇子,款款起身,望住他说道:“皇上,我送您一瓶烫伤药,却招惹出您这样多的疑虑来。倘若如此,我往后可再不敢班门弄斧,送皇上什么药物了。”
这一句以退为进,看似嗔怨,实则威逼,逼着他闭口,不许再多问下去。
闵萧邪暗叹这女子的手段,不动声色间便控制了旁人,可笑那胡贵妃不肯掂量自己能耐,非要挑衅她这样的女人。
“好,那只当我问错了。”闵萧邪堂堂君王,竟向她道歉。
明药却好似惶恐道:“我万不敢当。”
闵萧邪仍不死心,心想不能从她口中解除疑惑,那便再向她讨要几种药物,交给太医们去研究,不怕找不出她炼药的路数来。
因而他说道:“你这烫伤药炼制得这样好,不知别的药,可否也送朕两样?”
送他烫伤药,引起这些话来,明药已有悔意,哪里还会再送他别的?
她拒绝得客气,只赧然笑道:“烫伤药不过随手为之,旁的药还未炼好,即便炼好了,想来也不适合贵国的体质,不敢随便送人。”
闵萧邪见她一语又将自己未出口的疑惑敷衍过去,心中倒有两分气闷。
怎么会有这样聪明的女人?
他低头暗暗自嘲一笑,盯着那药鼎,又问:“既不能送人,也不适合我国人体质,那你终日炼制这些药,可是要做什么?”
明药便道:“我离家去国,没什么能寄托思乡之情,便炼制一些先前用过的药,这药香很熟悉,闻见了,就像回了家。所以终日炼药,聊以自慰罢了。”
这一番话又是滴水不漏,闵萧邪摇头一笑,却说:“你呀……”
明药反问:“我如何?”
闵萧邪笑而不言,心知自己已是问不出什么。再看她神色淡淡的,显然并不愿与自己多言。他不是自讨没趣的人,已打算离开,临走前又问:“既你喜欢炼药,只管炼便是了。可还有什么缺少的?只管和我说。”
闻言,明药紧握着扇骨的手也一抖,眸子里闪过一抹异色,旋即恢复了正常:“旁的东西倒是都有,只是少了一味雪莲,还有两寸长的雄蝎子,不知,皇上能否赐予?”
这两样药材,在世间也算得上奇物,只有在这万水国才有,终年冰雪这雪莲也到是不提,可那二寸的雄蝎子却是世间难遇,虽然宫中也有,但用处极少,所以没有预备在御药房里。
这样少用的药材,也不知明药用来做什么?
闵萧邪心中疑惑,便一时没有答应,面上作歉然之色,道:“这两样药材很是稀缺,恐怕朕要叫人好好寻找一番,才能给你带来。”
明药点头道:“用这样的琐事叨扰皇上,实在不该。”
闵萧邪却道:“你来我万水国,便是客人。朕身为国君,便是主人。你在这里,朕自然要行待客之礼,你不必介意。”
“那便多谢皇上了。”明药说着,便又福了福身子。
两人单独在这炼药房里说了这许久的话,饶是明药并非娇羞扭捏之人,可孤男寡女,到底不好。
她神情略不自在,闵萧邪依然也觉得了,便主动说道:“你若无事,那朕便先走了。那药找来了,朕再叫人给你送来。”
明药再次道谢,直送了闵萧邪出门,才又转回炼药房里。
闵萧邪今日的态度,叫她心中微有忐忑,他似乎总想探究她什么,心里不静,她便抽了桌上一本医书来读,上头一样样药材皆是自己熟悉喜爱的,半夏、厚朴、白术、灵芝……见了那些,如见古人,她这才渐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