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闵想绾尚在宫里休息,因着昨夜侍候明扶温晚了些,所以得了特准,不过依着她的位分和圣宠,哪怕是没这特准也难有人给她添堵。
但是免不了要惹人背后訾议诟耻,所幸,闵想绾并不是个恃充生娇的主,只躺了一小会,既没有拒绝明扶温明面上的好意,也不叫人嫉妒生事。
闵想绾正懒洋洋的坐在锦墩子上由着身旁的贴身侍女梳发,却见玲儿面色焦急的走进来,步履间不难看出,大约是又出什么事了。她只感觉心头忽然停了一下,玲儿素来是个稳重的,那么这事……
她用眼神安抚玲儿,又说:“本宫身子又有些乏了,你们先下去吧”
玲儿恢复心神,点了点头:“那奴婢在这侍奉娘娘。”
闵想绾轻轻点头,当真摆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所有宫人都低着头退下,只有一个鹅黄色宫服的三等宫女眼睛轻轻打量了闵想绾一番,又轻悄悄的低眉,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
待宫门闭上,玲儿在闵想绾的示意下偷偷目送宫女远去,良久,宫殿里只剩下静静的喘息声。
忽然,玲儿扑通的跪地声显得十分突兀,这个动作也让闵想绾眼皮子一跳。她正了正心神,冷声道:“玲儿,你跟了我许久,难道不知我的禁忌吗。”
玲儿年岁也不过二十左右,平日最听闵想绾的话,这才使她冒险也要将她带进明宫。她惶恐,身子摇摇欲坠:“娘娘,陛下…陛下并未派兵去万水国”
玲儿真正说出来,闵想绾倒不觉得事情的严重,不知道是因为了解明扶温而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因为自己真正在这宫里学会了察言观色,猜测人心。
她垂了垂眼眸,斜靠在榻上的挡屏上,道:“皇兄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玲儿道:“那边传来话说,让您为国为家,再行其事”
闵想绾的帕子因为攥的太紧被手心里的汗打湿了,她怒极反笑:“行了,本宫知道了,你去唤外头的人进来梳妆。”
面上虽然毫无波动,可眸子里的悲伤一点一点的凉透,三年了她也习惯了,原本以为能够回来可以享受家的温暖。
可终归自己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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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是这样?”明扶温执书的手继续翻动,眸子只微微眯了起来,眼神不曾看过一眼下首之人。
“奴婢不敢有一丝欺瞒。”鹅黄色衣衫的宫女跪在大殿中央,声音笃定而惶恐。
她原是一普通三等宫女,哪知那日得了皇上雨露,得了机会给皇上办差事。
可每日每夜监视着闵贵妃,看见她和皇上琴瑟和鸣,她却只能收拾残羹剩饭,还要听人差遣,如此大概落差让她难以接受,而今有这样的机会,她岂能不好好利用。
只听明扶温笑声浅浅,她仿佛被施了蛊似的抬头,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春心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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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原不是面朝阳光,坐落在御花园后方的。
明国上下建筑讲求风水地理,皇室尤其重之,可新君明扶温初登大宝,根基尚未稳定,便以一句“子不曰怪力乱神”将宣政殿又重新翻修整合了一遍,一时间群臣非议,朝廷格局分两派,一派是反对,一派则是支持。
群臣之间热火朝天,而明扶温却安静了下来,他没有再理会这些宫殿的位置,而是在人事选用方面,大下功夫。
有提拔自然有降职,渐渐的,有心人发现这朝堂上反对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的地位也越来越小。
而现在独占鳌头的,则是当初第一个支持的寒士子弟。
才不过数年,群臣联奏:子不曰怪力乱神。
闵想绾注视着这座宫殿,她都能想象出,初登大宝的明扶温是何等锐利。
这些往事全是闵萧邪告诉她的,当时哥哥提及这些时眼中的钦佩,让她至今记忆犹新。当时的她就在想,如若抛弃了国仇利益,嫁给这样绝世无双的男儿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可惜可惜,闵想绾摇摇头,这些注定不能抛弃,而他们之间也注定难有真情。
白诗时看见闵想绾时,她正站在宣政殿不远处,白诗时也是自幼在宫里那阴暗的地方摸爬滚打起来的,怎么会不知道闵想绾打的什么主意,可她偏偏不要她好过。
白诗时蹬着绣花鞋子,身披枣红的裙子,上面花团锦簇,一下便夺去众人的眼光。闵想绾也淡淡的望向她。
两人是平级,在这种情况下,友善的互相行个礼就罢了,正巧这二人都不是个吃素的,况且闵想绾这会子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自然不会多跟她言语呛舌。
于是乎,闵想绾直接越过她,步履稳健的迈向宣政殿。
白诗时怎么会轻易罢休,她大手一伸拦住了闵想绾,嘴里却客客气气道:“怎么妹妹见了姐姐这么心急着走呢。”
对付闵想绾决不能一直采用强硬手腕,否则惹得明扶温不快,那就有的受了,所以白诗时决定采纳雀儿说的怀柔战术,她要让明扶温自己讨厌她,这样她才没有翻身的余地。
闵想绾压下心急,硬是从脸上挤出来一抹笑容,回道:“说起来倒是姐姐多心了,妹妹只不过是有更重要的事想要面圣,如若姐姐再行阻拦,他日可要谁来耽这责任?”
闵想绾觉得,这是她最大的耐心了,如若白诗时再不识趣,那可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白诗时做事还是那么不经脑子,她听见这句话一下子暴跳如雷起来,怒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去做什么,不就是想让陛下支援万水国么,呵,你也不想想,万水国如今有什么?还是说万水国能够成为明国的助力?恐怕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吧:”
闵想绾一愣,她方才确实焦急以至于这些没怎么细想,但是这又怎么样呢,哥哥那边家国未保,自己总要试试才知道结果。
她冷冷的回答:“这就是我的事了,不劳姐姐烦心。”
白诗时冷笑:“你以为我是替你烦心么,我是提醒你不要去打扰陛下,近日来他国事繁忙,哪里有闲情管万水国的破事。”一想起明扶温繁忙之余仍到闵想绾那里去,她心口便仿佛堵了一口气一般。
闵想绾忽然眸色如剑,泛着冷然望着她,却终究是口中苦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殿外两个后宫位高权重的女人争吵不休,里面却安安静静的,仿佛空无一人,不过实际上,也只有两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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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角落里投进来,惹得正在看书的明扶温一阵不悦,身边的大太监手脚利落的拉上帘子。
明扶温有个怪癖,不喜阳光太盛的样子,因此宣政殿夏日里侍候的宫人,便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哪日着了这九五至尊的霉头。
即便帘子再厚实,也总有光照,一丝一丝的光线晕开在明扶温手上,衬得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更加苍白。
不过,这双看起来苍白无力的手,却掌握着明国的生与死,现在还多了个万水国。
明扶温听见下人的回报只是笑笑。他并不想见闵想绾,所以用白诗时来做挡箭牌是在再好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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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向来是百花竞相盛放的地方,而现下不知道怎么了,只有桃花一人独大,其他的花骨朵儿还未真正展开笑颜。
古书里向来有十里桃花林之说,诗经的灼灼其华,更让桃花一跃为女子喜爱的对象,宜室宜家,更是众多待嫁女子的美好期待。
先帝本是爱花之人,而其皇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尤爱桃花,这在民间可是被传为了一段佳话。
于是这各小国纷纷上贡桃花之苗,希望能借此攀上明国这个巨头。
而御花园这些桃花,便是在那时种下的了。
闵想绾失魂落魄的来到御花园,心里回响着刚才白诗时的话,虽然用词歹毒,心怀不轨,但是不得不承认是实话。
万水国有什么了呢?剩什么了呢?明扶温帮了万水国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一切的一切,纵然闵想绾多么聪慧,也难以想通,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更惶逞说服明扶温了。
她看见着满林桃树,粉红的颜色像极了少女羞涩的模样。她心里触景生情,挥手让下人都退下。
她轻轻摸了上了花瓣,手指轻柔。她未来明国之前,也是十分喜爱桃树的,在家时,她也是常常这样抚摸桃树。
有人说,桃花本是纯洁之物,染尽世上的芳华,却又当得起宜室宜家的端庄,不及梅,不胜菊,更难与兰齐名,可也是女子最美好的向往。
她轻轻的说:“我到底该怎么做啊。”
忽然,一阵风拂过美人的面容,满林的香气忽起,经历了无数风雨的桃树此刻像是被她难倒了似的,只是默默的,静静的,像个英俊的男子注视着她。
明扶温本是想出来走走,却不想被这桃林的香气吸引,走近一看便瞧见了这样一幅美好的画卷。
美人身着粉嫩的衣衫,手上的发饰却略显得沉重庄严,与这个场景十分不符,她轻轻将桃树当做了枕头,面色凄苦却又不失清美的模样触动了明扶温心中的某处。
只听她自言自语,又像是与桃树交谈着,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调子,明扶温忽然笑了笑。这笑不像是平时,不达眼底。这笑更像是桃花,魅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