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且随从花园回到自己寝宫,想着那容莲的话,心中仍是躁动难忍,坐立不安。
如今白国昌盛繁华,宫中殿堂都修葺一新。他所居的清风斋不久前方修缮过,更是富丽堂皇,金漆彩绘的梨花木桌椅,雕花的玉床,青铜大鼎中幽幽焚着百合香……入眼便是繁华万端,可他中觉得少了什么。
百合香气息甜润,他从前最喜欢,可此时此刻,却想念起那一缕微苦的药香来。
明药。
明药。
白且随负手立在窗前,望着远处一座座亭台楼阁,心中只想着,也不知此时明药是什么境况,她在万水国,到底是受人所辱,痛苦不堪,还是真如传言那般,已经成了闵萧邪的妃子?
不管哪样可能,都是他无法接受,修长大手握成了拳,眼神也越发犀利,恨不能穿透这千山万水,一直望向万水国的皇宫里去。
正是忧心如焚的时候,可巧就有奴才来报:“殿下,秦安大人回来了,正在外求见,殿下您看……”
秦安去万水国打听明药消息,已有多日,如今回来,白且随顿时一扫满脸阴霾,忙道:“快!快叫他进来。”
“是。”
奴才弓腰拱手,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片刻之后,便见秦安一袭黑衣,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秦安替白且随办事许久,最明白他的心思,知道他必定为了明药的事心焦如焚,所以从万水国回来,连夜行衣也来不及换,便直接来了他的寝宫。
进到他房中,他正要如常行礼,却听白且随急切道:“别行那些虚礼了!快告诉我,你可打探到了太子妃消息了?”
秦安忙道:“已经打探到了,太子妃……她的确在万水国的皇宫里。”
白且随闻言,脸上顿时便是一僵。
秦安见他满脸阴云,忙又道:“不过太子放心,太子妃并未如传言中那般,真的嫁给了闵萧邪。”
“此话当真?”白且随不安地问道。
秦安连忙答道:“千真万确。”想一想,又说:“我是亲自潜入万水国的皇宫去的,亲眼所见,太子妃一人住在一间万秀宫中。而且她身旁的人,都唤她一声公主,也未见闵萧邪在太子妃处过过夜,所以那些传言,定然是假的。”
闻听此言,白且随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是男子,又是一国的储君,这样惦念妻子,倒有些不好意思,方才是一时情急,顾不得矜持,此时听她并未受人折辱,心中一定,那矜持本色便冒了出来。
白且随微微咳嗽两声,清一请喉咙,问道:“既然你进了万水国的皇宫,那可与太子妃见过面,说过话?”
潜伏于万水国宫中那几日,秦安的确曾想找机会与明药谋上一面,只是宫中警卫森严,明药所居的万秀宫尤其防范得紧,一日十二个时辰,皆有士兵巡逻看守。名为保护明药,实则就是防着白国来人将她救走。
饶是秦安武功高强,这样的铜墙铁壁,能进来已经是万难,若想再与明药说话,那当真是难于上青天了。
原本秦安只身去万水国之前,还曾在心中暗想,若有能力,他当将太子妃救出来,那才能彻底了结太子的心事。可奈何有心无力,此时面对白且随,倒有些赧然起来。
秦安垂首,歉意道:“是我无能,没能寻到机会与太子妃相认。”
白且随也知道他此行不易,虽有失望,也不好苛责于他,只叹息道:“这怪不得你,是我没有将她保护好,才让她落入他国手中。”
秦安忙道:“两国交兵,许多事防不胜防,太子不要过于自责。”
身为一个男子,未能保护自己的妻子平安周全,任何人都会自责,更何况,白且随还是堂堂的一国储君,他的太子妃被人囚禁,这于他而言,更是一种羞辱,他人必笑白国无能,连自己的太子妃都拱手被人夺走。
而当初,是自己先抛下她而走的,也不知道她是会不会怨恨自己。
眼见白且随心事重重的模样,只当他是在意太子妃的安危,秦安心生不忍,又劝道:“太子当真不必过于担忧,太子妃目前虽被幽囚,但是我看,万水国中,上下诸人对她都十分客气,她也并未受什么苛待。”
白且随仍是紧皱眉头,无法舒展,可见秦安这样极力相劝,也唯有勉强一笑,点头说道:“她没受委屈,那便好。”
这些日子虽然自己表现得风轻云淡,可那些舆论却让他越来越把持不住自己了,原本以为只是过几日便好了,可对着明药的心思却是一天比一天提着,一天比一天清明着。
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了许久的时儿,自己对着她的画像却是再也没有过心动,恍惚若错间想起的只有那个倔强的明药。
秦安又道:“如今咱们白国的势力强于万水国,那闵萧邪也算个聪明人,忌惮咱们的国力,也必不敢对太子妃用强。”
“用强?”白且随目光骤然锐利,盯住秦安,便如同盯住了闵萧邪本人一般,他声调阴沉,如同夏日闷雷隆隆滚过,“你这是何意思?闵萧邪为何要对明药用强?”
秦安知晓白且随的性情,他在万水国宫中,本已打听到,闵萧邪对太子妃确实有意,甚至还在月夜表白过,他担心白且随听见这事不能忍耐,况且太子妃并未答应闵萧邪,便有意暂时隐瞒此事。
可此时一个“用强”说漏了嘴,又被白且随细心逮住,唯有低声坦诚道:“闵萧邪……闵萧邪他……他确实对太子妃很倾慕。”
白且随闻言,脸色顿时变作铁青。
试问天下之间,哪个男子能任凭自己的妻子被旁人觊觎?更何况,那觊觎自己妻子的男人,正把他的妻子囚禁在身边。
明药有万分危险,他便有万分震怒,拍案怒声道:“闵萧邪他……他竟然敢!他竟然敢!”
秦安见情势不妙,忙又补救道:“太子先息怒,闵萧邪他……他虽然有意,可太子妃坚贞,早已明确拒绝了他!太子放心,太子妃她……不是那样的人。”
放心?
他如何能放心?
明药虽然聪慧,可到底不过一个渺弱女子。
人在异国他乡,身为鱼肉,人为刀俎。那闵萧邪若真的用强,明药该当如何?也许就从了他,又也许……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无论哪样结果,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先前心思混沌,理不清自己对明药的感情,如今终于想明白了,可她却陷入了那样的险境,满腹的心事,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有没有机会再对她言明。
今夜本是十五,一轮圆月高悬于空中。可是奈何雾气深重,月光照不透,那浑浊的月光被雾气染了,照在人身上,竟是一片骇人的惨白。
白且随立在窗下,秦安便见他一张脸在月光之下,当真是半点血色也无。他见他半晌无话,又小心问了一声:“殿下?”
白且随这才低低应了一声:“我没事。”
方才片刻沉默,他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较,所以此时又平静下来,回过头,望着秦安问道:“你向我说说,太子妃在万水国,过得到底如何?”
“这……”
“不必有所顾虑,你听到什么见到什么,实话实说便是。”
他方才还是勃然大怒,此时这样快便平静下来,倒叫人十分不放心,秦安悄悄望一眼他的眼神,只见深邃漆黑,什么情绪也瞧不出来。
白且随却又催问:“问你话呢?没听到?”
“哦,自是听到了。”秦安不敢再瞒,于万水国中所闻所见,思虑片刻,便说道:“太子当真不必担心太过,我听说,闵萧邪……”一提起这个名字,便见闵萧邪微微皱了皱眉,知道他不愿听这名字,秦安便迅速带过,继续道:“太子妃喜欢炼药,如今万水国宫中的御药房,都搬到她所居的万秀宫去了。”
白且随点点头,沉吟道:“他们待她……果然客气。”手在袖子里捏紧了一分,又道:“闵萧邪待她这样好,难道宫中的后妃便没有不忿的么?”
身为白国太子,他自幼生在宫中,有什么不知道的?
深宫之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妒妇。明药受到闵萧邪恩待,肯定早有大把的女子红了眼。
明药他是知道,是一个厉害角色,可终究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必然是如同风雨浮萍一般。
秦安知道瞒他不过,只得把胡贵妃的事也简略说了,见白且随面有担忧之色,少不得又劝:“虽然有人处心积虑,但是我在那里听宫人们提起太子妃,都是敬佩又忌惮的口气。太子妃聪敏,定不会吃了旁人的亏。”
再聪敏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她在万水国势单力孤,身边连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
白且随还是头一次为一个女子这般牵肠挂肚,自己也笑自己儿女情长,可仍忍不住问:“那她平日里都做什么?过得闷不闷?”
秦安道:“太子妃平日足不出户,只在万秀宫中炼药。”
从旁人口中,秦安还得知,太子妃炼制的烫伤药,还送了闵萧邪一瓶,听说效果奇佳,连疤痕都不留。
当然,这样的细节,他是统统略去,免得太子更加心烦。
白且随听他说了这些,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声调低沉绵长,道:“至少……她暂时应是平安无事的。这样,我便放心了。”
听他说“放心”,秦安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战战兢兢,怕的就是太子不放心,最后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杀入万水国皇宫去。
问完了话,白且随仿佛很累似的,摆了摆手,说道:“好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也受累了,回去歇着吧。”
秦安点头退出去,白且随的寝殿中顿时空无一人。他看着那敞开的窗子,外头月光惨淡,却仿佛有种勾人的魔力似的。他身姿轻盈,一跃而起,趁着无人,便从窗间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