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佩的大哥名徐璟臻,娶了粟州太守张令端家的嫡次女,闺名芸娘。二哥名徐璟明,娶了国子监祭酒钱叔平家的嫡女,闺名嘉曦。原本两个哥哥都是进了翰林院的,自从回了南阳城,大哥开了一个书院名善兮堂,取的是“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意思。希望书院的孩子,心存大善,胸怀天下,切莫成为死读书只求功名的呆子。
因徐璟臻才学早已扬名明元,城中只要家世略好的,无一不想将孩子送来进学,但徐家是清贵,并不十分看重束脩,无论弟子家贫家富,都得一一面试了才允入学,因此城中弟子莫不以入善兮堂为荣。
徐家二哥却是个脑子活泛的人,聪慧不迂腐,自从徐家出事搬到南阳城于诗书科考也就淡了,徐父虽说被封了定国公,世袭罔替,但终究是个闲散官员,徐家上上下下开支不小,二哥除了帮大哥打理学堂,私下也与父亲几个故交学生一起,拿了些钱一部分偷偷买了些铺子,一部分拿去下南洋的船上入伙,如此,徐家才能继续从前钟鸣鼎食的日子。
自徐夫人讲过这话不出两日,有天傍晚徐家大嫂带着两个姑姑进了昭佩的房间。昭佩迎了上去,笑吟吟的道:“大嫂好!”芸娘一直跟着徐夫人执掌中馈,虽比昭佩大不了几岁却稳重的很,面上微微带着笑,引着昭佩见过两个姑姑,一个身量略矮面色白净的姓黄,另一个高瘦些的姓程,芸娘最后说道:“这两个姑姑是皇后娘娘特地选出来的,都是宫里经验丰富的老道了,昭佩你务必虚心求教才是。”昭佩一一见了礼,低眉敛目道:“昭佩天性驽钝,还望姑姑们耐心指点。”芸娘头次见昭佩这般正经,眉毛微微一挑,却没说什么。
第二日刚过卯时,外面还天寒地冻,淡淡弯月斜挂在天边,屋檐下结了细细的冰凌,昭佩住的阙华居已经燃起明晃晃的烛火。
黄姑姑和程姑姑在宫中浸淫多年都是人精,仗着以往的经验,冬日小姐夫人们都起的略晚,第一天天不亮就衣饰严谨来访,是想早早过来立个威。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也能看见这未来太子妃仓促收拾自己的样子,没想到被小丫鬟引着进了屋,一股子辟秽用的苏合香气味扑鼻而来。两位姑姑仔细一瞧,床榻上被褥铺的整整齐齐,桌上三足飞燕香薰炉正白烟袅袅,隔了烟雾后坐了个姑娘,猛的一看恍似神妃仙子,不是徐昭佩又是何人?
昭佩见两位姑姑起身一福,“姑姑们来的好早。” 两位姑姑见昭佩梳妆完毕,虽面色略有些黄瘦不似贵胄家的姑娘,却唇红齿白眼神清亮,虽为了方便学习未带钗环穿着简朴便当,但神色落落大方气度悠然,当即收了之前小觑的心,急忙低身还礼。
昭佩的娘亲跟大嫂为昭佩学礼仪着实捏了一把汗,起先徐夫人还把秋月派过来跟着看,徐家大嫂也时有来当监工,可这段时间昭佩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每天恭恭敬敬的跟着两位姑姑学站立、行走、奉茶、祭祀、行礼,什么乱子也没出。起如此过了月余,两人才渐渐放下心来,专心忙昭佩出嫁的事情。
皇家娶媳也如寻常老百姓一般,礼数是不能少的。宋公公走时带走了昭佩的庚帖,没几日太子的庚帖就和文定之礼一同送了来,经掌天时星历的太史令合过八字,自然是大吉,大礼的日子也订了下来,过完年的二月初六。
如此过了约莫月余,眼瞅着还有十日就到了昭佩大婚的时候,阖家上下忙碌不堪,婚嫁之事本来就是女眷出面走动的多,加上昭佩嫁了皇家这么个高门,来送礼的更是络绎不绝,徐夫人带着二嫂忙着置办嫁妆,看看是否还有疏漏,大嫂在前面顶着应付一拨又一拨来访的女客,身份高年岁大些的还需要徐夫人出门陪一陪。至于徐父和两个哥哥,拜帖塞的满天都是,顿顿都有人请喝酒,但凡能和徐家攀上一点点交情的这个时候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堪堪可称人仰马翻。
黄姑姑和程姑姑对昭佩的规矩抓的也更紧了些,天天耳提面命,要昭佩练到二更。这一日,两位姑姑清早一如既往的来到昭佩房中,却见昭佩床上还垂着床幔,小翘莲蓬齐齐过来躬身道:“姑娘昨天夜里按婆婆们说的,在青卵石路上练走路走的久了些,许是着凉了,今天一早头疼的厉害,怕是要晚些起身,还请姑姑们多等些时候。”
两位姑姑心里一惊,她们从宋公公那里得知这位郡主是个难缠的主,虽然没见昭佩发作出来,心里却是一直暗暗提着小心,大婚时日本来就近,她们两个督促学规矩的确严苛了些,可若是这个节骨眼上昭佩要是生了病,抬出的由头还是练规矩,若是耽误了成礼,她们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床幔里传来昭佩的声音,“还请姑姑们见谅,我这就起身,莲蓬带两位姑姑先去饮茶,一早顶霜带露的过来,也是极辛苦。”
声音娇娇软软又带了几分鼻音,两位姑姑方才三分惊疑现在变成七分,忙道:“姑娘若是倦了,还是好好将歇着,早早找个医生来瞧瞧,今日学礼就免了罢!”说罢便行礼告退。
莲蓬早早的备下一小提盒点心,送姑姑出门也塞了上去:“近日姑姑们辛苦了,我家姑娘也是记在心里,今后入了宫有些事情还请姑姑们多多提携我家姑娘。”程姑姑接过提盒,手里发觉还多了块银子,推搡了几下便收下了,到:“姑娘聪慧,日后福分也大,若有用到我们奴婢二人的,自当尽力。”
教引姑姑和宫妃之间的关系有些难以说清。宫妃初入宫时还未培养好亲信,宫里的诸多事情多靠教引姑姑提点,但有些姑姑拿大,若是宫妃入宫之后不得宠也出现过教引姑姑欺辱宫妃之事,这些多发生在位份低的宫妃身上,但也教引姑姑得了位高权重的妃子的势在宫里横行霸道反被剪除,实在是相生相克至极的关系。
听了程姑姑的话莲蓬晓得这两位姑姑都是明白人,当即也不再多说笑着送了出去,回转屋来发现昭佩已经坐在床榻上,赤着脚披散着一头秀发,道:“我捏着鼻子说话装的像不像?”小翘正急急扯了外衣给她披上:“天这么冷,姑娘要是真病了就不好了。”
昭佩将那绣着金丝喜鹊闹枝头的外衣从身上扯下,一把丢在地上,光着一只脚踩在床榻上,叉腰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爷不要穿这些娘娘们们的衣服,把爷那套云纹直襟长袍拿来!”莲蓬哭丧着脸道:“姑娘,那些衣服早就被夫人收去了!”
昭佩瞪大眼睛:“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姑娘这几天练规矩的时候,秋月姐姐带了四个人过来,都给小姐收走了,小的担心说了耽误姑娘练规矩,一直没敢告诉姑娘。”
昭佩最近虽然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其实早被规矩折磨的狠了,耐了那么多时日,好不容易放松了两位姑姑的警惕能松快一天自是不肯轻易放过,微微有些恼意道:“小翘,去给我找件小厮穿的衣服去。”
小翘想起徐夫人那日说的狠话,有些犹豫,支支吾吾的说:“小姐,夫人那日说了,不准你出门,奴婢也怕被夫人乱棒打死……”。
昭佩一心想出去玩,也未曾见过徐夫人真的对她动起家法,心里存了三分底气道:“不如这样,我换上衣服,你自管去帮我煎药,到时候夫人怪罪下来你只说不知就可,加上两个姑姑也能作证姑娘我病了,娘宅心仁厚,必不会苛责你。”
小翘听了昭佩的话面露难色,憋红了脸说,“小姐还是莫要为难奴婢的好!”
昭佩怎肯就此罢休,拿出原先对待客户百折不挠的态度,顿时抹了把脸换了个神色,满面戚容的道:“莲蓬小翘,咱们说是主仆,那么多年,早已情同姐妹。”说着还走上前,一手拉住莲蓬,一手拉住小翘,紧紧的握住两个小姑娘有些粗糙的手。似乎还嫌这样的场面不够煽情,昭佩眼里噙着泪花道:“姑娘我就要去深宫那再也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了,兴许一辈子也出不来了,就让我再痛快一回好不好?”
小翘终于有些不忍,咬牙顿足道:“小姐尽管去,小的必定替姑娘好好瞒住!”
щщщ☢ тt kΛn☢ ℃O 莲蓬微微叹口气,“我这就替小姐找衣服去,不过,小姐这次出去,那条输了的犀带务必要赢回来。”
昭佩啊了一声,瞪大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莲蓬打了帘子正要出去,扭头驻足正色道:“因为我是管着小姐衣奁的丫鬟,那个犀带可是御赐之物,小姐若是将此物真的流落在村野粗鄙之人手中,日后我怕于您闺誉有碍。”
昭佩被莲蓬臊了个大红脸,啥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一拍大腿豪气干云霄,“小爷我啥时候输过,小爷这次不仅要把那犀带从王八癞子手里赢回来,还得帮你们多赢点嫁妆!”
换好衣服,昭佩从门口溜走,顺手捏了一把莲蓬滑不丢手的小脸蛋:“听说城东张老爷新弄了一个夜明珠,佩在你头上刚刚好!”
莲蓬恼极,“谁不知道张老爷是卖棺材的,指不定那夜明珠死人带过的!晦气!”
小翘拍手叫好:“奴婢不嫌晦气,小姐一定赢来送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