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新帝登基, 方娶新人,便是国丧。
太子府一场大火烧的西渭城里人人皆知,民间的流言蛮语四处顿起, 道是新妇逼死了旧人。又有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亦亲眼看见, 皇帝大婚前几天, 有个穿了异族服装的女子去过太子府。周围百姓许多都受了昭佩番薯之恩才熬到秋, 便将前些日子昭佩与萧绎登城楼同庆不过几日, 萧绎便又娶别人拿来说事,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话说那日萧绎回到宫中,失魂落魄, 悲痛不能自己,将那日守在宫门口将张和拖出去的几个宫人下令统统打死, 辍朝七日, 亲手写了圣旨, 封定国共之女徐昭佩为嘉惠皇后,举国同哀。
复朝那日, 萧绎又一改日勤俭作风,拿出内库请了道长给要徐昭佩做法事,高仪和礼部几个大臣试图阻拦,萧绎再不顾师徒之谊当庭杖责,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和曦公主成亲第二日便遇见此事, 也知形势对自己不妙, 听了奶娘的劝韬光养晦, 还屡次给萧绎进言早日将昭佩的牌位供奉到太庙。这般贤惠大度也换来萧绎几次称赞。
方太后回宫之后却缠绵榻上一病不起, 萧大白一直忙于国事, 萧绎几乎是方皇后一手带大,如今也只能忍了悲痛的心思, 每日忙完国事便到方太后跟前侍疾。
和曦公主如今的皇后为了笼住萧绎的心,已然彻底的做明元的装束,日日到方太后跟前侍疾。
只方皇后每次都推说不见,让冯姑姑寻了由头打发,之前昭佩在的时候还面上还说的过去,如今方皇后彻底没有心思应付和曦,更是一眼也不能瞧见,与当初由着昭佩百般折腾规矩全无,简直是判若两人。
西渭城往南走愈见繁华,到了南阳,便与西渭不同,依旧是风送暖香,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生金楼里的门帘被打开,进来一位客。门口的小二唱着喏迎上前去,见了这人一面顿时睁大了眼睛,惊的几乎咬到舌头:“你,你不是铃铛哥么?”
这客收了手中折扇,嘻嘻一笑丢了几个铜板过去,“年把没见,二条你还记得我?”
那被称作二条的小儿上下打量了一番,愈发吃惊了:“你难道不是郡主?还活着?”
铃铛哥跳到桌子上坐着,不耐烦的扣了几下桌面道:“小爷不过是被家里人拘着,去了北方游学,哪里就是那郡主?”
接着狡黠一笑,从桌上又跳了下来,“定国公的郡主不是死了么?铃铛哥可是好好的活着,哪里来的狗杂碎传言我是那什么劳什子郡主,待我寻到,小爷非得抽他几个金光灿烂的大耳刮子!”
接着又丢了一锭银子在小儿怀里,“好久没练练了,手痒难捱啊,自己在家摸牌就是自~~摸,哪有十~八~摸~的爽。快些将小爷那几个相好的寻来,开上一庄,今儿我得摸个够!”说着将脖子缩了一下,四处环视寻人,满面猥亵,二条方才还有些怀疑铃铛哥就是成了太子妃的郡主,此时倒是将信将疑了。
接了那银子一掂,差不多五六两,顿时嘴巴咧到耳朵根去,“铃铛哥,您请好了~!”
“慢着!”
铃铛哥一拍他的肩,又递上一个小银元宝和一个布袋子,“二条你在去善兮堂帮我给国公府的二公子送样东西,当初我游学之时他托我办的,给他说,小爷我可是费了老大劲。”
徐璟明正在善兮堂讲学,待下了课,便见有个眼生的小厮在门口探头探脑,见他走过来,那小厮迎上前去,赔笑作揖道:“二爷,小的是生金楼的伙计,今日楼里来了一位客,让小的给爷送东西来,说是费了老大力气才寻到的。”接着便将那布袋子递了过来。
徐璟明疑虑顿生,当即拆了那袋子,那小厮却被吓的惊叫起来,“二爷,小的没杀人!小的只是替铃铛哥跑个腿,什么都没做!”
袋子里正是当初徐璟明在南洋替萧绎寻的义眼。
徐璟明心中顿时惊疑莫测,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道:“这位小哥莫怕,不过是假的,劳烦你回去给这位爷传个话,说我徐璟明感激不尽,今日夜里在抱朴阁设宴请他喝酒。”说罢拱手告辞而去。
抱朴阁正是徐璟明的私产,旁的莫讲,只讲格调二字。
茶必珍品,水必扫露。古琴扬扬,香佩兰芳。一般的富贵人家也是不接待的,今日夜里却是让徐璟明清了场,独自等三更钟漏才听见门口的老管家上来报:“二公子,人来了。”
徐璟明起身往门口望去,却见昭佩穿了男装,梳了一个抓髻笑嘻嘻的望着他,喊了声:“二哥。”
徐璟明挥手,老管家便退了下去,将门掩好。徐璟明这才疾步上前,偌大个人眼里竟也隐约有了泪光,“你真是昭佩?”
徐昭佩点点头,将发髻散下,满头乌发顿时铺散在肩头,露出女儿家的模样,那脸庞因多日奔波却是黑瘦了些,只那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徐璟明背过身去,拭了下泪,转头连连说了几句:“你没死便好,没死便好。”哽咽了下又问:“那火是你放的?”
昭佩点头:“萧绎要新娶,我却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他又不肯放写放妻书与我,只能一走了之。我不敢去善兮堂和家里寻你,只得想了这么个法子托人传话。”昭佩想起娘亲,心里又有些觉得惴惴不安:“母亲可好?”
徐璟明道:“娘亲以为你真的葬身火海,在家日日以泪洗面。”
昭佩叹气:“真是我不孝了,还望二哥帮我劝劝母亲。”
徐璟明点头,“你是怎么回来的?”
昭佩在桌边坐下,摸了桌上一个茶点三口两口塞到嘴里,道:“当然是一路赌回来的,除却盘缠,还剩了百十两银子呢!”
徐璟明知她虽说的轻松,这一路要隐名埋姓处处避着人,想必是吃了不少苦,便高声唤人烧上几道菜送来,不过片刻,松鼠鲈鱼、莼菜汤、蟹酿橙便端上桌。
昭佩也不与他客气,笑咪咪的谢了二哥便埋头苦吃起来。徐璟明将那菜往昭佩跟前推了推,爱怜的说:“慢些吃。”
徐璟明想了下问道:“你这身份,西渭和南阳都待不得,可有什么打算?”
昭佩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徐璟明:“我想去南洋寻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