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洞口下是很深很长的台阶,玉石铺砌,沁凉温润。
黑暗中虽瞧不真切,但走上去总有别样的一种尊贵之感。
有钱人,海大户的秘宅,果然不是一般的气派。
台阶下是大厅,四壁夜明珠颗颗如斗,地毯黄金缕丝丝光泽,器物一应闪耀翡翠琥珀之光,华丽无双。
狼人在休憩,斜岐在角落,好似很没有安全感,只要一点风吹草动便会立即醒来。它的尖耳竖起,巨口微张,露出的獠牙峥嵘,胸口的起伏微弱,与那巨大的体型相比鼾声显得很是细小。
狼人并没有被满天丝雨千蛇剑绑着。
独孤败不怕狼人逃走,因为榕树洞口以及地底房间对应的地面上,已用山石布置出了一个大阵。
囚龙大阵!
阵法是否精强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布阵之人对其掌握的深浅,同时与布置所用的材料也密不可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惊才绝艳,给你破砖烂瓦,也难盖出精秀楼台。
因此普通的山石布置出的阵法绝难困住狼人,不过沾染了独孤败的玄血的山石材质就有了质的飞跃,困住狼人当非难事。
最低限度,狼人如果闯出阵法,独孤败会有感应。
然而一大片山石都要染血,即便是每一石只染一滴血,也足令独孤败失血升余,身体很是吃不消了。
……
困倦疲累,在地魁星馆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柳思思不知何时已到了。
再过一天就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了。
十三日后便是独孤败毒发的日子。
地魁星馆的门本来是有锁的,不过独孤败入住后就全部拆掉了。
混蛋拆锁的理由自然是别具一格:以防喝醉的时候,握着钥匙也打不开门。
所以现在任何人要进入都可以来去自如了。
独孤败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因此柳思思不容分说就亲自下厨要给他补一补。
她的厨艺并不好,连一般都算不上,可是为了心爱之人而下厨的那种心意是不会因此改变的。
任谁都能看出独孤败整天精神恍惚,对柳思思是勉勉强强的应付。
斜照正软。
人去后,黄昏晚,余香绕。
柳思思临走前还咬着他的耳朵叮嘱:好好休息,晚安。
有人关心自己的感觉果然很好,独孤败这样想着。
他现在正要去关心孤独的狼人。
潜龙山榕树底,不时有狼嗥声激荡,声音说不出的邪恶,比寻常狼嗥更加凄厉森寒,甚至有浓浓的呼唤味道,呼唤着人心中的魔胎——与生俱来的心魔。
山民们因为这诡异的狼嗥而战战兢兢,连最胆大的猎人也不敢循声一探究竟。
“鬼叫什么?”
独孤败一个青色的果子投入了狼人张大的口中,阻断了那一声酝酿已久的凄厉嘶声。
狼人恶狠狠地瞪着独孤败,浑身毛发直竖,弓着身,挥着爪,魔气酝酿着,似乎要择人而噬。
不过它好似明白眼前的人是难以对付的,竟不敢出手,只作出自卫的警惕状。
“这样多乖啊,来,张嘴,赏你一棵青菜!”独孤败手法极准极快,在狼人闭口之前几乎用塞的塞入狼人口中一棵青菜,“多吃蔬菜水果,宝宝健康成长,欢乐多多!”
狼人敢怒而不敢吼,因为之前的教训——每一次反抗都被独孤败用漫天蚕丝千蛇剑给捆了个严实,封住了魔力。
高大的身躯被勒紧得像皮球一样,并不是一件十分
好受的事情。
“你再乖一点,答应师父不鬼叫的话,我就带你出去遛遛,怎样?”
“……”
“不回答就是答应了,我们走……在此之前得将你捆着,别闪,放心,师父会轻轻地捆!”
……
星垂平野阔。
如霜明月之下,一小一大、一前一后两只身影。
独孤败背着一口麻袋,牵着丝线,天蚕丝线捆住狼人的上半身。
原野的风呼啸,粗狂,豪迈,衣袂猎猎飞舞,独孤败几乎想要放声高呼。
“呜——”
狼人的野性受明月好风激发,一发不可收拾,仰天嗥叫。
“呜——”
“——嗝!”
独孤败从麻袋中取出一串香蕉,丢进了狼人口中,狼人的肚子不知已被丢入了多少果子,早已比原本粗了一围。
“多吃水果,乖一点的话师父可以考虑每天给你带猪肉!”
独孤败伸手去抚狼人的头,狼人目光警惕,昂首,獠牙从下往上撩,切独孤败的手。
虽没了魔气,但狼牙的锋利绝不输于任何神兵利器。
“徒儿啊,很没安全感嘛!”独孤败缩回了手,“你要是答应师父不乱跑,我可以解开你的绳子,答应就点头。”
狼人目光迷茫,眼中的血光似乎淡了许多,但仍然冷冽如霜,难言的忧恨难消。
也不知它能不能懂独孤败的话。
“你应该能懂吧,燕夕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时你那么大反应……”
独孤败回想起初逢狼人时狼人欲对燕夕下毒手的情形,它的野性正是被燕夕口中的“慕容”二字给完全激起,以至于暴起伤人——曾经心爱之人。
就在那一刻,几乎不用任何确认,独孤败就感觉到狼人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辰逸。
因为那同样孤独而忧伤的眼神。
狼人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尖嘴獠牙、狰狞丑恶之貌,此刻却显得有些笨重。
“就该这样,想要什么不必隐藏。”
独孤败笑了,手指微妙地扯动丝线,那些缠绕深入的天蚕丝及一片片的黒木寒铁一下子围着狼人回环收撤,如一片星光,收入了独孤败手中,成为亮晶晶的匕首。
“嗷——呜——”
狼人几乎是欢呼着、蹦跳着跃开,放下了直立的前掌,四肢着地,在原野上奔驰起来,回归了野性,想起了祖先,多么的自由、多么的快乐。
独孤败望着狼人那敏捷迅速的身影,喃喃:“不管怎样,在师父心中,你都只是没长大的孩子。”
他能感到,与狼人之间已经有那么一丝微弱的默契与信任,很微妙的关系。
或许是太过出神,独孤败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原野上,有那么一片火星在跳动,幽异的碧火如风飞舞,黯然狠毒的眼在火焰包裹之中,邪恶地笑。
从第二天开始,蟠龙镇便有了牧狼人的传说。
传说牧狼人养着一头最邪恶最黑暗的狼。牧狼人本身,更是黑洞一般深不可测的神秘与黑暗。
孤独的行者与狼,纵无伤人之意,也将久远地被世人遗弃。
星光微弱,东方天欲曙。
独孤败没有绑着狼人,狼人很服帖地回到了榕树之下的秘宅内。
“乖孩子,白天好好待在这里,师父走了!”
狼人的目光,似乎有疑问、有迷茫、以及一丝淡淡的不舍,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并不畏惧自己,似乎与其他的人都不同。
独孤
败轻抚它的獠牙,狼人这一次没有反抗。
手有些苍白,背部被獠牙的细小锯齿划破,颗颗血珠顺着狼牙的弧度滴落,狼人没有吮吸这久违的鲜血,满含愕然与不解地瞪眼瞧独孤败。
独孤败朝它微笑,反身拾级而上。
走出榕树洞,独孤败翻倒山石,一阵忙活,解除了囚龙大阵。
信任是相互的,不是么?
敞开心怀,坦诚相对,师父相信你,你一定不会令师父失望。
踏着曙光,独孤败回到了乘龙学院。
慵懒地躺在床上,准备睡一个回笼觉,门外忽传来雨点般的敲门声。
“没有锁门,进来吧,何事啊……思思……”独孤败的声音顿住,因为进来的不是思思,是萧凡萧院长。
“老头子什么事?”
“你干的好事!”萧凡将一卷文书朝独孤败劈头掷去。
独孤败接住文书。
文书是燕夕退学的申请。
在退学理由的那一栏填的是——独孤败老色狼性骚扰!
独孤败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料到燕夕竟来了这么一招,教他猝不及防难以招架。
萧凡胡子翘起,表情严肃:“有这回事?”
“似乎真有此事,”独孤败挠头,说道,“如果我说事出有因不是我的本意你相信么?”
萧凡没好气地道:“信你的是王八蛋,老蠢蛋!”
独孤败惨笑:“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不信。”
“你还笑?”萧凡气不打一处来,“明天便是你和柳姑娘的大婚之日了,你就不能收敛一点……气煞老夫,气煞老夫!你让老头子怎么处理?”
退学的事若是准了,必定人人都会知道独孤败的禽兽之举。
不过独孤败的名声没来就不怎么样,一向是糟糕透顶,也不怕多了这么一桩禽兽之举。
怕的是柳思思知道。
醋坛子如果打翻,婚礼保不定就有变。
独孤败的头虽然很大,可语气还是很轻松,就像是事不关己般说着风凉话:“将我处以极刑,枭首戮尸,你看怎样?”
萧凡气极:“说人话!”
“原来我刚刚说的是鸟语……”独孤败故作恍然之状,“越描越黑,不如顺其自然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放心,老头子已经暂时压下这件事了。”
“怎么压下的?”
“文书暂时扣留,你那徒弟现在正被我重点保护……”
“重点保护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变相的软禁,将燕夕退学的事延后至婚礼之后处理……老头啊老头,你教我怎么感谢你呢?”
“哈哈,”萧凡的笑有些惨然,“你都快死的人了,老儿我还指望你感谢?”接着低声似在自语:“我就知道你这样的混蛋临死前绝不会做出什么好事,只没料到对自己的徒儿……这等泯灭人伦的事都能做得出……”
“多谢夸奖!”独孤败的脸皮向来很厚,在和蔼可亲的萧老头面前更加是肆无忌惮完全可以不要什么脸面。
“不必谢了,好好安度余生吧……少给我添乱!”扔下没头没尾的话,萧院长破门而出。
独孤败跣足追出门外,萧凡的影子还不远,烈日的光映照得温暖。
独孤败朝他背影喊道:“明天大婚,我和思思都无父母,院长做我们的干爹如何?”
萧凡回头,笑道:“干爹得了这样的干女儿倒很是高兴,只是你这个短命的干儿子倒是教人恼火……哈哈,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