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到太一时,心意烦乱之余,薛清心中更是杀意大胜——关于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太一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他怎么能那么轻易一掌,就震得自己连魂魄都动摇了。
才想抬手杀了太一,却见他已经滚下椅子,倒在地上,已然不活。暗道一声丧气,薛清招出云朵,隐去身形,便直接破开那营帐,破空而去。
底下轰隆一声响,兵士将领连忙冲进扶苏营帐,自然只能见那具尸体横倒在地,顿时哀声一片,那些兵将又是痛哭又是叫骂,还冲出些人到处去搜寻究竟是谁杀了扶苏公子。
太一是死于混沌钟震荡之声,那副七窍流血、浑身筋脉骨骼尽碎的模样,自然不同于饮了毒酒自尽。虽说他的部下们都知道扶苏公子今日必死无疑,可被杀和自杀毕竟不一样。远远听着那嘈杂之声,薛清却只觉得心烦意乱,恨不得冲回去将那些兵士尽数杀了才好。
又记起那时太一诡谲神情,唇角带笑,绝对不怀好意,薛清连忙调息,立在云端半晌,这才强自将方才的种种恶念压制下来。
心思重又回复清明,薛清思前想后,忍不住暗骂一声“竖子”。
这太一当真是狡猾阴险,他此时的确已经是凡人无疑,可竟然能出此下流招数,连他自己死前的怨念都能利用上。
他方才那一掌,是用他自己临死的死气和怨念引出了薛清的恶念,再加上薛清自己心里的恶念杀意,一时间翻涌起来,竟然有些压制不住了。
现下必定要好好闭关一些时候,稳定道心,才能解了当下之厄。只是太一这般作为,是为了什么?他一掌震动了薛清的心神,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是担心薛清会把他转世的事情告诉沈暄?还是东皇另有别的什么阴谋……薛清想了一回,只觉得头疼,东皇从来都是个阴谋家。
就好像他今生转世做了秦始皇的长子扶苏,看似荒唐,实则别有用心。秦始皇一脉有巫族血统,这原本算是巫族的一朝之兴,若是经营得当,巫族在人间界又能有立足之地。
然而太一这妖族东皇却转世做了秦始皇的太子,他若能继位,故意做些倒行逆施的事,坏了巫族的一朝之兴,极为容易;若是像此时这样,他不能继位,薛清可不信他没有后手,后继之君不是太子,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他只要略一挑拨,秦朝必定大乱。
虽然他转世之后并没有之前的记忆,多年教养也不同之前做妖族东皇时候,自然处事之道,品格为人都要与原本有些差异。可此人心性便是如此,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也是定数,只能叹秦朝气数在太一转世之后就已经尽了。
想来他先前故意死于混沌钟震荡之声,也是一种谋算。他这一死,必然是要算到那被李斯赵高扶上位的胡亥身上了——因为他明显不是自尽,而是被杀。
他死前一番作为,还不仅仅是算计了人间界这么一点而已,更多的谋算,应当是着落在薛清和沈暄身上,又看了看腰间混沌钟,薛清心中越发觉得,太一所谋非小。
将混沌钟拱手送人,只是为了贿赂薛清,求他不要将“扶苏便是太一”之事告诉沈暄,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太一当初仅残存了一点真灵转世,也还要带上混沌钟的舌信,可见他真是极为重视那件伴生法宝。但现在他竟然能毫不留恋地把舌信交给薛清——难不成他是有什么后手?
又有什么样的后手,能从圣人手中将法器抢走?要知道他现在可不是当初圣人之下第一人的东皇太一,这混沌钟于他只能是更重要的东西,必定要换得更大的收获,他才会情愿。
可不论怎么想,薛清却猜不到太一究竟在谋算些什么。他如今已经往六道轮回去了,来生如何尚不可知,保命的混沌钟舌信又已经交给了薛清,轮回几世,他耗尽了做东皇时的法力,和凡人也无异了,还能做什么?
且他面对的可不是普通人,就算是失忆,就算是被人时刻监视,薛清仍旧是圣人之尊,岂是他能够对抗的?
若说他是想借着混沌钟挑起圣人间的利益之争,那倒是他有几分谋算,只是,东皇太一会用这么浅显的计谋么?圣人相争,他一个凡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总不能是为了报复当年圣人冷眼旁观他巫妖二族相斗?
而且,他就能笃定圣人们会为了混沌钟相争?
薛清如今身在人间界,其他几位都在三十三天外,非大劫不得下界,轻举妄动自然有道祖出手。等大劫到了,薛清早就将混沌钟祭炼完毕,哪还有什么争执?
不过这么一想,薛清却又想起太一死前所说的那句话来。
他那时说,愿圣人早日挣脱禁锢……这又是什么意思?薛清就是因为他这句话,觉得太一似是知道他的隐秘——好似,他也知道,薛清的记忆被封印之事。
果真如此,那他必定也知道被封印的那部分记忆是什么。
难道说,混沌钟能帮助薛清解开记忆封印,而被封印的那部分记忆,会成为圣人间斗争的导火索?
薛清忽地一怔,脚下云头又停在半空中。
他这才想起,他现在已经不是普通人了。就算那些记忆再如何不堪,他理应视作浮云,又怎么会因此与人争斗?再想起方才心中浮躁,也是不应该,他不是应该心如止水么。
三尸未斩,才有七情六欲。上清得道多年,难不成……
自己一探查,薛清面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上清果然未斩三尸,那他却是……怎么成圣的?道祖可是三尸圣人,上清是他的弟子,却没有遵照道祖成圣之道吗?
才想到这里,就又有一缕信息不知从哪里飘出来——原来上清是先天圣人,开天功德成圣,所以不斩三尸,自然就是圣人了。
深吸一口气,薛清一面想着,他这是长见识了,一面心中冷笑——果真他时刻想着什么,都是被人监视着的呀,道祖他老人家还真是不嫌累。可这斩尸未否,如何成圣的记忆,又为什么要特意封印起来?难道说也是什么了不得的记忆,想起来就要破坏了现在的安定?
一想起被封印的记忆,薛清又是一阵烦恼,恨不得立时就大肆杀戮一番。他此时知道这种情况是恶念作祟,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强行压抑,只等来日闭关,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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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下山,不论是哪方面的情绪,都已经积累得够多了。只是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好像是作为旁观者一样,评价列举着自己的情绪——或许,这样的状态,反而能体会在那封印了自己的记忆,操纵着自己的思想和情绪的人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居高临下地将一个人的所有思绪一览无余,真是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虽然这就是自己的情绪,可此时似乎操控的那个“人”已经脱离了那些“情绪”和“思想”。
这就是神仙的心态吧……所以这才叫做斩三尸。
和曾经的自己斩断关系,抛却了曾经属于“人”而不属于“神明”的那部分,不论是喜乐哀怒还是好恶憎厌,这样才能够做到至公——一边这样想着,薛清已经觉得自己似乎是少了什么,转瞬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忽然间,他对现在的自己升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这种过分的清明,为了得到更多的力量,自动地抛弃自己的一部分感情,无论面对什么人什么事,好似都不在乎了,冷眼旁观的心态……让自己都忍不住厌恶自己,甚至有种“这个人就此死了,消失不见了比较好”的感觉。
然而终究还是渴望强大的力量,渴望能够摆脱现在这样迷茫又尴尬的现状,瞬间又坚定起来——就算是将一些感情分离出去又能如何,并不是抛弃了原本的自己,只要能一直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的本心……
不知又过了多久,云床之上那道人顶上忽地浮现出一朵红莲,正是业火莲台。薛清抬眼一看,微微一笑,便又有一缕清光飞入其中。
眨眼间又有一柄锋锐宝剑浮空而起,正是青萍剑。薛清又一敛眉,另一缕清光与那锐利剑锋化作一体。
业火红莲与青萍剑都围着薛清绕转起来,越转越快,渐渐几乎成了旋风一般,只有风眼当中薛清的浅碧色衣袂不曾被拂动分毫。
快到了极致,那旋转又渐渐变缓,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一青一红两件法器各自散发着融融的光辉,缓缓地现出两道人影。
此时在这静室之中,正中坐着薛清,一左一右,分立着两个身形模糊飘渺,形容与薛清一般无二,气质却迥异的人。
左边那人,一身青衣,眉眼之间带着一股戾气,神情冷漠,却又带着一种慈悲,令人胆寒,又有些想要亲近。
右边那人,红衣似血,唇角含笑,神情柔和,却在那姿态眉目间带着一股妖娆之气,便令那笑容之中,多了一份轻蔑之意。
薛清张开眼,那两道人影各自朝他一拜,便都投入他顶上,消隐不见。薛清座下现出那十二品业火莲台现出,手中执着青萍剑——满足自然是有的,可也有几分苦笑。
一次斩了两尸,他修为自然是大进,除了不知名的原因使得这几百年的修行分外顺利,这也是因为上清数万年法力累积,才能做到。
不过,从形貌上来看,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哪个是善尸,哪个是恶尸,只瞧着不论是业火红莲化身的红莲道人或是青萍剑化身的青萍道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难道说,我原本就不是良善之人,才让这善尸瞧着也带着邪气?薛清又看了看脚下莲台,亦或是,业火红莲和青萍剑,都是杀伐之气过重的东西,原本不该用以斩却善尸……只是,他留着混沌钟是想借那先天至宝斩去自我,是不能以此寄托善念了。
罢了,反正事已至此,也不能将他们收回,再做祭炼。薛清打定主意,今后尽量不用这善恶二尸便是了。
那两个“分.身”,长得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看着本来就别扭,那两人神情又分外诡异,根本不可能是他会做出的表情,看见了叫人心里发毛,薛清自然不想多见那两尸。
只是斩尸之后,除了境界有所提升,法力消耗了许多,薛清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改变多少——那封印的记忆仍旧苦思不得,不过倒是隐隐觉得,不再有人随时窥探自己的头脑情绪,大概是因为他道行精进,就算是道祖也不好当面窥视。
呵,这倒是比斩尸还更大的好处……此时斩却善恶二尸,薛清情绪平淡许多,想到此事心中也只是淡淡的,又念及混沌钟尚未祭炼,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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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一似乎是存了将混沌钟相送的心思,里头连他一丝神识印记也无,祭炼得极为容易。不多时薛清便已能随心如意,便将混沌钟收回了顶上,起身出门。
虽然祭炼混沌钟只用了十几日功夫,可这次闭关,时间却当真不短。斩那两尸前,为巩固修行,以促精进,就耗费不少时间,斩尸后要稳固境界,又入定自参,薛清也懒得仔细算究竟用了多久,不过大略也清楚,几百年应该是有的。
出了门,只觉得整个大阵里都安静得很。因为他闭关的缘故,白梨黑鸦也不必在跟前随时听从吩咐,不知去了哪里,门外只留着青玄一人,正抱元守一,也在打坐。薛清一出门,他便警醒过来,看到薛清,就跳起来躬身道:“主人出关,又是修为大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