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孝谦趁着衙役们分头去传人,暗自琢磨这事儿,偷眼去看林宁,长长的幕篱罩着,也看不清神色,但站姿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倒是那张氏,许是跪得时间长了,一直有些不太安稳。
此时他方才意识到,这萧夫人上了大堂,竟是站着的!
按理,她无诰命在身,过堂应当下跪的。
但……还是算了吧。
怎么想,这位萧夫人的气质都不是给人下跪的人。
药店的掌柜们拿着各自的账薄陆续出现了。
直至最后一位到来,一共五家药铺,五名掌柜。
“现在有一桩人命官司,本府传你们来问话,务要据实回答,不得隐瞒欺诿,你们可想清楚了?”
于孝谦官威十足,五名掌柜不知出了什么事,一听人命官司,更是吓得哆哆嗦嗦,一个个儿倒头便跪,一个劲儿的说一定实话实说。
于孝谦便让他们回忆最近一段时间可有人去买砒霜。
砒霜这东西是毒物,不小心吃了可是会死人的,一般的谁去买这玩意儿啊?一年半载的也不见个有人买的。
多是为了回去药老鼠,但大多数人家,哪怕养上一只猫,又或者买上几个鼠夹子,也不会去卖砒霜,危险性太高。
但还真有一家卖出去过,就在三天前。
“回大人,小的是城西瑞草堂的掌柜,小的号上三天前曾卖出过两钱砒霜。”
“哦?”
于孝谦来了精神头,“是何人所买?可有记录?”
掌柜连连点头,忙将手中所拿账薄翻到三日前的页面,双手呈给了上前的衙役。
账薄转到于孝谦手里,上前一看,果然有记录,是八月十二日未时卖出去的,这掌柜心细,还在下面加了小注,买者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男子,穿棕色细棉布衫,长相清秀,右眉上方还有一颗小黑痣。
不怪他仔细,砒霜这东西,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点儿事,记得勤一些,细一些,好歹有据可查。
于孝谦心思转了转,道:“来人,将林记月饼铺的一干人等带上堂来,让这掌柜指认!”
这些人是早就随着过来的,只是被带到一个偏僻之所,此时很快便上了堂。
朱管事自不必提了,按那描述差得也太多。
尚有十个净白小厮和十名清秀婢女。
岂知人还未站定,那掌柜便指着其中一个小厮大叫:“是他,是他!”
那小厮一片茫然,见了药铺掌柜,一晃神,方才认出来。
“那小子,你可识得这人?”于孝谦问的是这小厮识不识得药铺掌柜。
小厮老实点头,跪地行礼,“回大人,小人识得,他是城西瑞草堂的掌柜,前几日我去药铺买药时见过他一面。”
“是何时见的?你去买什么药?”于孝谦追问。
小厮想了一想,答道:“回大人,小人是三天前未时三刻去的,买的是砒霜。”
砒霜!
果真是砒霜!
“你买砒霜是做什么的?买了多少?”
“三日前月饼铺准备开业,却发现有老鼠偷食月饼,朱管事便让我去买了砒霜,一共买了两钱。”
朱管事一听,才琢磨出些味儿来,敢情这死人之事与砒霜还有关?
听到这里忙点头,“确有此事,只是……”
朱管事正要往下说,脸色突然一阵古怪,便住了声。
正巧张寡妇听到此处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起来,哭她的婆婆,哭她的儿子。
于孝谦被吓了一跳,刚要喝斥,但见她一个死了丈夫,又死了婆婆和儿子的寡妇,便又觉得不好出言。
“除此之外可还有人购买砒霜?”于孝谦又问。
堂下五名药铺掌柜均摇头,别说近几日,就这一年,也没个买的。
于孝谦暗自叹息,这林记怕是要破财免灾了。
现在已是明了,这砒霜确是出自林记铺子里,事到如今,就此认下反而是最好的结果,能争一个误染砒霜也就不错了,总比是故意掺进去的好吧?
“萧林氏,你可认罪?”
于孝谦敲下惊堂木,心里在盼着林宁就此答应下来。
林宁微微一笑,欠了欠身,“回大人,事已至此,民妇没什么好说的,既然确是林记的月饼致那婆婆和小儿亡命,我们林记自当担起这责任,林记愿意赔偿。但不知这位夫人有何要求?”
张寡妇见林宁认下,暗自松了一口气,哭声也弱了下来,却只是哭不说话。
于孝谦知她心思,她一个寡妇,又死了婆婆和儿子,一个女子提出银钱赔偿总是面上不好看,以后日子过得好了,也免不了有人拿着这事儿说道,左不过是说她拿着死去婆婆和儿子的卖命银子过好子等等,略一沉吟,便道:“林记月饼铺误将砒霜沾到所售月饼之上,致吴家两人死亡,虽非故意谋杀,但也有错在先,逝者已矣,为抚慰未亡之人,本府判决,林记月饼铺赔偿吴张氏白银五千两,吴张氏择期将家人安葬,以后不得再以此事纠缠,你二人可愿意?”
“民妇愿意。”林宁率先道。
“民妇……也愿意。”张寡妇抹了眼泪,小声道。
堂下一片静默。
随即又是一片小声的议论。
五千两,对他们这些普通小老百姓来说是怎么花也花不完了。
那吴家没有旁的亲戚,这钱就相当于都是张寡妇的,她又还年轻,拿着银子改了嫁,找个好人家,再生几个大胖小子,那日子过得还不是想多美有多美?
这林记也是个大方的,五千两银子眼睛眨也不眨的便允了。
于孝谦点点头,“你们是当庭交付还是稍候给付?”
这也是给林宁留了个情面,免得当着这么多人将赔偿银子给人家面上不好看。
林宁却是干脆,“谢大人,当庭交付即可。”
随即偏头看了看宋灵儿。
宋灵儿点头,从袖中拿出五张银票,交给一旁的衙役。
衙役一愣,回过神来,呈给了于孝谦。
于孝谦接过看了,每张一千两,一共五张,俱是兴源号的银票,作假不得。
一边点头,一边将银票递给衙役,示意他转给张寡妇,“既然赔偿银钱已交付,此间事了,退堂!”
于孝谦见张氏收下银票,仔细的看了,那手还略有些颤抖,不由心下暗笑,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民,五千两银票都能把她激动成那样!
欲要起身离开,却见林宁纹丝未动,不由心头一愣,也止住了身形。
待要问时,却见那张氏紧张的手脚并用,正从地上爬起来,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拿着那银票来来回回的看了,跌跌撞撞的冲堂外走去,“三哥,三哥,咱们有钱了,有钱了,咱们可以过好日子了!”
哗……
堂下的人群都要炸了,这人不是寡妇吗?哪儿来的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