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过药后,淑妃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锦福宫的所有宫人都跪在正殿外,秋风飒飒,连侯在门边的人儿都禁不住缩了缩脖子,更别说跪在那地上的人了。
后宫中的嫔妃本就不多,如今出了这等事,众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应召前来的也是屈指可数。
殿外的人瑟瑟发抖,殿内人的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闭口不言人人自危。
我坐在厅中的椅子上,目光冷冷地朝底下扫去:“淑妃的膳食是谁在伺候?”
云絮从角落步出,跪在地上应道:“娘娘,是奴婢。”
云絮是禄元奉莞辰之命,亲自从宫人中挑选指派到锦福宫伺候淑妃的,年纪估摸着不过十七岁,模样楚楚可人,为人更是机敏颇合淑妃心意。
我眉头轻皱,淡淡地问:“淑妃所服用的汤药,可是经你一手熬制,呈给她服下的?”
云絮点头答:“是奴婢亲自熬制送与娘娘服下的,禄公公在将奴婢调来之前,便再三叮嘱奴婢要好生伺候,奴婢不敢怠慢故淑妃娘娘的膳食起居,都由奴婢伺候万不敢假手于人。”
“这就奇怪了,既是你一手操办,对太医院所开的汤药处方理该熟识才对,怎的还会出此等纰漏?”钱嫔勾着红唇笑问。
云絮一怔倏然抬首,本就红肿的双眸中隐隐泛着泪光,为自己辩解道:“贵妃娘娘,奴婢冤枉啊,淑妃娘娘的汤羹膳食,香粉茶点,都是由奴婢先试过的,奴婢熬药时分明仔细的检查过,那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益母草!”
“要说淑妃娘娘可是眼下咱们宫里最金贵的人儿了,单是圣上下赐补品就有不少,内务府,太医院,以及御膳房哪个不是尽挑些大补的好东西送来,许是着急了一时眼花弄错也不一定。”张美人捋了捋耳边青丝,话说的漫不经心。
云絮身子有些发颤,眼中的泪水越聚越多,摇着头哽咽:“不,不是,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奴婢一向小心谨慎,糊涂弄错药材一说更是子虚乌有,还请贵妃娘娘明鉴!”
淑妃的饮食起居皆由云絮负责,今早的汤药也是其亲手煎熬,太医院的处方单子不可能有问题,送来的药材云絮也必会仔细比对,那么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正欲发问,却被某人抢在了前头:“不知云絮姑娘,为淑妃娘娘熬制汤药时,期间可有离开过?”
张美人皱眉轻哼:“李美人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是怀疑有人故意支开云絮,趁着空挡在汤药里加了东西?”
李美人莞尔一笑:“也不无可能。”
“李妹妹的怀疑虽合情合理,可妹妹别忘了这锦福宫里的宫女太监,大多都是由禄公公从内务府挑选出来的。”钱嫔用帕子掩了唇,似笑非笑。
张美人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声量极轻地说了一句:“钱嫔娘娘不也说,只是大多么?”
厅内各位主子的交谈,让云絮听的不明所以,锦福宫的宫女太监多数是由禄公公亲选不错,而剩下的那些则是
脑袋里“嗡”地一声,云絮迅速低下了头,紧紧咬住下唇,眼里尽是仓惶。
事情尚未查清,她们就将矛头不约而同的,都转向了贵妃娘娘,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初下令太医院一定要保住,淑妃娘娘腹中龙种的,可不就是贵妃娘娘,如此岂不是前后矛盾?
看着底下的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我不禁觉得好笑。
原来如此,指责云絮不小心只是个铺垫,真正的目的是将嫌疑引到我身上。
我眯眼打量着钱嫔等人好一会儿,才悠悠地道:“这么说来,诸位是怀疑此事是本宫所选的宫人所为咯。”
听此钱嫔神色一紧,当即赔笑道:“嫔妾不敢,嫔妾等人只是觉着事有蹊跷仅是猜测而已。”
张美人也随之附和:“对对对,只是猜测,猜测!”
只要云絮死不改口,也就说明汤药本身并无问题,那这没有添加过益母草的汤药,淑妃服下后又岂会有小产之兆。
所有的事都是云絮亲力亲为,假设云絮这边不曾出过问题,那么在旁人眼中造成眼下局面的可能只会有两个。
一是,太医院送来的药材本身就有问题。
二是,有人趁云絮不注意,亦或是故意引她离开,随后趁着空隙在药内加料。
淑妃与我达成协议,从美人复宠后,她的一切都尽在我掌控之中,不仅是她现下所受恩宠,连她母家的风光也是我给予的,甚至是她腹中的龙种也是我下令保住的!
没错我是利用过她,以及她腹中的胎儿,但这保都保了,此事也已人尽皆知,我又怎会在事后去拆自己的台?
这种猜测还真是滑稽。
“想必大家都知道,淑妃身弱体虚本就不宜生养,圣上膝下子嗣单薄,如今有皇储之资的也就只有正于沙场奋战的大皇子一人罢了,要知道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圣上乃一代明君怎能背负此等不孝之名。”
我扬起眉梢,视线掠过厅内众人,接着道:“后宫久无所出也是犯了七出之条,若是搁在民间,咱们这些人就算被夫家休弃也是理所应当,任是淑妃体虚血亏本宫又怎忍这来之不易的皇嗣胎死腹中,遂而便吩咐下去让太医院及内务府好生照顾着,以保淑妃能够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一番话说的殿内其余人等,纷纷低下了头,一时语塞。
唯有钱嫔皮笑肉不笑地巧言奉承:“贵妃娘娘当真贤德。”
我长叹了一口气,仿佛颇为苦恼:“若本宫真如妹妹所言那般,锦福宫又怎会发生这种事来,是本宫德行不足,对了妹妹与张美人不是怀疑,本宫拨给淑妃的宫人有很大嫌疑么,不如本宫这就传他们进来审问,也好一解妹妹心中疑虑。”
钱嫔眼底掠过一道幽光,忽而弯眉浅笑摆手推拒着:“这恐怕不好吧,怎么说她们也是娘娘拨给淑妃的宫人,嫔妾不过是随口说说。”
假仁假义的戏码谁都会演,这次,她定要她原形毕露,让天下百姓都好好看看,这名声在外的贵妃娘娘真正的嘴脸究竟为何!
我微微一笑:“无妨的,所谓清者自清。”
分明正合你意,你又何须惺惺作态的拒绝?
一声令下,便由殿外走进五名搓着双手取暖,冻红了脸颊的宫人。
五人中宫女三人,太监二人,在锦福宫的职位不是负责清扫庭院,便是粗使偶尔传传话或者帮着打打下手。
“本宫问你们,今早云絮为淑妃熬药时,你们当中可有人去过后院?”
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沉思片刻后,站在前列的一名宫女回话说:“回禀贵妃娘娘,奴婢今个儿一早便与冬儿去了浣衣局,不曾进过后院。”
“回娘娘的话,奴才也不曾去过,一直在前院清扫。”
“奴才奉淑妃娘娘之命,将庭院里花都搬进屋里,哪里有空去后院溜达。”
前四个都有差事在身,没有踏足后院,钱嫔的脸色变了变,将目光投向最后一人。
重压之下,还未言语的那名宫女,伏下了身子屈膝跪下,话中夹着不安颤音:“奴婢,奴婢去过后院。”
钱嫔闻言喜上眉梢,正打算进一步询问,是何人指使她在汤药中做手脚的时候,那宫女接下来的话,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你这贱婢莫不是在撒谎,淑妃娘娘位及四妃,欧答应不过是个小小答应,而你竟会听命于欧答应不经主子允许便擅入储物间,那汤药是你动的手脚吧,还不快老实交代!”钱嫔一拍桌案,震地案上杯碟轻响,声色俱厉,好不威风。
那宫女有些慌了,脸色一白,赶忙反驳道:“奴婢没有!奴婢不经允许去擅入储物间是有错,但奴婢绝对没有对淑妃娘娘的汤药做过什么手脚。”
钱嫔冷哼一声:“是么,那你倒是说说,欧答应叫你去储物间干什么,钥匙又是哪来的,说啊!”
“想知道这人去了哪,又做了什么,直接来问嫔妾不就好了,钱嫔娘娘何须这般咄咄逼人,淑妃娘娘正在内殿歇息,您这么大声也不怕惊了娘娘。”
欧阳紫琳姗姗来迟,在侍女的搀扶下迈过门槛,目光直直地落在钱嫔身上,似讽似嘲。
钱嫔正要反唇相讥,欧阳紫琳却撇过了头去,朝我俯身一拜,温婉一笑:“见过贵妃娘娘,嫔妾有事来迟,还望娘娘勿要怪罪。”
“贵妃娘娘,您一定要严惩欧答应,此事必然与她脱不了干系!”钱嫔冷冷地道。
我扬手示意欧阳紫琳先行起身,接而薄怒道:“欧答应对于你买通锦福宫内的宫人,擅闯淑妃储物间一事,是不是该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在此之前,还请贵妃娘娘让那云絮,先回答了嫔妾的适才提出的疑问可好?”李美人冷不丁的插进一句,使得殿内突然寂静下来,众人的视线一时也都汇聚在云絮身上。
我愣了一下,漠声道:“李美人不提本宫倒忘了,关于欧答应一事等云絮说完再解决也不迟,毕竟这云絮还未开口,咱们怀疑终归只是怀疑,在此之前不可妄下定论。”
若非钱嫔与张美人一唱一和,云絮也不会一直闭口不言,看来她们二人是有意混淆视听,只因云絮的回答对理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颇为重要。
钱嫔与张美人是想栽赃陷害,李美人是何打算我就不得而知了。
“奴婢奴婢”云絮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是有离开过,可在那短短的时间里也不可能会有人借着这个空挡,在药壶里添药啊。
若说是,贵妃娘娘首当其冲会被怀疑,欧答应亦难逃劫难。
若说不是,对贵妃娘娘的伤害虽能减轻一些,欧答应的处境却丝毫不变!
二者利害取其轻,云絮深思半晌权衡利弊后,算是有了答案。
抿了抿唇,暗中攥起了手,一咬牙一副豁出去的神态,举目便要道出一切,只可惜音还未发就被我截下。
“是有的吧,你确实离开过对不对。”
云絮的嘴半张着,僵愣原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讶然,她,她是想说没有的。
钱嫔怪笑一声,斜睨欧阳紫琳:“这样事情不就清楚了,果然是你与这贱婢串通一气!”
欧阳紫琳轻笑,镇定地道:“钱嫔娘娘现在就认定嫔妾有罪,未免有些为时过早。”
钱嫔瞥了眼欧阳紫琳,随后再看向我,笑得意味深长:“欧答应说的是,本嫔是急了些,毕竟凭你这等入宫不久的小小答应,轻举妄动你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倒不如明哲保身来的聪明,万一是有人在背后替你撑腰就另说了。”
张美人佯装不明事态,弯眉一挑,明知故问:“有人撑腰,钱嫔姐姐说的是谁呀?”
钱嫔慢悠悠地捧起茶,垂下眉眼:“美人仔细看看这殿里坐着人,便会有分晓了。”
我眯着眼,笑看钱嫔与张美人所玩地猜谜游戏,随后冷笑起来:“妹妹既然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如此遮遮掩掩的,本宫先前才教过妹妹凡事不要太早下定论,不过片刻妹妹就忘了,着实让本宫寒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