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半夏柳叶落,才失春风花枝干。
命运坎坷节节苦,人生路上道道关。
六月水在心里冻,七月烈日比冰寒。
我欲乘风驾鹤去,退避人间苦和甘。
写于2001年7月16日。
昨天,中午,在教室里,我给苏怡史读这首诗,她笑得前俯后仰,狂笑之后,拍手称道:“好,好,好。”
我非常郁闷,问她:“你怎么这么开心,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未过半夏柳叶落,才失春风花枝干。你是在抱怨夏天和春,还是责备柳和花呀?你是写自己老了,还是写自己人未老却秃废?”
我说:“我不都是写自己吗?我不就是那没有用的枯枝败柳和花吗?”
“我欲乘风驾鹤去,退避人间苦和甘。是准备当和尚了吗?你看破红尘了吗?你爸爸、你妈妈、你姐姐、你弟弟、还有我,你都不想见了吗?”
“哎,”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怎么就比不上你呢?”
“你哪里比不上我?有人想、有人爱、有人惦记着,我呢,向别人乞讨一份爱。”
“你又讲这些,你能不能这样讲,讲多了,我会讨厌你的。”她总喜欢这想对我讲话,所以,我有些不高兴,尤其是在我的心比较乱的这个时候。我接着说:“我不想读书了,你知道吗?”
她撅了一下嘴,说:“你别老盯着成绩,你的目的是学知识的,掌握了知识就行了。”
“不知道做题不就反映出自己的无知或者知识的缺陷,或者对知识记忆不深和理解不透,还有运用能力差吗?”
她原本半扒着的身体,听到我说这句话,她坐直了身体,说:“你的认识深刻多了,真是。有了这样认识,你的成绩会很快好起来的。”
“好起来?我看这一辈子也就这个样。”我期末考试才第八名,她知道我是指的这个成绩。
“你要相信,只要分班,你的成绩就会突显出优势来,你没有发现你理科成绩的优势吗?”
“没有注意。”
“我注意了,你数理化语文英语总分比我还多了八分,比年级第二名的同学只少了六分。如果分班,你的名次会提高,而且你还没有把精力集中到理科上呢。”
我真没有研究那么仔细,我连分班的事都没有想,我是否选择理科,我心里没有底,打算和姐姐商量,但喜欢文科。我说:“理科,我不太喜欢,我想做一个作家,所以,我不希望理科好过文科。”
“你准备读文科?”她问。
“对呀。”
她似乎不解,说:“你必须考虑好,你理科占很大优势,我文科占很大优势。我肯定读文科。”
“如果我读文科,我将失败五六年,如果我读理科,将失败一辈子。”
“你现在讲话的水平越来越高,”她说,“你这句话怎么讲?”
我解释:“读文科,这几年我可能在应试方面吃败仗,但是毕业以后,我可能继续学习的是文科方面的知识。尽管我作业水平现在不行,可能是我对文学,对文化,对哲史不太理解,通过学习,我一旦充分接受了这方面的知识,水平一定能够提高。理科,可能我应试方面能够取得不错的成绩,但毕业后,我会把它丢掉。等于白学。另外,理科,也就是自然科学类,只是一个简单的认识和利用的过程,然而,人类要维持生存,没有必要有高度发达的科学。相反,文科是一种与思维密切相关的,对历史的反思和分析,对哲学的思索,没有是与非的界限,永远是一个迷,答案永远的多元的。所以,我喜欢文科。”
苏怡史认认真真地听着我的每一个字,理解着我说话,等我讲完,她说:“你这两个月的进步太神了。学哲学了?”
我说:“是在读马克思主义哲学时思考的,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她说:“我感觉到,你真的比我聪明多了,只是缺乏别人的提醒。”
我感觉她说话确实没有过去那样严密,每一个观点非常平淡,不过,总体上,她完全比我有优势,在这个学校,她现在没有可超越的对象,我并不能放弃对她的学习,所以我说:“你是的老师。你像我继母一样影响着我的进步。”
“可惜,我们真正能在一起的时间有多长?”
她话音刚落,我就插上了,“你又说这些。”
她意识到我讨厌直接谈论感情的事,她又撅了一下嘴,“我是女孩,不就是担心这个吗?其它的我也没有好担心的,好好好,我不说这些,尽量克服,你的提醒能不能温柔一点,毕竟,我是因为爱你才如此的。”
“嗯,”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好的。下午,总结大会完了之后,我们就放假回家了。八月一日回来填分班的志愿,看看那时候,我们的选择。”
“我可以告诉你,我选择文科。”
“我知道你的选择,但我自己不知道,回家听听继母、姐姐和爸爸的意见。”
“你没有发现,你已经没有失败的感觉了,对吗?”
我回想一下,真的没有了。我向她点点头,“这又得感谢你。”
“怎么感谢?”我问。
“下午,送我回家。”
“那我今天就回不了家了。”
“回不了家,到我家住一晚。”
我想了想,不太合适,有些犹豫,想征求继母的意见。她看出来了,说:“这就是你最大的毛病,是不是又要继母同意呀?”我没有说话,她停了一下,说:“你自己给自己作一次主行不行?”
我想她说得对,我说:“好,我去,但我告诉一下继母,好吗?”
她笑开了花,拍手称赞。
下午,总结大会完毕,我给继母打了一个电话,就和她一起去她家里。
她回家是骑自行车,我问她:“你家有多远?”
“三个小时。拉着你,得四个小时。你能拉我吗?”
我几乎没有骑过自行车,自行车只是我的玩具,小时候骑过。但是,我见过的基本上是男人拉女人,很少看见女人拉男人的。所以,我说了一句:“当然是我拉你?”
她很高兴把车给了我,“太好了。”
我骑车从来没有拉过人。我先坐上,她轻轻跳上车,侧身坐着。我启动车,摇摇晃晃,车猛地侧倒了,她从车上摔了下来。我个子高,脚踩在了地上,稳住了车。“什么技术?不行。”她从地上起来,说了一句,看了一下手,擦破了。
我下了车,说:“没多大事,我没有准备好,再来一次。”我心里想着稳着一点。”
她说:“这次可要小心。”
她又上了车,我非常小心地启动,撑稳,但是脚不能离地,离去就晃。
我晃晃悠悠地出校门口。校门口出了车祸,围着很多的人,我们下了车。有人说:“是两个女的,十八七岁。”
她不敢看,我去看了一眼。看地上躺着的人和一辆自行车,还有一把剑。
我把看到的讲给了她听,她把自行车要过去说:“不能让你骑了,我骑。”
我们继续赶路,她骑得很好,平平稳稳的,没有我想象中的累,我们还聊着天。
我的顾虑很多,害怕别人知道,多说一些闲话,又怕她家里人不高兴,还怕晚上洗漱、睡觉不方便,总觉得特别的不合适。我知道,我不可退缩。
真是四个小时,我们才到她家。
这就是她在家,背靠着高高的山,前面一条小溪,长着很深的芦苇,前面禾场(用于晒稻谷的平地)是三合土的,有很多处长着草。房子是新上的茅草,墙面已经破旧发黑。窗户是竹子做的,门上是全木的,也被磨得发亮。门槛都是石头的。
我先看见的是一个驼背的矮个子老人,光头,胡须发白。他从小溪的一个坑里打来的水往家里挑,显得有些艰难。
我们下了车,苏怡史把车放下,走上去,将水挑了起来。我忽然想姐姐过去也是这个姿势。
“他是我爷爷,”她又对她爷爷说:“这是我同学,你叫他云飞。”
她爷爷向的挥了挥手,乐呵呵地说:“好好,进屋坐,进屋坐。”
从屋里走出来一个老太太,头发全白了,瘦得干枯了。
“这是我奶奶,”苏怡史介绍。
我分别叫了一声爷爷、奶奶。
“孩子,”奶奶也是乐呵呵地。
我跟着苏怡史的后面问:“自行车放哪里?”
她说:“放到走廊上就行。”
走廊很长,我把车放到堆柴的一端,把车上的书包取下来,提着进了堂屋。堂屋中央一个很旧八仙桌,桌上几个玻璃杯,四周放着长条凳。左侧靠墙一张床,挂着发黄的加补丁的土布蚊帐。右侧一个鸡窝,上面放着许多的箱子,一只母鸡还在里头扒着。正前方靠墙垒放着两口棺材,上面放着桶样的物品。
“这怎么睡呀?”我心里想,“不会让我睡这里吧。”
苏怡史从侧门进来,看着我,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说:“这是爷爷奶奶睡觉的地方。”她指向另一方,把我带到左侧的一屋里,“这是我的房间,你晚上和我住一间,这个是我的床,那个是你的床,平时是我爸爸妈妈睡的地方。”
这间房是用苏怡史的,屋里很整洁。整个墙都几乎粘贴满了奖状。进门的正前方是一张床,床口两侧挂着许多千纸鹤。床的左侧放着一个书桌。书桌上的中间放着一个像框,里是我的一张打篮球时的照片,还一把梳子和镜子,但没一个化妆品,我想起她身上有好闻的香味,确实是自然的。像框左侧有一个单放机,磁带盒已经脱落在一旁,里头是一疯狂英语磁带。像框的右放着一些蜡烛,其中一支烧了一半。书桌的最左边靠墙堆满了书,最让我惊讶的是《大学英语自学教程》的书和磁带、《韩国语》、《淘金式巧攻六级考试突击训练》,还有一些自学考试的毕业证。书桌的最右侧靠床一边是一堆相片和相册,相册的封面已经被贴补上我的照片,我看见的是英语演讲比赛开始时拍一张,我又想了那次失败,我推测出她是在高一一开学就喜欢上我了,那时候没有考试,我还不认识她。我看着发呆了。
“发呆了?”她见我在认真地看着桌上的物品,提醒我。
“你从那里弄来我的那么照片?”我问她,此时我的内心十分复杂,有感动、有佩服、有喜欢,缺少的还是对她真心的爱。
“和学校小记者要就行,多的是,每一次活动,他们照不少照片。只要有你,我就收藏。”她告诉我。
“这可是我从来不注意,不关心的事,”我说。
“正常,你有你的追求,我有我的追求。你追求的是学习成绩,我追求的是你。”
我从桌子上拿起毕业证,翻开一个,是汉语言文学本科,还有一个英语本科。“你大学本科学两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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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一切,我下定决心,在她的方法的指导,要更加发奋读书,今年的暑假就是实践的时期,我全身心地读书,我如果超越不了她,也要做第二。但我不甘心做第二,我决心一定要超越她,做第一,考清华大学。
“我告诉你,考上大学我也不会上,我自考,现在我文学本科已经完成了。所以,我不上大学。我打算做你的家庭老师,如果你报文科,我帮你考上大学应该没有问题。我计划你考到哪一所大学,我跟你跟到那里,就在你学校里,或者附近打工挣钱。你同意我的计划吗?”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我,认真地讲着。她拿出一张计划表,指着一行,给我看,“2008年10月1日奥运会之后,我向张云飞求婚。”
我大吃一惊,对她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那天,知道她比我大了近一岁,无形中加大了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姐姐弟弟的感觉增加,喜欢的内容也有些转移,爱她的成份远远躲藏起来。我打算等待着毕业后我俩产生距离,她可能转移注意力,会爱上别人,放弃我,我就可以顺顺利利地和她分手。她有这样的打算,便是坚决打算要把爱情进行到底。我十分的矛盾和不解,有些后悔送她回来,很想远离她,但更怕伤害她,毕竟她很善良、完美,我还喜欢闻着她身上的气味。我发现我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很可能会成为她胜利品。我吱吱唔唔地说:“我们太小了吧?你的想法真的超前得很,成熟吗?”
“当然,我肯定要比别人超前,我家没有钱,我要缩短我的学业时间,我还有一个弟弟,被爸爸妈妈带到贵州打工了。”她环顾四周,继续说:“你看这房子,我想毕业后,工作两年,把这房子重新盖一下。让我爷爷奶奶也住几年新房。”
我点点头,尽管佩服她的想法,但我说:“你的想法我没法判断对错。”
这时,她说:“我要做饭去了。”
我说:“好,我在这里看看书。”
她说:“别,你和我到厨房说话吧。”
“也好。”
我跟着她过了堂屋,来到厨房,厨房又小又暗,爷爷烧着火,奶奶在切菜。
奶奶看着我们来了,说:“妹子,你陪同学玩,这里不要你帮忙了。”
“做些什么菜?”
“小鱼干和腊肉。他爱不爱吃?”奶奶问。
“爱不爱吃,就吃这些了,”苏怡史说。她并没有再帮忙做饭,领着我出来了,还说:“吃完饭。我给你做莲子桂圆羹。”
“你会?”
“不一定你喜欢吃,”她说。
回到她的房间,她把四个笔记本给我,“这是我想你的时候,写的诗。”
“那么多呀?我看看。”
“我给你,但要保存好,讨厌我的时候,看一看,就不会讨厌我了。”她把四个本都给了我。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翻了翻,就放到我书包里了。“我喜欢你写的情诗,好,很好。”
爷爷奶奶把饭菜端到了桌子上,过来叫我们。爷爷问我:“云飞,喝点酒吗?”
我说:“谢谢,我不喝。”
奶奶劝了一句,“酒点,家里自己酿的米酒。”
苏怡史指着北墙的棺材上放着的一个圆柱没底没盖的木桶,“这是酿酒用的煎,我爷爷自己做的,我家的日常用品,桌子、椅子,还有其它东西,都是我爷爷做的。”
“手艺真好。”我说。
吃完饭,我和苏怡史下了两把象棋,两把跳子棋,她的棋艺都在我之上。她说:“平时,我与爷爷下,爷爷的象棋全村第一。”
下完棋后,她做莲子桂圆羹,我在房间里,听着一个破收音机。一会儿,我闻到一股清香,有莲子和桂圆的气味。又过了一会儿,她端来了莲子桂圆羹。晶明剔透如同果冻,红红的红枣,纯白的莲子,细嫩的桂圆,绿色的青豆,悬浮在其中。
“这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我不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她转动着眼珠子快乐地说:“但是,我就只做给你吃。其他任何人,我都不会给他做。但有幸的人可以跟着你吃,这是我为你专利。”
我又一次受宠若惊,尝了一口,一丝丝甜,一丝丝香,一丝丝滑。“太好吃了。”
“当然,我对食品的选料和配比是经过反复研究对比才形成的。桂圆太多,甜味太大不行,太少甜味不足也不行。在桂圆中加枣过多,会影响色,过少香气不足,而且缺色,更不好。你知道吗?”她似乎是一个美食专家,“以后,我会研究很多你喜欢吃的食品。锁住你的胃。”
“佩服,什么都行。”我称赞她。
吃过之后,她打水给我洗澡。上床前,她已经把蚊帐放好。用毛巾把凉席擦了一遍,然后,把窗户撑起来。虽然没有电,我一直没有感觉到屋子里热。她还是将一把蒲扇放到了我的床。看着我上了床,躺下,她才上自己的床。我的床和她的床几乎是挨着的。我还是能够闻着她身体上传来的气味,才想起来,她桌子上没有一样化妆品,身体上是天然的气味,而且一直存在。晚上我们很晚才睡着。
今天早晨,我被冻醒了。天已经亮了,她不在床上了。我坐起来,正准备挂蚊帐,她已经进来了。“没有被蚊子咬着吧?”她问。
我说:“没有,早晨好凉快,这山谷里就是好。”
我们走出了她的房间,到了外面。她的爷爷在做椅子,奶奶在扫禾场。
吃了早餐,她骑自行车,把我送回到学校乘车回家。到学校近中午,我们在车站各吃了一碗米粉。
上了车,她陪着我坐在车里,等车将开的时候,她才准备下车,下车前她回过头来,大声对着我说:“我走了,你到窗户这里看着我走,好吗?”
全车的人都笑了,我也跟着笑了笑,站到了窗口看着她,她骑上了自行车,回头看了看窗口望着她的我,高兴地一挥手,满意放心地走了。尽管我觉得她过于早熟,但感悟到深情之美比容貌之美香浓。
在车上,独自想着这一天,我送她回家的一天。我最大的感知和领悟,就是什么叫做深情。别的女孩书本是贴的是明星们的大头贴,她的书桌上,课本里只有我的;别的女孩子只奶声奶气地调情,她在为我研究好吃的;别的女孩喜欢等待着别人的丘比特的箭,她却明明白白地追求着自己的追求。我感觉,可能是自己缺少情素,把这丰厚的情餐搁置。也许欲意追求她的人很多很多,她很优秀、很朴实、很浪漫、很现实、很可爱,根本不丑。我怀疑是不是自己是个问题人,冷淡、功利、薄情、自私、愚蠢、不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