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中倾时顷刻全部变成了碧幽的所思所想。
我不是我,是碧幽。
眼前的男人,我只需想一想,便知道是谁,他就是……就是我五岁时在师父的门派外见到的引路哑巴。
那时候他还没我高呢,可转眼十一年过隙,他已经高出了我这么多,而且身形还俊朗的让人忍不住顾目流盼。
“我吗?你是在和我说话?”他不禁木然,轻声问我。
“不然呢,这里还有别人吗?”我说道,转了一转眸子,顺势作模作样的走到了他的面前,淡淡又道,“快回话,本公主可没有什么耐心。”
“我叫……祸天思。”眼前俊逸的白衣男人轻声答道,声音华朗好听,让我不禁有些恍然。
之所以恍然还有一层的另外的原因,那就是,他的声音和他,真的很像。
我口中的他,是一个拥有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的男人,他不仅声音好听,他的一切都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他就是绝世之人。
而眼前的人,和他的声音很像很像。
不过其他的我就不能判断了,因为眼前的男人虽然看上去身形俊朗,白衣幽绝,衣袂飘仙,可是我却看不到他的脸。再俊的人没了脸,也是不能够轻言其貌的吧?
我记得眼前的男人,小时候,他的模样倒是白生生挺俊俏的,可一别十一年,不知怎地,竟然带了一张兽皮面具,那面具很大,遮住了几乎整个五官,只留下两条可以透光的缝隙,和一张嘴巴,密实的连眼睛的轮廓都看不到。
虽然他带着面具,可我也能一眼认出他,因为他手上特有的黑色咒文状的胎记。
小时候,记得师父说过,他不是一般的徒弟,但那时太小,我听着就过了,也从没好奇过,现在长大了,求知欲比以前多了很多,忽然有点好奇他到底什么来历?
我是华国公主碧幽,因着长相绝美,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份也尊贵过了所有公主和皇子。而在华国,也只有和我身份一样尊贵的人,才有资格在师父这里做内徒。
华国信奉巫术,虽然不倡导皇室子弟学习这些巫术,但皇子公主们从小都会被送到皇族大巫女的山谷中学习防身之术。
所谓防身之术,并不是普通的功夫,而是一种必须从小学起的巫术心法。
据说学会了这种防身术,可以保护自己的身体净洁,不但不受任何邪灵污秽侵扰,还可以强健体魄,长命百岁。
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再次离宫而来。
因为学习这种巫术心法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
五岁的时候就得开始初学,学习一年后,皇子和公主们将再被送回皇宫,等到十年后再回此地还法一年,才算作学成。此后作为巫术信徒,即便是皇子和公主,也得每隔三年回来拜祭一次,直到嫁娶之后,以此来表示对术法的虔诚。
这一年,我再次见到那年师父山谷门口的守门徒时,我已经年满十六岁。
我想,我一定是让这个当年只知道闷声不吭、谁也不理的坐在门口大石头上,望着手中杂草发呆的哑巴门徒吃了不小的一惊。
因为我已经不是当时那个怯懦的问他“大巫女在哪儿”的小孩子,而是一个出落绝艳、气质不凡的皇家公主了。
而他,也不像当时一样冷淡沉闷,看都不看我一眼,反倒成为一个戴着面具,恭恭敬敬在此迎接我打架的引路门徒。
可我对他的兴趣却一下倍涨。
不光是因为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而是因
为他一张口问我是不是碧幽公主的时候,那个声音实在太好听了,也太让我惊诧了。
原来世上真有一模一样的声音!
那世上……会不会也有,一模一样的人呢?
抱着这个想法,我情不自禁的伸手就要去摘眼前人的面具,可却被他敏捷的躲开,他道,“求公主恕罪,这个面具不能摘。”
“为何?”我好奇的问,“你小时候可不戴面具。”
“家族规矩,自十岁之后,就不能以面目示人。”祸天思轻声道,仍旧十分恭敬,可是那之中的疏离却让人很不愉快。
“难道你们家族遗传什么疾病不成,难道你的脸已经长满了疮疤,很丑陋吗?”我故意冷言冷语的表达出不快,希望可以让眼前人在压力之下自动摘下面具。
但显然是徒劳无功了。
他道,“也许吧,也许真的是太丑了见不得人。”
“你自己的容貌,你自己还不知道吗?”我不觉疑惑。
“十岁之后,就没有再看过自己的脸了,所以自己长什么样子,自己都不知道……”说着,祸天思不觉轻轻一笑,“让公主见笑了,未免惊吓到公主,也为保全在下的家规,还请公主谅解。”
不得不承认,我这样一向想什么必得什么的骄纵公主也是赢不过这样的声音。
当他这么拒绝我时,明明是不快,可我却什么也没做,而且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要求过他摘下面具。
或许,就让我留有一丝幻想也好。
到了山谷半月后,我才费尽千辛万苦的从师父那儿知道了这个祸天思的身份。
华国最有名的巫师统共只有两大家族。
一是师父的家族,若氏一族,二是祸家,祸家散师。
但前者源头古老,一脉相承,门派森严,后者却是后来兴起,人丁稀少,散居修行。
若氏是最正统的皇族巫师,华国历代军师和巫师都选自若氏,不仅因是若氏根源深远,更是因为若氏忠心正义,所修习的巫术也是正统良善的安全术法,从不涉及生死之类的禁忌之术。
而祸家则不管这些条条框框,不管是安全术法也好,涉及生死或者其他更为禁忌的术法都好,祸家的散师都会涉猎学习,所以他们往往胜过若氏的术法能力,甚至还会威胁到华国的安危。
故而,华国从不承认祸家,也没有重用过祸家的散师。但不仅如此,随着祸家势力的发展,未免祸家的散师威胁若氏乃至国人,七十多年前,华国曾发起一次全国屠杀,令若氏动用禁忌的咒术将祸家赶尽杀绝,并对其下了诅咒。
这个诅咒是什么,师父不肯告诉我,但祸天思的来历却不言而喻。
他正是那惨被屠杀的祸家的后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若氏是仇人,和华国是仇人,更清楚的讲,他和师父是仇人,和我也是仇人。
知道这个之后,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从十岁之后,祸天思就必须带着面具了。
听师父说,因为那个诅咒,祸家人十岁之后脸上会有一个标志,而祸天思恐怕是世上最后一个祸家人了,之所以收留他,也是因为师父一念心生恻隐,毕竟若氏一族曾为名利违背了信仰,屠戮了同类……现在,她想以自己绵薄之力为若氏赎罪。
如果被人发现祸天思就是祸家后人,师父会以重罪入狱,祸天思也会处以极刑。
所以这个秘密不用师父警告,我也下定了决心会瞒着。
自此之后,我对待祸天思的看法和态度都变
了。一是因为他很可怜,我也为华国公主的身份而觉得对不起他,二是因为,我发现,他……很孤独。
师父的内徒很少,除了我和另外两个皇族皇子、一个皇族公主,就只剩他一个人。
也就是说,我们不在的话,他基本上都是一个人。而即便我们在,他和皇族的皇子公主又能说上什么话?
根本没有人会理他。就像小的时候,他从不理任何人,只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门口发呆一样……
早上看着日出发呆,中午吃着饭发呆,晚上看着星空发呆,要是阴天,就看着手里的杂草发呆。
这样的他,就算有很多的同伴,也根本不会被人注意吧?因为他就是个闷葫芦。
现在回想起来,我小时候也和现在身边的皇子公主一样,骄纵闹腾的厉害,只顾着自己,完全没工夫也没心思理会这样一个透明人,至多,对他报以淡淡的鄙夷罢了。
但如今,我的注意力却全部都在这个闷葫芦身上。
他和小的时候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闷闷、冷冷、安静至极,但是却懂得尊卑礼仪,对师父对我们,也都表现的十分懂事。
不发呆了,改成了叫早、做饭、烧水砍柴、打扫所有房间以及处理皇子公主无理吩咐等等的活动。
比起哑巴门徒,更像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大哥哥。
他真好……
有的时候看到祸天思无微不至的照顾所有人,认真努力的做事修习时,我会这么想,不知道他如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怎样呢?
这样善良温柔的一个大哥哥,也会陷入仇恨之中,变得面目可憎吗?
因为如果是我,我难以想象该怎样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生活在这尘世之中,更难以想象,得知这孤苦命运的真凶之后,我会有多恨?
但这种想法,却总在看到祸天思一身素洁白衣,平静的态色中全然打消。
我接近他已经有三个多月,几乎天天粘着他,就像是他的……按照他的话来说,是小尾巴。
我就像是祸天思的小尾巴,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就连他洗衣做饭,处理皇子公主们无理要求,甚至叫早的时候都寸步不离。
他洗衣做饭,我就在旁边打下手,哪怕把厨房烧了也好,我就要跟他一起;他被皇子公主们当佣人使唤,那些皇子公主对他有多无理,我就对他们翻上几百倍的还之,保证无理的让他们没胆说下次。
而他叫早,我就起的比他还早,帮他一起叫。
他叫不醒那些贪睡的皇子和公主,是因为他的方式太过温柔和蔼,而这样我就能帮到他了,因为本公主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一脚踹门,一手冷水盆,保证三声之内榻上的人都乖乖睁眼,而且睁眼之后还都敢怒不敢言。
尽管祸天思阻拦过我,说我失了分寸,可我不管,我就是不能让人欺负他。
这个念头,不仅从下定决心要帮师父保护祸家后人那天就开始了,更是,从他那让我心动的第一声起。
我,早就已经不能回头了。
祸天思话很少,尽管对于我跟猛虎扑食一样对他的热情和好表现出了感激之情,可他还是总带了淡淡的疏离。
尽管我让他直接叫我碧幽,或者幽儿,幽妹妹都可以,但他还是公主长公主短的,每次见到我还要行礼后才说话,而且都这么多天了,还会对我的寸步不离加以劝阻,对我没事儿献殷勤的送去吃的用的而千恩万谢,面带惊诧。
真像是捂不热的冰石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