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避去和妫参目光交汇,低头道,“皇上,臣妾有什么不妥吗?”
云珏若有所思地看我一会儿,闷声才道,“准后为何换了打扮?”
“皇上,不喜欢?”我问。
“这打扮,你不适合。”云珏微微抿唇,淡淡声道,说出一句让我十分受挫的话来。旋即他侧身看向妫参,“妫参,该不是碍于朕变得连女儿都不敢认了吧?”
我看见妫参一笑,面上霎时亲切起来,对我道,“宁儿,怎不叫爹爹了?入了宫,变得有架子了不成了?”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但只让我觉得更生抗拒,方才见他时险些就要滑倒,现在我更不想多看他一眼,半句话也不想说。
“准后怎呆愣了?方才朕在路上遇见了妫参,一路说起了准后,妫参可是很想念你这个女儿。”云珏见我许久不开口,眼中满是狐疑,他眸珠一转,试探着道,“还是准后也是离家久了,情绪太多,久别重逢,不知所措?”
久别重逢?我心中冷笑,与妫参重逢,既是再久,也不久。因为无论多久我都能清晰记得他对我所做的一切,对墨家所做的一切。
元秋忍不住了,狠狠推我一下。
我简直就要脱口讽刺,可一瞧到云珏满面不解的看我,便只能生生忍着道,“是啊,许久不见,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妫参走过来,一把将我的手握在他那粗糙宽大的手掌里,和颜道,“平日为父是严厉了许多,不过给你找了个这么好的归宿,你应该不会怨恨爹了吧?”
我不知妫参所言何意,有些茫然地看一眼云珏。
“准后,听说你入宫前十分不情愿,曾多次离家出走,若非妫参强制迫使,你是无论如何不愿进宫的。”云珏若有一笑,略带嘲弄之意,“连朕的女人都不想做,准后真是让朕寒心啊。”
我立刻收回了被妫参握住的手,虽然动作有些突兀,但我立刻笑道,“那是臣妾以前不懂事,现在……”
我一顿,看一下妫参,转而低眉向云珏,“现在倒是有些庆幸。”
庆幸还好这深宫中有一个你。是我唯一的悲欢,我苦中的一丝甜,我仅有的支撑。
又决不仅仅因为你是皇上。
我想着,又幻想若有一日能将这些话全部说出口,告诉云珏,那该多好,即便不知他会如何看我,作何模样,是诧异、不屑还是有些动容。
云珏默然片刻,声色陡然变得清朗许多,“妫参,还愣什么,带准后一起进来吧。”说着,云珏头也不回进了仪清宫。
我看一眼妫参,妫参上前笑着,又要碰我的手,我十分冷漠地躲开。
妫参自知无趣,却是皮笑肉不笑地哧鼻,“墨家因罪入狱,听说有一人病重,若不出狱调养,熬不过末春。”
说着,妫参走过我身侧。
“你说什么!”我诧然回眸,眼光里滚烫得几乎可以喷出火星来,我眦目妫参,压不住怒意斥道,“你为什么不放过墨家!墨家没有对不起你!”
“嘘——”妫参将手指轻轻点在唇上,十分小声道,“我不想为难任何人,墨家一向与妫家交好,我是想帮他们的。”
“妫参你敢伤我家人一根毫毛,信不信我让你妫氏九族陪葬!”看到妫参竟是这样一副嘴脸,我一急,口不择言道。
妫参摇摇头,“听说,那个病重的人,是个小丫头呢,长得啊,还和娘娘有几分相似呢。”
妹妹!
是我小妹!
我心下一紧,要不是元秋扶我,我险些要站不住了。这个妫参真是人面兽心,他竟然害我不够,还不放过我小妹!我小妹实在无辜啊!
我眼中通红,恨不能跟妫参就此了断,可是却……不能。
“你究竟想怎样?”我终是软弱下来,我恨我自己。
妫参抻一抻衣袖,再度伸出手来,眯眼道,“我妫参幸哉,有女初长成,竟是帝王后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娘娘……”元秋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以声提醒。
我直直看着妫参,感到眼中一阵剧痛,干涩无泪。许久,我闭眼,终是将手极为艰难的递给了妫参,
任由手中万蚁噬骨一般的难受,任由他以慈父之容带我进了仪清宫。
殿内,云珏高坐明堂,两侧只设四桌方形小席,上席是妫参之位,薄年坐其左侧。由于仅是对皇亲过宣召场面,席间就坐都是记录的文官。
薄年看见我,微微对我笑了笑。
但却令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为何会是薄年,妫参为什么会带薄年来?
“准后。”我出神间,云珏忽然开口,他拂手一指身边侧座,道,“坐这儿来。”
我看一眼妫参,他依旧笑着。
见我面色苍白地坐下,云珏的神色变得微微有些古怪,他扫我一眼,却没有做声,将目光落下席间,对妫参道,“特地邀你来一趟,不光只是为了大婚之事,也是想着,准后多日未见家人,甚是憔悴。现下不必拘束,大可畅所欲言。”
我深深吸气,元秋为我在桌上奉了一杯茶。
云珏本是多疑之人,想必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欺君之罪株连九族,我不能这么消沉。
为了墨家,为了小妹,我必须要挺着。
妫参起身,冲着云珏躬身道,“臣从小溺爱女儿,小女若是在宫中有冲撞皇上之处,望皇上多多体谅。”
“自然。”云珏朗声,斜靠在椅上,微微倾起下颚,“素来耳闻妫家大公子才华出众,妫参你一直视若宝贝珍藏,吝啬之极,怎地今日却带出来了?”
“啊!”听了云珏的话,我手中一抖,刚刚放到嘴边的茶一斜,烫到了手背。
“娘娘小心。”元秋一见,立刻夺过我的茶置在桌上,掏出手绢为我擦拭手背。
云珏看我,眼里的疑惑更深几分,“今日准后似乎格外魂不守舍。”
我牵强一笑,脑中想的全是云珏口中突然冒出的妫家大公子,若说妫参还有儿子,那便是妫宁哥哥,可是我未曾听闻妫宁有什么哥哥,况且,况且他身边坐的……分明是薄年啊!难道?不,这怎么可能!
但立刻,眼前人便证实了,薄年起身谢礼道,“薄年谢皇上过奖。”
“皇上此话真是折煞微臣了!”妫参接道,“犬子不成器,却有心为朝廷效力,只不过才疏学浅,尚待历练。”
我双眸怔然,一时不明。
妫参为什么要叫薄年冒充成儿子?还是说……
“准后,朕怎么瞧着你哥哥要比你俊俏了许多?”云珏忽然戏谑道。
可我完全无心看云珏,只是失神地看着薄年,一言不发。
云珏敏锐道,“听说,从小,准后便和哥哥十分要好,怎么现在看着,根本不像是一家人?”
陡然,我意识到这一切背后并不简单,妫参,妫宁,薄年……如果妫参早就有儿子,可为什么薄年要对我自称管家?他现下为何入宫?妫参为何又刻意用墨家姓名作威胁,他究竟想我干什么?
许久,我看一眼云珏,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让我十分害怕。
如果可以,我真想立刻告诉云珏这一切:我不要再做这个妫宁了,这不该是我,妫宁也不该出现在他身边!但若我真的这么做了,且不说云珏会是如何,我墨家必是首遭劫难的。
“宁儿啊,再过几日也就该改口唤你娘娘了,这些距离是要有的,毕竟女儿归女儿,皇后归皇后。”妫参打破沉默,笑道。
云珏还在看我,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在动,眉目虽一如既往,眼光却像利剑一般瞧得我坐立不安。
我低着头,生怕目光透出我的心虚,轻声道,“想到,想到日后都见不到哥哥了,臣妾,臣妾心中难过而已。”
我听见云珏笑了一下,“是吗?”他道,声音不觉有些轻蔑。
薄年目中一缕清幽,立刻微笑道,“皇上,其实薄年此次入宫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望皇上可以成全。”
云珏坐直了身子,眼角一狭,“但说无妨。”
“皇上知道娘娘重情,而薄年一直也未能尽兄长所能照顾妹妹,想着日后便再无机会了,故而希望能留在宫中,伴准后娘娘直到大婚。”薄年温声说道,稍稍望我一眼,那目光十分柔和,但教我心中慌乱不已。
他居然想要留在宫中
?妫参这打的什么主意?一个墨蓉不够,牵连整个墨家也不够,难不成他真企图……要云珏的江山不成?
我胡思乱想,尤其一想到云珏也许正陷入一场阴谋,而我会是其中心照不宣的重要棋子,心里就生出许多绝望。
原本,我以为只要入宫之后,一切都会结束,可才发现,也许一切,不过刚刚开始。
我再次看向云珏,以分明惧怕的目光。
云珏发觉到我在看他,忽然转过了脸,“准后为何一直看着朕?难道朕今天是格外的俊朗吗?”云珏神色肃然,说着却笑了。
他竟然还在说笑,我皱眉,心中纠结不已,一想到妫参方才说起墨家入狱,小妹病重的事情,便忍不住浑身颤抖。
“我害怕。”见云珏正在望我,我不知哪里来了勇气,竟倾身一下扑入了他的怀中。
我紧紧揽着云珏的腰,将头深深埋进了他怀中,低低说道。
我感到云珏的身子陡然搐了一下,但极其轻微。
可是他并没有推开我,须臾,居然将手轻轻放在我背后,似是犹豫的拍了拍我。
“不就是让朕的国舅爷来宫中伴嫁吗,朕,准了。”云珏的声音听上去忽然比平日温柔了许多。
也是,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会给足我面子,也总是会做出喜爱我的样子,但不知是不是我变了的缘故,我竟不再觉得这样的戏里,是无情的。
“谢皇上恩典。”薄年行礼谢恩。
“云珏……”我拼命摇头,只不过不被任何人看见。
云珏误以为我是在替薄年求愿,可我却无力开口,只将头埋在云珏胸口不愿出来,真想这样一直一直,都不要出来。
“太后娘娘驾到——”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令云珏一个回神,将我一把扶起。
他的眼对入我眸,一瞬有些陌生:我看了云珏这么多遍,越看越是发现,他真的很好看,而且,他脸庞的轮廓根本不冷,因为那原本就是以纤毫笔勾勒出的,柔缓的线。
简陵太后扶着一个宫婢缓缓踱步走进了殿内,我起身,同在座所有人一样立刻向她行礼,但还不等席间众臣将朝礼行完,简陵太后就淡声道,“都免礼。”
“母后怎来了?”云珏起身走至简陵太后身边,从宫婢手中扶过她,将她牵引到他右侧的位置上。
简陵太后坐稳,以一种审度的眼光看向云珏,“怎么,哀家来得不是时候吗?”
“怎会,母后来得正好,儿臣正在商议与准后的婚期,也想听听母后之意。”云珏这时的微笑真似一只讨巧而不掏心的狐狸,“纪事,快把择定的日期给太后娘娘报上。”
“是。”席间的纪事大臣上前一步,叩在殿前,洪声道,“皇上的大婚之期,择定在七日之后,乙亥时,此时乃白虎进贵,大宜嫁娶。”
“太晚。”简陵太后半眯着眼道,“三日内可有吉时?”
“回禀太后,有是有……就是来不及。”纪事大臣徐徐道,“明日乙亥时,是冲蛇煞西,也宜大婚。”
简陵太后忽然不做声了。
我低眉,这时候简陵太后专程前来,该不是由于知道了云珏下旨让简裙璐不复入宫之事吧?但她不是该为此恼怒吗,为何会要提前婚期?
半晌,简陵太后声色悠然道,“好,那便定在明日。”
“可是怕是来不及准备……”纪事大臣怯懦道。
“皇宫中筹备一个婚事有何难?退下,就按母后的意思,朕与准后的大婚定在明日乙亥之时。”云珏打断纪事的话,轻轻说道。
简陵太后微微一笑,这才转脸看向我,可刚欲说些什么之时,神色却忽然大变,她盯着我,仔细瞧了许久,那薄如樱瓣的双唇竟微微颤抖,陡然,她瞪着我厉声道,“大胆!”
我一惊,忙起身跪下。
云珏像是知道一般挡在了我身前,他道,“母后,是儿臣,儿臣一时兴起……”
“皇上你难不成疯了吗?你不知道这是宫中大忌吗!”简陵太后涨红了双颊,狠狠一拍椅案,立时威慑得殿中在座一俱跪下。
云珏却波澜不惊道,“是儿臣之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