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屋内一片寂静。
穆寒拔下腰间的剑在榻上一番扫弄,只听那些被褥被剑身一层层拨弄开来,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声音消没,穆寒则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沉稳的喘息声清晰传来。
“哎哟……痛死我了。”一声娇弱的女声陡然响起,艳婷那边猛不防大声哭啼起来。
听到艳婷的声音,原本不动的人才转身离去。直到看着穆寒染着轻尘的靴子完全移开,我才暗自松下一口气。
幸亏刚刚我犹豫一下,没有敢躲在榻上,而是躲在了塌下,不然此刻我指不定会被怎么样。
这里的人真是个个都无比多疑。
“怎么了,没事吧?”穆寒这才温声对艳婷道。
艳婷嘟囔道,“穆大哥好大的力气,我的额头都要撞破了。”
“我看看。”穆寒冷声,却一把将艳婷从地上抓起来,身子一挡,挡在了艳婷的面前,似乎在给她看额头上刚刚撞到的伤口。
只不过两个人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这样含情脉脉的氛围本就羞人,更别说这两个人看着还这么般配,房内似乎又寂静又不安,看的我竟莫名的面红耳赤。
我拍拍脸,告诫自己,这又不是我故意偷看,我脸红什么。
“穆大哥。”忽然,艳婷柔声一出,整个人环在了穆寒的腰上,“穆大哥你关心我吗?”
穆寒身子一颤,半晌没有说话。
我心笑道:穆寒穆寒,平时倒是一本正经好似痴情种,可是没人之时还是把持不住了吧?
眼前美人都这样送怀了,男人啊男人,你们真有临危不乱的吗?
“放手。”穆寒迟疑一下,可终是冷冷道,“逼我动手,只会伤了自己。”
“穆大哥……”艳婷声中带着委屈。
我不觉诧异,我还真是想错了,看样子这个穆寒还蛮坚决,一点也不给艳婷机会。
“你额头没事。”穆寒压低声音。
“可是我心里有事,只要见到你,我心里就有事。”艳婷痴痴声道,声音比平时温柔太多,听得我都一阵心酸。
“说过了,我不行。”穆寒转身,脸侧向一边,表情凝重的像是要奔赴战场一样。
他声音真冷,那样没有任何语气情绪的冷,乍一觉,并不那么寒人,可是久了,会有一种入骨的冷意。
可艳婷却仿佛并不在意,仍旧追上,“还是因为她吗?可是这么多年,你不也都没找过她吗?既然不能在一起,不如珍惜眼前之人……”
“无缘就是无缘。多说,添恼。”穆寒声音一重,立刻就断去了艳婷的苦苦挣扎。
“她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她守着……”艳婷自语,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凳子上。
穆寒见此,沉寂了一会儿才道,“他还好吗?”
我心中一紧,穆寒是在问云珏。
艳婷笑了笑,声音含了讽意,“可比我好,今天将饭都如数吃了。”
“他吃东西了?”穆寒猛地转头看向了艳婷,似乎很是惊诧,声音一变,“他绝食多日,怎会忽然吃下饭了?”
“你还真是在意他,比在意我,还在意。”艳婷的声音变得阴阳古怪起来。
穆寒怒道,“怎么回事,快说。”
“我若说……”艳婷起身,露出笑意,边笑边围着穆寒高大的身躯盈步绕着,最终将脸对在他的鼻尖下,仰面吹起双唇继声道,“我是用嘴,嘴对嘴的喂他,你会觉得恶心吗?”
穆寒一怔,凝眸看了艳婷许久,不动声色道,“你当真用嘴,喂他吃饭?”
艳婷点头笑了,声音渐渐癫狂怪气,“是啊,不然我怎么完成老夫人交代的事情,我们当下人的不就这点用处吗?若是不能为主子办好事情,那就是废物,没用的东西。想必穆大哥也就不会来跟我多说半句废话了……”
“艳婷!”穆寒厉声打断了艳婷的话,冷冷扫她一眼,“你今天不正常。”
艳婷冷笑一声,没有应声。
“那你用嘴强迫于他,他没有反抗吗?”穆寒并不在意艳婷这般态度,径直又问。
艳婷摇摇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他反抗的了吗?”
穆寒一听,陷入了沉思之中。
“还有问题吗?穆大哥。”许久,艳婷眼角一垂,挑眉轻睨一眼穆寒。神色似乎倦怠。
穆寒启声,“不对,这不对,就算你用嘴喂,以他的性子不会吃。”
“那他会怎样?”艳婷似乎被穆寒的多疑逗乐了,冷笑好大一声。
“会吐出来,或者,咬舌自尽。”穆寒面无表情,微微抿住嘴角,“据我所知,他不是近女色之人。”
听到穆寒此言,我心里更是一惊。也更坚定的确信了自己的判断,那日云珏和嫦蓿绝对不是出于云珏所愿,云珏即便在宫中,也并不是个沉溺享乐美色的皇帝。
这一点,穆寒都看出来了。
“你不信我?你怀疑我?”艳婷此刻似乎被悲哀冲昏了头脑,一个劲儿的质问穆寒道。
穆寒见此也是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是觉得古怪。他今天发作了吗?”
“嗯。”艳婷点头,神色落寞。
“带我去看看他。”穆寒吩咐。
艳婷猛地抬头,“不行,老夫人特意嘱咐过不能让你见他!老夫人说,这是为了你的
安全着想!”
“我不放心,自从黑衣人闯过地牢之后,我便觉得很不安。”穆寒眸子雪亮,声音却更寒。
我心里沉重,原来穆寒还没有和云珏见过面。既然艳婷说是老夫人不允许他们见面,那一定是怕云珏知道穆寒的真实身份。可怜云珏一直都被蒙在鼓中,自己的亲信早就背叛了自己。
“你不放心什么?”艳婷不甘道,“嫦蓿姐下的药除了她以外没人能解,而且嫦蓿姐你也是知道的,她就算再不情愿,也不会背叛老夫人的。没有解药,他走到哪里都死,而且他绝食多天,自己都自暴自弃了,黑衣人来了不也没有闯过地牢的机关吗?你还不放心什么?”
艳婷这一席话让我简直欣喜若狂!可我立刻狠狠的捂住自己的嘴,警惕着,不让自己再发出一点点的动静。
原来云珏的毒真的是嫦蓿下的,解药只有她有!我一喜,又回味了一遍艳婷的话,生怕漏掉什么关键。
这一细想,果又觉察出许多疑点:什么叫做嫦蓿再不情愿也不会背叛老夫人?嫦蓿看起来的确很古怪,而且她之前似乎有意帮我,若说她看出了我身上的端倪,可能知道了什么,为何老夫人却没有怀疑我?还有地牢的机关?地牢没有人看守是有机关的缘故吗?为什么我和艳婷进入的时候,我没有发觉地牢之中竟然还有机关……
这些事情的答案我必须尽快知道,而眼下最主要的是想办法从嫦蓿那里给云珏弄到解药。
“我戴上面罩去,就看一眼。”穆寒低声,不容反驳。率先转身,就往屋内的木架处走去。
艳婷无奈,回眸看向我藏身的榻处,用手轻轻摆了摆。
转身,她忙跟上了穆寒,只听木架转动之声悠然,他们前后匆促,一同进了地牢。
确认他们真的走了之后,我才从塌下爬了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整理好衣衫,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艳婷的房间,阖上房门。
我怀揣着心事,一刻不敢耽搁,直奔了后院井口后侧的那小黑屋而去。
这间屋子我之前听小棋和众人都有提起过,说是废弃的小屋子,里面关过一个叫妃儿的婢女,小棋说见到嫦蓿在这屋子附近杀了妃儿,而这个妃儿和嫦蓿的关系甚是亲密。
接近嫦蓿是一件棘手之事,因为我恐怕还未看穿她的心思,她就已经将我看了个透彻。所以,我唯一的法子,便是从这个死去的妃儿入手。就算这个妃儿已经死了,可至少她生前应该了解不少这个嫦蓿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落得被残忍杀害的境地。
听艳婷说嫦蓿是女体男身,偏爱女子是正常事情,且瞧她对我透露的垂涎之色,不难揣测她的“男儿心”。
或许……或许妃儿可以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做,那么接近嫦蓿就也会快些……
我想着,就来到了小黑屋前,可是真切的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屋子用两层锁链锁着,根本就无法进入。
这下该怎么办?就算是强闯进去看看,也会被人发现的。
“你在做什么?”一声阴阳怪气儿的陌生女声陡然出现,吓得我一个激灵差点没忍住尖叫起来,可回眸一看才发现:竟是小棋!
小棋见我被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吐了吐舌头,露出笑意。她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了?被我吓住了?”
“小棋,你吓死人了知不知道。”我责怪的看了一眼小棋,将手压在心口,微微喘息一口气。
小棋努嘴,一脸歉意,“我错了我错。不过你在做什么呀?鬼鬼祟祟的?”
“嘘。”我连忙示意小棋别大声,指了指小黑屋道,“我想进去这里,你有办法吗?”
“你进这里做什么?”小棋一看到我指着小黑屋,脸色一白,皱起眉头,眼光也顷刻变得很是闪躲,仿佛忌讳,“这屋子恐怖得很,你,你最好还是别去。”
“可我必须要去看看。那个被嫦蓿杀了的婢女不是曾经在里面被关过吗?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痕迹留下?我想了解那个婢女的事情。”我如实告诉小棋。
小棋似乎被勾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凝视着那间小黑屋出神。
我见状,连忙轻轻将她胳膊一摇,唤了她两声,才让她重新看我。
“怎么?难不成,你进过这里不成?”我问。
小棋愣了会儿,咽咽口水,才道,“我刚来的时候,做错了事情,被老夫人罚关了一 夜这屋子,里面有很多死尸,其中有一具女尸……太恐怖了……”
“怎么恐怖?”我忙问。
小棋的目光惊骇不已,声音也随之猛烈颤抖,“你没看到那个女尸,她已经化为骸骨了,她就是一堆白骨啊,可是……可是她却……她却……”
“她却怎么样,你说啊,别怕。”我一把抓住小棋的胳膊,一边安慰她,一边焦急询问。
“她的指骨却还狠狠的抓住一本册子,就是不放。”小棋再度吞了吞口水,“我当时,当时好奇,想要看看那册子上有什么内容,就偷偷的想要顺手拿来……可你不知道,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
我被小棋惊魂未定的情绪感染了,自己的胸口也是狂跳不已。
难道真如传说中的,这个屋子闹鬼不成?
我镇定一下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棋眼中一红,低声继续道,“可是就在我要去拿那册子的时候,那指骨竟然一动,牢牢的……牢牢
的攥住了那本册子!”
小棋的声音陡然一哑,吓得我也一口气噎在胸中。
我连忙拍拍胸口,擦拭一下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才觉得身后一阵冷寒。我一转身,只见那间小黑屋孤零零的落座在荒芜之地上。
它的身影渐渐埋于暗去的天色,显的越发诡异而神秘。
我似乎听见了那里面传来了女人隐隐尖细的哭泣之声,那哭声绵长幽怨,阴森骇人,更是回响不绝。
我一瞬间感到头皮和手脚都开始发麻。
难道那个女人就是妃儿吗?据说有怨念的人直到死后,骨髓都带着怨念,难不成妃儿还有什么冤屈吗?如果那具女尸真的是妃儿的话,那么她指骨里攥着的册子,会不会和杀死她的嫦蓿有关?
这么看来,这个屋子,我非进去不可。我定定的看向这间骤然阴气聚集的废弃屋子,心里恐惧翻涌,但脑袋里浮现的全是云珏苍老痛苦的面容。
不,我让他等我,他也信我,我不能就这么退却。就算是鬼神,心中无愧又有什么可怕?
无非,无非是一死,我也不能就这么退却。
想到这里,我攥紧了拳头。
“你当真要去?”小棋缓了缓,才躲在我的身后,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我点点头。
“那你只能被罚关才行,这屋子的锁链很结实的,只有老夫人有钥匙。”小棋小声跟我说着。
我念头一动,下了决心。
可陡然,我又看向小棋,“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小棋脸一红,看看身后的那口井。
“你又出去讨钱了?”我问。
小棋一急,“那是卖艺,不是讨钱。”
“差不多吧。”我无心说着,斜眸看那口枯井,忽然又有了疑问。
小棋连忙道,“我今天才不是去卖艺,我今天是去给奶奶送钱买药了。”说着,小棋眼里微微泛红,“哎,奶奶病得越来越重了,真恨不得天天守在她身边。”
见到小棋思念奶奶的可怜模样,我一下子回想起了爹娘还有病重的小妹。他们也不知道好不好,七天之约就快到了,如果我不及时回去,小妹可怎么办?
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心里难过,不由得将小棋搂入怀中,轻轻抱住,抚一抚她瘦小的脊背。
小棋却很坚强,一擦眼角,很快又露出笑意,“没事,只要帮姐姐你救出重要的人,我就可以有足够多的钱给奶奶看病了,不是吗?”
我心里一怅,虽然这是我承诺给她的,可是救出云珏,谈何容易?
不过我还是勉强一笑,“当然,我要救的人很有钱很有钱,买下半个天下都可以,救你奶奶不过是小事。相信,很快你就可以回到奶奶身边了。”
小棋听了,不觉得笑得更欢。
“对了。”我看着小棋半晌,收敛笑意,看向那口枯井,“一直想问你这个井是怎么回事,这不像是密道,因为除了你根本没人用它。可是你这么个小丫头,独自修建个地道,也绝对不可能。”
“哦,这个井啊,是大少爷修的。”小棋随口说道,“他修了这口枯井以后没有多久就死了,死的很蹊跷,后来老夫人就禁止任何人靠近这里,包括这井。还有传闻说这井里也有鬼。可是我有一次却发现了这是个地道,反正也没人来没人管,我就用了。”
大少爷?怎么又冒出一个大少爷?我蹙眉,“大少爷是谁?”
“老夫人的儿子啊,才十九岁,死的有些早了。知道大少爷死讯的时候,老夫人都懵了,一滴眼泪也没掉,干干坐了一整夜。”小棋说着,还老成的唏嘘起来。
我不觉神色凝重,废弃屋子,这口枯井,这两个地方离得这么近,又都死了人,而且还都传出了闹鬼。难道有什么联系不成?
这地方真是古怪,可是我隐隐的觉得这些事情都和老夫人和嫦蓿脱不了关系。
既然跟嫦蓿有关,也可能跟解药有关。
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必须亲自去、尽快查清楚。
我墨蓉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涉险的人,从小骄纵惯了,吃苦的事情都是能避则避,更不喜欢出风头争抢,曾以为这样怯懦谦卑一些的女子便是有淑德,很怡人的女子。可是自从代嫁为后以来,我才知道有时候女人也不应该守着软弱当无能,事事坐以待毙,而且,也不觉中变得有些承担了。
我反倒觉得庆幸。
也许是云珏,认识了这样一个不坦诚,总是喜欢一个人承担所有事,直到承受不住的人后,我才觉得我该更坦诚,我该有所改变。
只因为,我现在只想和他在一起。
晚上,我给老夫人梳头的时候,“不小心”扯断了她一根发。
老夫人怒目,我连忙跪下,她声音幽昧,“你小心些,再要出这种情况,我可是要罚你的。”
我故作唯唯诺诺,起身看向铜镜之中,那张明艳的脸。
弯眉轻轻如月钩,更细长如宫黛冷艳古旧,美眸幽邃迭漆深,却如沼泽般仿佛陷入。
我想着那张面无表情就如陈列在古旧灵堂牌位下的画卷中,精致,又栩栩如生的人像,一瞬仿佛看到它变做狰狞时的恐怖。
哪怕只是陡然在镜中蹙起一个眉头。
我闭上眼,将梳子一点点插入她的长发中,缠绕了几丝纠结的发,狠狠向下一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