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骄阳虽自小娇生惯养受不得罪,却生性刚强内敛,能忍人之不能忍,再加上他可静可动,只要没人上前招惹,倒也能安分地吃饭睡觉,不给别人添麻烦。
数日后,景云闲揣着鱼肉美酒偷摸前来,说是再有一天就能把他从这破地方弄出去。那夜自柴房天窗流淌而入的月色,宛若银纱,轻盈飘渺。伍骄阳席地而坐,沐浴在这月色中,一杯一杯沉默地喝着酒。
景云闲带着三分醉意看去,只觉黑夜掩盖了一切,月光却点亮了那个叫伍五的男人。那男人低垂着眼,慢慢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嘴角若有似无挂着一丝笑。
难以名状的,蔑视且嘲讽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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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又是一个好天气,气候凉爽宜人,草原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朝月楼最北端的锡岚围场,堪称天然与人工完美结合的典范,素有淮南塞外的美誉。放眼望去,苍翠一片。眼下,这里将要举办为期七天的狩猎。
伍骄阳抬头,眯起眼睛仰望天际,晴空万里,天边飘浮着云彩,衬得蓝更清澈,白更素洁。收回目光,锡岚围场内正风云滚动,尘烟四起。虽比不上皇家围场动辄划分72围,调动数万御林军的排场,却仍成功的唤起伍骄阳尘封多年的激情与回忆。那鲜衣怒马,挥斥方遒,征战天下的时候。。。
“嗨,想什么呢!”景云闲反手拍了伍骄阳一下。
伍骄阳猛然皱起眉头,随即又变回云淡风轻的样子,淡淡道:“没想什么。。。这里风景不错。”
“当然,花了教主不知多少心血。依我看就算是将军啥的也会叹服的。”景云闲低声嘟囔:“妈的,白白浪费小爷的心血。”
伍骄阳笑了笑。镇远将军江光勇派人传了个口信,轻描淡写一句临时有事来不了,就让景云闲数月辛苦打了水漂。伍骄阳转头,目光掠向远处的观楼。想必此刻淮南帮帮主陈沫正陪着另一位贵客,南六省武林盟主苏逸。
不可否认,陈沫这几年混的很不错,手中的淮南帮在江湖上,特别是南六省内风头正劲,他陈沫若还是个男人,决不可没其他想法,比如当当那个六省头头。
伍骄阳因要帮着景云闲筹办各项接待事宜,所以清楚所有庆祝活动。陈沫借淮南帮建帮六十周年为契机,宴请客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江湖游侠,更搞出狩猎这个能充分体现他淮南帮财力、人力,实力的绝好节目。
好比进宫不可能随便一晃就撞见皇帝,同理,进入朝月楼小半个月,伍骄阳仍未找到机会会会这个陈沫。
难得伍老爷成了无足轻重的边角人物,背着手,悠哉地看别人折腾。
“云闲弟,不下场玩玩?”
一听到这满含戏谑的声调,景云闲如那炸了毛的猫,目光不善的瞪过去。只见几个朗眉星目的年轻人驱马聚集在不远处,其中一个笑容显眼而张扬:“哦,看我这记性,你不太会骑马。”
众人皆笑。
景云闲咬咬牙,伸手紧紧握住伍骄阳手腕:“走,咱们也下场玩玩去。”
伍骄阳觉得这群人挺无聊,但没吭声,由着景云闲扯着他走开。
“他们是嫉妒,嫉妒教主重用我!”
伍骄阳面无表情,冷眼看着景云闲絮絮叨叨爬上高头大马,又看他四肢僵硬地指挥马匹前进,突然觉得这孩子挺逗,忍不住微笑道:“小心掉下来。”
“呸,少咒我。”景云闲道:“你不下场试试伸手?”
伍骄阳摆摆手:“不了。”
突然开始想念承欢,兄弟二人分离时,承欢比景云闲只大两三。同样的年纪,一个还在与他人争风吃醋,另一个已担负起整个大雍。那个总爱脸红,喜欢追在自己身后不停叫“哥哥、哥哥”的小豆丁现在是何等模样了?
伍骄阳再潇洒,花溪城外被人伏击终究是心头的一根刺,伤口小,不见血,却实实实在在伤到了心。他还摸不准自己的亲弟弟、昔日并肩作战的下属们在袭击事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伍骄阳神游天外时,先前激景云闲下场的几个青年相互打了个眼色,随从们会意地将狩猎圈缩小,将受惊的猎物向景云闲方向驱赶。一只獾受惊下果真窜到景云闲坐骑前。
先前出言调笑的青年搭弓,离弦之箭飞向獾。几人的愿意是想吓一吓景云闲,外带炫耀身手一番。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最后时刻,獾不可思议地以一个直角转弯离开射程,箭矢正中马腿。
马吃痛嘶鸣,将景云闲摔下马背。众人皆惊。景云闲被摔的七荤八素,却清醒的知道自己该远远逃离受惊的马匹。马痛的不断扬踢,景云闲只往前艰难爬了几步,眼见马蹄就要踏在景云闲身上。。。
伍骄阳反手劈在身边吓傻了的随从手腕上,弓箭滑落掌中,弯弓,箭出,一气呵成。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马眉宇,马发出垂死嘶鸣,晃了几晃,歪斜着倒地。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风席卷而过,伍骄阳姿势未变,仍旧是射箭时的动作。由于没带扳指,手指被弓弦割伤,嫣红的血珠溅起,滴答滴答落到他素色衣衫上。天地似乎也安静了片刻,景云闲费力的扬起脸,怔怔望着伍骄阳。风更野了些,吹得衣袂飘扬,伍骄阳微微眯起眼,放下胳膊。明明是围场一角,却像是站在了正中央,依旧冷漠疏离的神情,将整个人衬得潇洒飘逸,出尘不俗。
这一刻,所有人,包括景云闲都认为,眼前此人乃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动声色,猛然间爆发出的神采可令周围尽然失色。
而世外高人伍老爷此时内心独白却是:
靠,蒙的真准!
短短一两秒钟的时间里,伍骄阳根本没有时间瞄准,完全是凭感觉将箭射了出去。眼见景云闲就要被马踏中,伍骄阳心想随便射中哪,景云闲点正的话,马会因为疼痛而改变落蹄地点,点背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伍骄阳扔掉沾血的弓,不紧不慢踱步走到景云闲面前,朝他伸出还滴血的右手。景云闲愣了下,伸手回握住。伍骄阳拉起景云闲,见他问题不大,扶也懒得扶,直接拉着人家回到临时搭建的休息区。
整个过程,伍骄阳依旧一句话也没说。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真要说的话,那就是小景运气挺好。
随行的大夫匆匆赶来,景云闲被吓的失魂落魄,缓了好一会才情绪激动的一巴掌拍在伍骄阳肩上:“行啊老伍,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你以后就是我兄弟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对景云闲动手动脚没轻没重的毛病伍骄阳相当厌恶,斜眼睨了景云闲一眼,难得忍了忍没吭声。
观楼上,方才那一幕虽因距离较远看的并不真切,却实实在在落入有心人的眼里。对那个伍五,陈沫略有耳闻,但因公务繁忙一直未往心里去,看过刚才表演,实是勾起了陈沫一见的兴趣。让陈沫意想不到的是,观楼上还有更失态的人——六省盟主苏逸。
“不可能,怎么可能。。。应该是。。。不应该啊。。。”苏逸低下头,仿佛受到极大的震动,不住自言自语絮絮叨叨。
陈沫冷眼看了苏逸一眼。苏逸这人,有名的长袖善舞,为人圆滑。上至武林泰斗,下至贩夫走卒,他都能游刃有余与之交上朋友。不光如此,他独有的亲和力会让人错以为与他交情匪浅。事实上。。。陈沫心中冷笑,他苏逸的演技,当红戏子都自愧不如。一个将谎话说的比真话还真的戏子,一个让别人甘愿相信他谎言的小人!
“苏盟主,您怎么了?”同在观楼上的青峰派门主庆云子笑问。
淮南巡抚的小儿子吴正凯也是个没正型的,平日里感觉和苏逸臭味相投甚是投缘,因而说话口无遮拦:“苏大盟主啊,你不会是看到了一见钟情的人,才会如此失态吧!”
苏逸笑嘻嘻,折扇一摇,道:“吴少果真聪明过人,我还真见到梦中情人了!”
大家哄然而笑。
遮遮掩掩徒增人怀疑,越理直气壮反而被认为是在开玩笑。大家笑过便罢,不以为意。
只有陈沫默然地盯着苏逸。苏逸抬眼对上陈沫的视线,欺身靠近,低语道:“我没开玩笑,你知道的,对不对。”
陈沫也笑了,同样压低声音道:“苏盟主一向言之有信,在下自是相信的。”
二人相视而笑,外人看去真要道一声“英雄豪杰惺惺相惜啊~”实则。。。嘿,不说也罢。
围场,一平平无奇的小侍从见无人注意他,慢慢退下。疾步走到外围,在无人角落处,与另一个端茶倒水的下人接头密语。
“速告知各位当家,真龙确隐朝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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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晌午过后没多久,名震大江南北的数位人物齐齐登门拜访,直把处事沉稳的陈沫也惊了一跳。这些人,多少都与“暗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暗夜一夜崛起,以雄厚的财力,深厚的背景左右大雍二十载。近几年虽锋芒减收,却仍在江湖人心头留有不可攀越的地位。为了发展己身,陈沫曾试图与暗夜交好,可惜暗夜始终不冷不热,后淮南帮得到另一股势力支持,才渐渐不再过多地与暗夜接触。
现下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暗夜的头头脑脑,由不得陈沫不心存疑虑。
花溪城四大城门,这些日子进了许多生面孔。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人无一例外步履沉稳,双目锐利清明,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都是练家子。但由于花溪城地理优越,各地商家云集,倒也无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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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月楼,围场宿营地某一帐篷内,已无大碍的景云闲缠着伍骄阳非要和他拜把子。伍骄阳是个养不熟的,你自认为和他交心交肺,实则他拿你当透明。家里的小女儿伍五都没这么磨唧黏人过,把伍骄阳郁闷的可以。
就在伍骄阳的忍耐达到临界点时,苏逸突兀地冒了出来。“天呐,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景云闲停手,惊疑而纳闷的瞪着伍骄阳。
伍骄阳漠然地睨着笑容满面的苏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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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的时候常想,教科书如果能像小说般有趣就好了。
工作的时候常想,办差如果能像编小说般有趣就好了。
事实证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