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派出快骑上报临淄又请求指令,期间谢道韫等人就被安置在军营边角。
谢道韫不止一次请求进入江都,一次又一次得到的回复是拒绝。
其它地方可以让谢道韫逛着玩,毕竟营盘周边有不少的小山坡,就是细作想观看也能够远远地进行张望。江都城却是极为重要的军事重镇,管控严格是必然的事情,又是关乎到水寨那边的安全和保密,怎么可能让谢道韫进去。
在时隔六天之后,临淄中枢传来了指令,让雷蒙派出部队护送谢道韫北上。
“这个不用那么赶是个什么意思?”雷蒙问的人是王猛,他苦笑说:“近期周边出现不少行踪诡异的团伙,看来目标就是那位小细君,中枢又来了一个不用劳师动众还不能太赶的指令……”
江都城是一个军事重镇,实际上是没有什么老百姓的存在,王猛会出现在这里,那是因为他作为广陵县的县长亲自带队押送物资而来。
雷蒙知道王猛是谁,并不因为王猛只是一个县长而有什么轻视,设宴款待之余也有一些问题想要获得解惑。
“王氏门阀近期一直与谢氏门阀闹,动静之大传遍大江南内两岸。”王猛下放地方为官只有三个月不到,第一次到地方为官自然会对什么事情都重视,要不押送物资该是县尉干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尊重,并不引以为傲,更想做出成绩得到真正的尊重:“世家养着众多门客,其中不乏一些偏门之人。”
聚养门客之风从上古先秦时代就存在,之前是公侯之家才能养门客,到了两晋时期则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像是一些小家族的部曲其实也能算是门客。
长江以南是世家共治的现状,世家动辄数千私兵,门阀的私兵最多更是有数万之众。除开私兵之外,门阀和世家还会自行培养武士,由武士之中再挑选一些死士。死士通常是被当做刺客使用,暗杀之风在世家共治的局面下很是盛行。
雷蒙郁闷自己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情,明确察觉到有人要对谢道韫不利的前提下,说什么也不该让事情发生。他就为难地对王猛说:“可否让小细君隐藏于你的队伍之中?”
王猛刹那间就明白了雷蒙的意图,无非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那一类的计谋。
事情谈妥,雷蒙就带着王猛来到谢道韫休息的场所,通报得到允许见到了人,将事情始末一说。
“好啊。”谢道韫先应声下来,后面好奇地看着王猛,问道:“你就是那个被汉王特意寻找两年才找到的王郎君?”
刘彦寻找王猛的时间维持了两年之久,后面还是得到桑氏一族的帮助才将人找到。有了这件事情作为注脚,王猛的名声其实比自己想象中还大,那是随着刘彦统治的国家越来越大和越来越强,事情就被传得更加玄乎。
王猛听到那么一问没有太特别的情绪,很是有礼有节地致意,后面说:“还要委屈细君再行打扮,随行的随从需要减少至两人。”
刚才商定的是,谢道韫乔装打扮隐藏在王猛将要回去广陵县的一伙人当中。谢道韫想都没有想就直接答应下来,看模样还觉得挺有趣。
一切就绪之后,雷蒙不止故布一个疑阵,同时有六支队伍从军营出发北上,每一支看着都像是护送谢道韫的队伍。
离开军营的队伍北上后是分路而行,最先遇袭的一支队伍只距离营盘不足六里,袭击者只是用劲弩进行一波试探立刻退却,汉军追击之下竟是一个都没有抓住全被袭击者借着复杂地形逃走。
第二支遇袭的队伍是在距离军营十一里之后,袭击者依然是用劲弩先进行试探,或许是觉得找对了队伍进行冲锋,汉军与袭击者厮杀不足一刻,又是由袭击者先行撤退而结束。
前前后后的六支队伍在不同的地方遭遇到袭击,伤亡计算下来竟是汉军的死伤多过于袭击者,令雷蒙的眉头足足皱了两三天。
实际上军队在小规模的冲突中与身怀武技的人对上真没有什么优势。军方士卒用的是战阵之上那种大开大合的招式,讲得是一击之下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武士之所以会被称呼为武士,不就是他们经过长久的武技训练,擅长在小规模的搏杀之中发挥,但他们要是上了战场存活率不会比士卒高多少,只因为战场可没有那么大空间让武士发挥。
“很猖獗啊!”雷蒙收到的消息是,袭击者最多是五六十人,比较少的也有二三十人,每一股都携带着强弩。他对王猛说:“被在长江沿线拦下的就有两三百,没有拦下的大概就那么多,王氏门阀这次的手笔很大。”
且先不追究袭击者出身,数量真的是蛮多,一般袭击之后受伤无法逃走也会自尽而死,汉军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袭击者的相貌已经毁容,也检查不到任何可以作为追踪身份的线索。
“必定是有王氏门阀的人,肯定也有其余世家的推波助澜。”王猛觉得怪异的是,袭击者看着很凶猛,却是只有少数有点像是要绝杀的意思,其余一些并不是那么坚决:“事情比我们猜想的要复杂。”
王氏与谢氏近期闹出来的动静是颇大,不过仅限于舆论上面的互骂,双方保持着很大的克制没有上演家族私斗。
雷蒙有任务在身,想的是完成中枢的指令,出发点就是保护好谢道韫抵达临淄。
王猛尽管重视,局限却没有那么多,可以从多方面的全局来进行思考。他可以理解王氏和谢氏真的结仇,问题是双方想不想死磕,又有多少世家想要在这一事件上获得什么利益。
汉军大肆在长江沿线屯兵,长江以南的局面出现很大的变化,包括四大门阀在内的家族,除开是完全无法找到渠道,要不然就没有一家没有派子弟北上,他们一直在试探汉国对南方世家的态度。
乱局之下想要浑水摸鱼的人从来都存在,雷蒙忽视掉了一些细节,王猛看过战报却发现了问题,真真假假要袭击杀人只是一方面,多处出现厮杀过的痕迹才是关键。
“谢氏门阀暗中肯定还有人手。”王猛一脸的思索,说了让雷蒙摸不着头脑的话:“可不可以往其它的方向想,比如一切只是南方世家要引起最大的动静,使谢细君北上传得天下皆知,亦是引起王上最大的注意力?”
“好像有点这么回事。”雷蒙怔怔地说:“每一支队伍都遭受到袭击本来就显得很不正常。”
为了试验推论,接下来雷蒙又先后派出几股队伍,有了前一次袭击者的行动作为依据也设下陷阱。那些队伍毫无例外再次分别遭受袭击,只是这一次他们跳进了远比上一次更完善的陷阱,袭击者不是战死就是自杀大部分,却有自杀未遂被捕获的袭击者。
拷问是经过四天的时间,答案出来后没有让雷蒙觉得多么高兴,反而是更加怒火中烧。
“他们不是真的要杀谢细君,只是想要引起大动静。”雷蒙顾不得赞美王猛事先猜测的正确性,无法压制怒火地说:“他们前前后后死了两百多人,我们死伤三百余士卒,就只是为了引起足够大的动静!”
“世家从来不会拿人命当回事,尤其是属下的性命。”王猛心里还要加上一句,乱世人命最是不值钱。他说:“既然已经清楚怎么回事,猛明日便启程?”
愤怒中的雷蒙想的是怎么进行报复,可他又不敢打乱军方的整体布局,只能咬牙发狠,要是杀过长江南岸,少不得是要拿世家狠狠地开刀,也让那些世家尝一尝死是什么味道。
广陵县属于广陵郡辖地,郡首府是淮阴城。它拥有一千四百户,人口数量六千余,作为县城的广陵居住着三千,其余是分散在各个乡野。
此时此刻,谢道韫坐在一辆本来是装载粮食现在却是空了的马车之上,因为没有太特别的讲究,马车看上去有些脏,身穿粗麻衣的她也不嫌弃,是屁股坐在干枯的杂草上,双手倚着车沿观看沿途风光。
冬季之下,淮阴下过几场雪之后,旷野的土地布上了白雪,一眼看去却不全然是一片银色,有的地方有雪,有的地方没有,大范围看着就像是大斑狗的毛皮。
换上粗麻衣的谢道韫,她头上再没有华丽丽的发式,绑着一条非常普通的马尾,随着小脑袋左顾右盼一晃一甩。
广陵县随同县长王猛前去江都运送辎重的人有个五六百,除开县衙的一些蔷夫和游缴之外,基本都是服徭役的百姓。
江都那边安排了护送的军士,是明晃晃地摆出护送姿态,人数不多也就一千,全数皆是在下一场战争的初始阶段不需要上场的骑兵。
摆出明显护送姿态,他们都快抵达广陵县城都没有遭遇过哪怕是一次的袭击,却也不知道是江都汉军大肆搜索清扫地方,还是长江以南的那些世家偃旗息鼓了。
雷蒙的的确确是被南方门阀和世家给惹火了,他无法派军登陆南岸搞什么,却是能够广派大军探索周边,但凡是觉得有可疑就会查问一番。
江都的汉军动作太大引起了长江南岸晋军的震动,连带效应就是南岸晋军也开始四处出动,两岸军队的动作却不知道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局面变化。
全木的车轮碾着略略泥泞的道路前行,众多马车行走于道路中间,两侧是步行的百姓和骑马而行的骑兵。
“这么说,你们是扬州人咯?”谢道韫经常会找百姓闲聊,别人看她虽然身穿粗麻衣却看着有很强的气质,一开始其实是谨慎不大愿意聊天,共处的时间长了再加上她也没有什么盛气凌人,后面逐渐能开怀地聊天:“日子过得怎么样,能吃上饭吗?”
与谢道韫闲聊的是几名看上去很青涩的少年郎,他们愿意多接近谢道韫纯粹就是一种向美靠近的天性使然。
“能的、能的。”阿六家中排行老六,今年十四岁,他虽然是老六其实却是家中仅剩的独子,几个兄弟姐妹有早夭,也有服徭役死了,相依为命的仅剩一名母亲。他腼腆着脸说:“比起以前,现在过的就是神仙的日子。只盼着再年长几岁,能为给过上好日子的大王效劳卖命,也挣上五亩田,幸运还能有爵位。”
“有志气,好志气。”谢道韫说着变成了疑惑:“可你不是家中独子吗?要是有什么事情,家中老娘可怎么办?”
阿六瞬间哑了有一小会。
“大汉只有进入军中才会有出息。”林利同样是个半大小子,用着满是憧憬的表情说:“谁都想为大王征战疆场……”
这个时候阿六总算找到了一些措词,插嘴说:“隔壁家的小石入军得了五亩田,平常有官府派出奴隶帮忙耕作……”
几个少年郎的语言组织能力有些乱,谢道韫从很多话中摘出一些比较特别的片段,大意就是男人在汉国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对于大字不识和没有什么特别手艺的人,最好最快速最便利的渠道就是参军入伍。
后面,谢道韫找到了王猛,直白说:“可以在广陵停留一段时间吗?”
王猛正在与县佐谈关于开春后怎么安排耕作和水源问题,有看到谢道韫过来,却是没有想到会直接过来插话。
骑马位于旁边的军侯高平立刻就将目光看向王猛。他得到的示意是保证谢道韫安全的同时,除非是接到新的命令,否则就慢慢地将人送往临淄。
“细君是自由之身。”王猛无权干涉谢道韫想什么又要做什么,他看了看高平,后面才对谢道韫说:“您的行程安排,该问高军侯。”
谢道韫立刻看向高平,慢慢走过去就是不说话。
“近期会再下雪……”高平语气轻缓地说:“可以在广陵停留一段时日。”
谢道韫行礼致谢,转身走向一群少年郎旁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来那些少年郎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