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便无林可烧了。”刘翔对烧林阻碍汉军推进当然是赞成的态度,看着蹙眉的慕容恪,说道:“我军在城寨布置了大量的床弩,又有地势之利,该是能够使汉军难以突破。”
丘水东岸的周边是约有四五里的林区,林区之后是分布不规则的山地。而所谓的山地,其实是不相连的状态,是分布成为一大片区域,山也并不险峻,很多压根就是小山包罢了。
在那一块不成片的山区中,有的是可以容纳大军进行交战的场地,理所当然也能提供足够的开阔地来建立营寨,慕容燕军的军大营就是建立其中,以军大营和周边的山地来形成联动,根据兵力分布勾搭起了多个掎角之势。
慕容恪放火烧林是为了拖延汉军的脚步,他之所以这么干也有一种“老子都要丢弃这块地盘,怎么折腾无所谓的”心态,该去为环境感到揪心的是汉国那边。
丘水这一条战线摆下了十一万的慕容燕军,双方进入到作战状态后,慕容燕军折损了两千余人,汉军那边该是有四五百人的折损。两军合起来将近二十万,将近一个月才出现不超过三千人的折损,看上去战争烈度是无比的轻,但环境的破坏却是无比的大。
就说丘水西岸,汉军开拔过来砍伐掉的林区至少是方圆十里,木材只是少数被用于构建营寨的材料,大部分是被储藏了起来。丘水东岸烧毁的林区则非常广,粗略一看至少十三四里方圆的林区成了灰烬,那一片漆黑的焦土看了令人触目惊心。
“我们……的确不太适应山地战。”慕容恪会这么说,是两军已经开始在进行攻防战:“仅是一天便被攻克了两个山头,通道很快就要被突破。”
刘翔只能是苦笑了,他们安排在战线前沿的是非鲜卑人,有原先的晋人,不少是来自东北的各民族战俘,那些人作战意志并不坚决,有些家人在后方作为人质的士兵则是想玩命也玩不过汉军。
所谓被攻克的两个山头,一个海拔大概也就是两百米左右,另一个大概是三百米的海拔。两个山头的地形非常一般,仅是拥有居高临下的优势,慕容恪没有安排床弩这种利器给那些注定被消耗的部队,汉军在一天之内的两次冲锋就直接一打到山顶。
指挥两个山头防御的当然是慕容鲜卑的将校,才会有慕容恪那一句不懂山地战的说法,他谨慎地问刘翔:“夫余和高句丽之中倒是有对山地战熟悉的人,只是本公不相信他们的忠诚。”
对了,慕容恪现在是慕容燕国的恒公,是公爵的爵位。恒公这个爵位是慕容俊继位之后,有感于慕容恪鼎力支持给予的回报,不是看在慕容恪战功彪炳的份上,多少是有点讽刺。
慕容鲜卑在崛起的过程中战败了不少势力,宇文鲜卑被打得自行分裂,段氏鲜卑更是看着没了影子,其余东北各国也仅是剩下高句丽在苟延残喘,过程中不止是得到财富和众多的奴隶,敌对势力的战将也没有少俘获。
东北是一个很大的地方,夫余、曲沃、慎、娄等等也是传承了很久的民族,其中夫余和曲沃、慎是建立了自己的国家。
“夫余和曲沃本身便是山区国家……”刘翔犹豫了一下才说:“或可以家人作为人质,胁迫他们为大燕出力?”
慕容恪眉头挑了挑,他早就想到了这个,但依然觉得不妥。
汉国现在的崛起劲头非常之猛,若仅是在中原那块旮旯地方称王称霸其实影响力的辐射还是有限,问题是半岛区域的高句丽、百济、新罗先后投靠汉国,使汉国的影响力辐射了出去,于东北各民族也有着莫大的名声。
东北各国和各势力先后被慕容燕国攻灭,要是慕容燕国一直保持强盛也就罢了,东北各国和各势力有心反抗也无法借到外力,但现在不是汉国在入侵,且汉国在东北也有了很强的影响力吗?
“本公……”慕容恪深吸一口气,吐出去后接着说:“比较担忧的是濡水,还有北线。”
说起来,因为消息传递需要时间,拓跋什翼健反水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慕容恪这边来,连带汉军已经逼近到龙城二百里的消息也是一样没传过来。
慕容恪有理由去担忧濡水,慕容鲜卑不止一次想要使濡水成为一条无法同行的水系,什么铁索连江,什么沉船制造人工礁石,做起来的难度却比他们想象中要大。
不开玩笑,以现如今的工艺阻断河流真的非常困难,需要考虑到的不止是资源和劳力,一些技术没有掌握也只能是达到事倍功半的效果。
慕容燕国有掌握冶炼技术,国内工匠的数量也不算少,但是他们的工匠还需要对全国全军的军械负责,划拉出人手来打造铁链就等于有一些军械的打造必然需要停止。
再来说慕容燕国的船只建造,他们从想要建设造船基地伊始就是一直被汉军盯着侵袭和破坏的状态,就算是打造出了船只,可打造好船只总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试航,少有船只能够活到完成试航,绝大多数是刚一出船坞就引来汉军舰船,结果是努力了那么多年才建起一支规模四十来艘大小战船的水师。
人力所未能及的前提下,慕容燕国知道那些连通渤海的水系是大威胁,人力制造断掉航道困难重重,最后仅是搞起了建造水坝,水坝工程也不是一帆风顺,用一次就没了的约束下,肯定是要在紧急时刻才会掘坝。
“北线?”刘翔困惑地说:“拓跋一族被汉王逼迫除国,原代王必是恨汉王入骨……”
在绝大多数的人看来,拓跋代国是被汉国逼得放弃地盘远窜,拓跋什翼健带着残部投奔慕容燕国,那么天然上拓跋鲜卑和慕容燕国就该站在共同的立场来针对汉国。
有了共同的敌人,再加上拓跋鲜卑和慕容鲜卑合起来也不是汉国的对手,先有拓跋一族撤往鲜卑草原,后面慕容一族也打算举国迁徙,已经约好接下来共同对付柔然和东高车,怎么都算是紧密的盟友了吧?
“汉国太强了!”慕容恪满满都是忌惮,严肃地说:“不止是汉国先后横扫各国,本公说的强,是指汉王刘彦对疆土无休止的野心。”
作为一个自小学习儒学而后成为大儒的刘翔,他对于刘彦的态度非常复杂,多少次崇拜刘彦可以横扫异族恢复汉家的统治地位,但又对刘彦对待各族的态度并不赞成,尤其是排斥刘彦的穷兵黩武。
在刘翔看来,汉家恢复统治地位当然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不止是汉家苗裔的地位不再是野兽不如,现实一些的是他们这些人得到了主子更多的尊重。
儒家分派别,其中就有无国界、无民族的派别。这一派别是以文化来分阵营,说明白点就是“夷狄而华夏者,则华夏之;华夏而夷狄者,则夷狄之”的那一套,不看血缘只看对文化的认同。
不能说“夷狄而华夏者,则华夏之;华夏而夷狄者,则夷狄之”的这一说法不对,是儒家的这一派别根本没有摆正立场,不管是主动去融合还是被动被融合基本无所谓,通常异族得势之后毫无心理负担投靠异族的儒生大多是这样。
拿刘翔这一些人来讲,一开始或许是被迫无奈才效力于慕容鲜卑,他们受到优待或善待后,不拿自己和那些受压迫的同袍当同类人,而后是一种趋于想要改变慕容鲜卑的心态,不管是潜移默化还是什么都好,想要的是华夏文化成为慕容燕国的主流,自上而下来将慕容燕国改变成为一个以华夏文化为主流的国家。
类似于投靠异族后想要改变异族文化和生活习惯的读书人非常多,还有些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成功了,真的很难来判定他们的功过得失,最成功的就是北魏的统治阶层自我汉化,最瘆人的大概就是“我大清”接纳文化后创造出“洗脑神功”反而来创造奴才群体。
五胡乱华的这一时期是胡人第一次踏入中原成为统治者,采取的统治手段以暴烈和残酷为主。因为胡人是第一次入主中原,那批文化人投靠异族还不像后辈可以没心没肺,多少是扭扭捏捏和有心理负担,也正是这样才又出现一个群体,那就是投靠异族后极力想要让自己的主子成为中原的统治者,用这样的结果来证明他们的眼光。
要是没有刘彦的横空出世,那些投靠异族的文化人还都先后成功了,为异族效力得到了荣华富贵和名声,给后辈们打造了光辉的榜样,使五胡乱华之后文化人投靠异族不再是一件绝对可耻的事情,区分异族成功之后的好眼光,和异族没有成功的眼瞎。
“再争取至少两个月……”刘翔现在的心理负担就挺大,他是属于竭力唆使慕容鲜卑南下的那一批人,那么干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可现在显然是干不成了。他极力掩盖失望和失意,说道:“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大燕将该撤的人撤出去了。”
慕容燕国决定举国迁徙是七个月之前的事情,是他们认清楚汉国的强势崛起,确定刘彦攻灭他们的决心,一再商讨和争论,不管愿不愿意都清楚难以抗衡汉国,才有了举国迁徙的行动。
不得不说的是,慕容鲜卑的崛起不是侥幸,除了有能力和有实力之外,还是因为能够正视自己,遇到必须决断的时候也能当机立断,反正就是绝不拖泥带水。
“若是不出现意外,应该是能争取两个月的时间。”慕容恪话音刚落,外面有人大吼着求见,他脸色一变,大声喝:“进来!”
帐帘撩开,进来的人是鞠运,他看着多少是有些狼狈,脸上也是止不住地慌张:“恒公,汉军大批从濡水登陆,除令支城外,沿途多半已经被扫平。”
慕容恪怕什么?他一早就怕汉军会利用濡水断掉自己的后路,不是没有进行多种布置,一听除了令支城之外多半的布置被扫平,不信的同时是感到震怒。
刘翔立刻就问:“有多少汉军?”
濡水战线的负责人是鞠运,他是慕容燕国的参军。参军这个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看是负责什么,他一度是慕容皝亲管的参军,慕容皝死了之后也相续得到慕容俊和慕容恪的重视。
“突然在濡水有大动作……”慕容恪思考的事情更多,对濡水那边出现多少汉军不再是关键,满是严肃地说:“拓跋什翼健和大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说到底,不管有多少汉军从濡水发动攻势,只要令支城依然掌握在慕容燕国手里,那么慕容恪就不是没有退路。他不是一个只关注局部的战将,对全局也有着超乎想象的关心,一听汉军在濡水的动作,刹那间想到的就是整个国战的战局必定出现变化。
鞠运脸上表情非常难看,他亲率部队去与登陆的汉军拼杀,毫无意外是战败,后面又被追了数十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来给慕容恪通风报信,真没顾上其它事情,甚至对濡水有多少汉军也只是猜测,不是获悉来了多少汉军。
“末将该死!”鞠运立刻就跪了,脑袋磕着地毯:“请恒公给末将一批人马,末将必将决死报效!”
慕容恪已经顾不得去管鞠运,是脸色阴晴不定地来回渡步,不知道来回转了多久,停下来的第一句话是:“鞠运,此刻起西线战事由你来主持。”
鞠运听了不敢置信地抬头。
一旁的刘翔先是迷惑,随后是出现大恐惧的表情,嘴巴里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什么。
“本公给你留下四万人,尽你所能,能坚持多久就算多久。若是无法坚持,你可在十天之后投降汉军。”慕容恪说着看向刘翔:“长史,你是跟本公一同转战它处,还是留下?”
刘翔还在为慕容恪的那些话发懵,尤其是鞠运竟然可以在十天后投降的那一句,以他的想法是,慕容恪要不那么说鞠运还真可能坚持不住投降,慕容恪主动那么说鞠运就不可能投降了。
“小人……小人……”刘翔话都有点不利索,深吸一口气:“小人自然是追随恒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