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电影专业教室那紧闭的蓝色大门前,我紧张极了,头脑一片空白。
那里,正在上剧本创作课。
刚来韩国一周,就要和韩国学生们一起听课。
这将是我在戏剧电影专业的第一堂课。
韩文只学了两年,我会不会听不懂?
我是外国学生,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
而且,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能找到失踪的佳佳学姐吗?
专业女助教金南美轻拍我的肩膀,用韩文说:“你是我们专业第一个外国学生,他们一定很欢迎你,别紧张!”她留着柔顺的中长发,笑起来时,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
我点点头,心跳还是很快。
听说大家这学期早分好了拍摄组,要是没人带我这个菜鸟怎么办?
慢着!刚才助教说我是第一个外国学生,也就是说佳佳学姐从没来过这儿?
一时间,各种担心、纠结涌上心头。
伸手摸向门把手的一刹那,我心跳如擂鼓,脸“腾”地烧起来。
不管了,先闯进去再说!
我心中默念:“一,二,三……”
闭着眼睛硬着头皮闯进教室,只听到屋内讲课人的声音突然被打断,紧接着便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静,一时间,整个世界只能听到自己那慌乱的心跳声。
什么情况?
没人说话?
没人反应?
还是没人说话?
受不了这沉静的折磨,我大胆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宽敞豪华的教室里。面前坐着一群韩国的帅哥美女,他们个个睁大眼睛新奇地望着我。
这一屋子的人完全称得上颜值炸裂!里面男生居多,个个造型特异。有人留着左半边长、右半边短的发型,有人染着说不上是银白还是银灰又带着些银紫的发色,有人穿着高中生的校服却毫无违和感,右侧肩膀上放着一只可以固定在身上的蓝眼睛假白猫……
当然,也有许多男生女生穿着最正常不过的时尚服饰,但看得出,每个人都在这个小洞天里肆意放飞着自己的个性。
教室最后面是一间黑色小隔间,应该是用来放电影的。
教室内部墙壁铺满了绒绒的隔音装置,一张张有轮子、可移动的白色大长桌便是学生上课的桌子,每张桌子都会配两到三把办公室专用的蓝色转椅。
讲台上的男教授个子不高,穿着一件棕色的皮夹克,面上带着几分沉静内敛,他不紧不慢,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我,助教金南美从我身后走来,解释说:“这位是新来我们专业的中国插班生,这学期她也选了您的‘剧本写作’课,各种原因晚来了两周,先让她做个自我介绍吧!”
当下面的学生听到“中国插班生”的时候,纷纷向我投来惊讶的目光,小声议论起来。
我的心跳好似没有刚才那般急促了,脸却依旧烧得滚烫。相比他们的穿着,我今日的装扮恐怕太过中规中矩了——一件粉色的连帽卫衣下面配了条黑色的短裙。脸上只化了很淡的妆,连腮红和眼影都省了,头发也只是最普通的斜分长直发。
金南美向我点头示意,我快速走到教室正前方,向大家鞠了一躬,用韩文说:“大家好,我叫林韵诗,是中国S外国语大学来东南大[1]的留学生,将在这里和大家共度两年的时光,请多多关照!”
在座的男女生向我聚来惊讶和期待的目光。
有人甚至在下面说:“韩文说得不错嘛!”
我朝金南美释怀地笑笑。
教授微笑着说:“快入座吧!”
金南美拍拍我的肩膀放心离开,我随便找到第二排的空位子坐下来。
众人迅速朝我这边看过来,有人还朝坐在我身旁的男生吹起了口哨。呃?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身旁居然坐着一个颜值相当不错的男生!
我刚刚真的只是注意到这里有一个空座位而已,真不是故意选他旁边的啦!
教授笑看着我和那个男生,说:“看来,你俩很有缘哦!”
几个淘气的男生集体发出“哦”的声音。其中一个胖胖的男生说:“是啊,其实空座位还有不少,怎么偏偏就坐那儿了呢?”
我抬头,发现那个胖男生身旁的座位也是空的。
一个女生笑嘻嘻地对胖男生说:“因为你不够帅呗!”
教授对我身边的男生说:“如果林韵诗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你要耐心给她讲!”
身边的男生不紧不慢地回答:“好的,教授。”
这时,身旁男生转过脸朝我绅士地摆摆手,我也冲他点点头。这才有机会看清楚他的全貌——狭长、清秀的眉眼,长长、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染成棕色又做过造型的头发。不是那种典型的大眼睛帅哥,却是那种别有味道的单眼皮长眼美男。他笑起来,给人一种细腻、温暖、如沐春风的感觉,却也带着一股难以言表的淡淡的清冷与疏离。他的衣着并不像教室里那些奇装异服的人那样充满社会批判性,而只穿了件干净、整洁的浅蓝色衬衫,外套一件白色无袖毛衫。这身装扮搭配他那安静内敛的气质真是再契合不过。
“我叫文承敏。”
他自报家门,耐心将名字写在本上,递给我。
“문승민”三个字映入我的眼帘,后面工工整整附着对应的汉字。
我拿过他手中的笔,将我的韩文、中文名也写在本上。
“林……韵……诗……”文承敏捧着本子,缓缓念着我的韩文名,露出温柔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他看起来很温柔,却透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清冷,“你……喜欢电影?”
“戏剧和电影都喜欢!”
听到我的回答,文承敏的眼睛里带上些许的困惑。
讲台上的教授突然向我提问:“林韵诗,你都看过哪些韩国电影?”
我迅速起身,刚要回答,教授便笑着示意,“坐着说就可以。”
韩国大学的规矩是回答问题都不用起身的吗?
伴随着同学们的笑声,我坐下来:“《海岸线》、《假如爱有天意》、《朋友》、《王的男人》、《时间》……”
底下又是一片低呼。
教授说:“看过不少嘛,那你看过朴赞郁导演的《老男孩》吗?”
“没有……”我想了想又说:“哦,但我看过他的《亲切的金子》。”
教授笑问:“感觉如何?”
我说:“很暴力,很恶心,饭都吃不下了。”
大家哈哈笑起来。
教授说:“朴赞郁导演一向是这种风格,好,现在让我们一起来欣赏《老男孩》中的片段,大家一起体会:当一个场景中只有一个人物时,该怎样去创作剧本。”
教授给下面的同学示意,一个男生走进后面的放映室,一个女生关了教室的灯。
前方的白色幕布被打上鲜亮的色彩,那画面和声效一点不输影院的效果。
整个电影风格强烈、暴力阴郁,当电影演到独自被陌生人幽禁了十几年的男主角对着电视机中的女演员ZIWEI时,我的心急跳了几下。火速观察了下四周。呃?这样的片段也能在课上聚众欣赏吗?不难为情吗?
偷瞄了一眼坐在我身旁的文承敏,他气定神闲、淡定自若,其他那些极具社会批判精神的同学更是见怪不怪,有人甚至打起了瞌睡。哎,原来是我少见多怪了。学艺术专业的人本就应该经得了大尺度嘛。
后面的时间里,教授讲出许多生僻词汇,我每听到一个,就小声问文承敏是什么意思,文承敏是个极具耐心的人,一节课下来,他的本已被我们写得密密麻麻。
快下课时,教授对我说:“你也要尽快写出一部短篇电影梗概,这学期结束前,每人都要完成一部电影剧本哦!”之后,教授还特意强调,“用韩文!”
突然感到压力山大,文承敏察觉到我的为难,小声对我说:“别担心,我帮你。”
下课时,同学们纷纷起身离开教室,有人临走前还朝我笑着摆手。
文承敏仍坐在那里,将本上写满文字的两页纸整齐地撕下来给我,“拿去做参考吧。”
我感激不尽,“太感谢了!”很少见到像文承敏这样耐心又细心的人,换做是我,身旁坐着一个人一直问问题,肯定会被烦死。
文承敏拿过我桌上的手机,将一串手机号输到我手机里,拨通,不一会儿,他桌上一个套着红色外壳的手机响起来。
呃?一个男生,居然喜欢红色?
“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问我。”
“好!”我接过手机,也将他的号码好好地保存下来。
我随文承敏一起走出放映室,乘电梯来到一楼。紧张的心情终于如大风中的迷雾般散去,这才有了心情和闲暇去参观我们艺术专业的教学楼。楼内的设计如同一个别有洞天的天井,站在一楼大厅抬头望去,可清晰看到这六层建筑中每一层的样子。戏剧舞蹈专业的女生穿着宽松的黑色舞服在二楼穿行,带妆穿着戏服的学生们从三楼剧场中走出,有说有笑,也有一群男生女生在四楼追逐打闹。但当一群身穿宽松休闲服的学生们走进一楼大厅看到文承敏的一刻,都突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向文承敏鞠躬行礼,“前辈好!”
听到如此大的动静,楼上的人也看到了我们,纷纷向文承敏点头鞠躬。我被这排山倒海般的阵势吓到了,而文承敏却只是无比淡定地向大家点头回礼。
显然,他看出了我的惊讶,柔声对我说:“艺术和体育类专业都是这样,前后辈等级森严。我比他们年级高,又刚从军队回来,就成了他们的老前辈。”
听说过每个韩国男生都要服兵役,却看不出文雅的文承敏也已经受过了军队的洗礼。也不知他服的哪个兵种。看他那宽宽的胸膛和略显粗壮的手臂,应该是军队训练给他留下的烙印无疑了。这一刻我才注意到,原来他的个子还挺高的,和这样的帅哥走在一起还真是有面子。
我笑问:“那我也该叫你前辈了?”
文承敏反问:“忘了问你,你是哪届的?”
“我07年上的大学,来韩国是从大三开始上。”
“好年轻啊!我04届,现在也上大三。”
听他讲到这里我才明白,原来韩国大学的课程并不是按照年级统一排课,而是所有年级的学生都可根据喜好随意选课(一些特定年级的必修课除外)。所以,同一间教室总会有不同年级甚至不同专业的学生坐在一起。
“前辈好!”我笑说。
文承敏说:“私下里不用叫我前辈,也不用说敬语。”
我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可以吗?”
他轻笑着点头,“我不太在意这些,不过你要当心其他人。”
哦?所以他算是艺术专业里不在意前后辈等级的异类吗?
好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清冷。
下午的电影赏析课上,我仍坐在文承敏的身旁,只不过教室从上午的大放映室换成了小一些的多媒体教室。很巧,我们又选了同样的课。
文承敏小声问:“可以看一下你这学期的课表吗?”
我将手写课表拿给他,他仔细研究起来。
在这里,每人每学期选的课都不一样,这是我和金南美助教选了好久才定下来的课。由于来韩延迟,耽误了两周的课程,没时间再试听和重选,所以这便是我最终的课表了。
文承敏抬眼看我,“居然选了表演课?”他神秘一笑,“你要小心哦!”
要小心?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有点慌?这个学院究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神秘事件或仪式?
“小心什么?”我的心悬起来。
文承敏温柔地笑起来,并没有回答,“我们选了很多同样的课,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也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里很舒服、很期待。
赏析课上的电影是著名的《香水》,情节引人入胜,三观略显怪异,但并不失为一部神作。
电影接近尾声时,我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凑到文承敏身旁,小声问:“问你件事,咱们学院是否曾经来过一个中国女生,06届的,叫纪佳佳?”
文承敏困惑地摇头,“从没有过,外国学生、中国学生,你都是第一个。”
如此回答也并不让我意外,毕竟助教金南美也说过同样的话。一个学院的生源情况,没人能比助教更加了如指掌。我越来越确信,佳佳学姐从一开始就没有选这个专业。可她去年来韩后究竟去了哪里?校方说她确实来到了东南大,却不到半年就和国内的学校、家人完全断了联系,从此音讯杳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