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是和戏剧赏析课的人约好去의정부看剧的日子。清晨,顾振韬他们很早就等在了学校后门不远处的长途汽车站。今天他穿了件灰色的连帽厚卫衣,外套一件红色棒球夹克,头上戴了顶深蓝色棒球帽,可能是天太冷的关系,他把灰色卫衣上的帽子也扣在了棒球帽外。
这个清晨的确冷得很,说话都会有哈气,我临出门时也穿了件厚外套。
今天的郑灿宇新染了一头亮瞎狗眼的银发,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外加皮夹克。看到他的瞬间,我无语了,心想:의정부剧场的保安真能让他进吗?
崔智炫和宝拉也都到了,两人较劲似地穿着光大腿的漂亮裙子,当真是不怕冷!这三个人今天是要去走T台吗?
顾振韬将我拉到一个壮壮的、看起来很有力气的男生面前,介绍道:“这位就是你要找的车仁赫前辈。”
我和车仁赫打了招呼,他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我好几圈,令我有些不适。
“林韵诗?”他笑问。
“是的,我的事顾振韬是不是都和你说过了?”
车仁赫问:“你在找纪佳佳对吗?”
这时,年级低的后辈们纷纷朝着不远处鞠躬,“承敏前辈好!”
文承敏来了!今天他穿了件深蓝色高领毛衣,外披敞怀呢子大衣。
顾振韬有些不悦,“他怎么也来了?”
我正不知怎么回答,文承敏笑说:“听戏剧专业的人说今天의정부有外国剧团,他们还送了我张票,我怎么能错过?”
顾振韬瞟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郑灿宇兴奋地迎上去:“承敏,你最近老跟我们混在一起,哪天不会被电影那边除名吗?”
长途大巴来了,因为学校稍显偏远,车上的人也不多,所以大家上车也就不按票上的座位去坐了。
我正犹豫着坐哪儿,文承敏就一把将我拉到了他身旁的座位。顾振韬看了有些气不顺,一屁股坐到了我这排过道另一边的座位。
气氛好尴尬,我想找话题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我听到顾振韬的肚子叫了一声。这家伙,早上没吃早饭吗?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想留着中午吃的汉堡给他,顾振韬眼睛都亮了,“给我的吗?”
“你都不吃早饭的吗?”
他犹豫半天,“你留着自己吃吧……”
哎,别扭捏了,看那可怜的小眼神,分明就很想吃。
我硬塞给他,“快吃!别跟我磨叽!”
他拿着汉堡开心地吃起来,笑得像个孩子。
一道冷冷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注视着我,我没有理会。这会儿,目光的主人终于忍不住,拍拍我的肩膀,手直接伸到我面前。
“我的呢?”
我看着文承敏那稍显委屈的眼神,无言以对,今天,我只带了一个汉堡出来……
他温柔地笑着,整个人散发的温度却有些冷,“一会儿到了休息站再赔给我!”
赔给他?
“你想吃什么?”
大巴车开动了,文承敏看着窗外:“反正,我也没吃早饭。”
他不是一向规律生活规律饮食的吗?没吃早饭?我才不信!
突然想起车仁赫前辈还坐在后面,哎呀!差点忘了我此行的目的!
我转身,看到车仁赫身旁的座位刚好是空的,心想:正好!
我起身朝车中间走去,文承敏和顾振韬都回头看着我。
“前辈,可以坐你旁边吗?我有事情想问你。”
车仁赫很大方地坐到了靠窗的位子,“快别叫我前辈了,现在我也是换了专业刚入学,你是我的前辈才对……嗯……去年,纪佳佳确实和我一起在学校后门酒吧打过工。”
“她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车仁赫努力地回忆着:“有个叫许峰的中国留学生来找过她,劝她回去什么的,估计两人闹别扭了吧。但是纪佳佳根本没理他,也没跟他走,后来就再也没见许峰来过。”
这一段,车仁赫倒是说得和许峰完全一致。
我问:“那她有没有在酒吧接触过其他奇怪的人?比如上了年纪的男客人之类的?”
此刻,车仁赫的目光有些闪烁,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我心头。这种含糊闪烁的目光,我在齐飞和许峰那里都见到过,人只要流露出这种目光,不是在撒谎,就是在隐瞒。看来文承敏说得没错,车仁赫,果然有问题!
“好像……没有吧。不过她长得那么漂亮,确实有不少客人是冲着她去的,还有人给她小费,有些上了年纪的上班族甚至想要约她呢!”
“那她收小费了吗?赴约了吗?”
“小费收了不少,有时还想分我一些呢,我要那个做什么呢?至于约会嘛,我就不知道她私底下有没有去过了。”
“前辈,你和当时的那些客人有联系方式吗?”
车仁赫笑着打量我:“你这么做会很危险哦!你要知道那些人大多都是色狼!”
“那就是有联系方式了?”
“我一个大男人,留那些大叔的联系方式做什么?我倒是建议你可以去那间酒吧打工试试,应该会遇见不少当时的回头客,也许还能问到什么!”
这件事,我恐怕要拜托子若了……可我刚刚才跟子若闹了不愉快……
“谢谢你前辈!”
“是后辈!对了,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我打工的酒吧玩儿啊,就在学校前门,也只有那一家!”
回到座位,我有些失落,感觉绕来绕去又绕回到了事情的原点。
顾振韬问我:“问到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文承敏提醒我:“车仁赫打工的那家酒吧你千万不要去!”可是越不让我去,我倒越是好奇了。
突然想起齐飞为他前女友娇娇打架时的情景,我灵光一闪,给齐飞打了电话。
“什么事儿啊,大小姐?周末都不让人睡个懒觉吗?太不人道了吧?”
“齐飞,我有件事儿想问你,可能会往你伤口上撒盐。”
“那我挂了!”
“啊!等一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前女友娇娇是在哪个酒吧出的事?”
齐飞在那头吼道:“你有病吧?”
“你先别挂!对不起啊,我是想找佳佳的线索,你也知道,佳佳的失踪也是和酒吧有关!”
齐飞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那时候,她为了离我近一些,在咱学校前门的那个酒吧……”
我的心急跳了一下,“她是被大叔灌醉了吗?”
“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
“你冷静地想一想,如果她只是在那里打工,怎么会灌自己那么多酒?难道不应该保持清醒吗?”
齐飞“啪”一声挂断了电话,我的最后一句话他都没有听到:“除非被人下药……”
顾振韬警觉地看过来,“下药?这倒是有可能哦!”
他把我的推测说给了文承敏听,文承敏也有些意外。
我说:“这两个酒吧一定都有问题!”我放低了声音,“而且我觉得车仁赫也有问题!”我拍拍文承敏,“你不是说曾经有女后辈缠着他嚎啕大哭吗?现在那些女后辈还能找到吗?”
文承敏说:“不要再找下去了,我怕你会有危险!”
“可是,如果不探究下去,就不可能找到纪佳佳,而且可能还有更多的人受害!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更大更可怕的事!”想想子若,恐怕也会有危险。
顾振韬用中文说:“我陪你继续找,不过你不要带着文承敏,我可不想再给他当翻译了!”
神奇的是,文承敏看着我们,似乎听明白了顾振韬的话,“非要找的话,就带上我,酒吧里的东西记得一口都不要沾!”
顾振韬不爽地倚在了座椅靠背上。
当初开讲Party那天,大家都没少在后门的酒吧喝酒,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
中途到了休息站,我在休息区小店买了卷紫菜包饭,上车后给了文承敏。他笑着收下了,却根本不急着吃,我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根本就不饿。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抵达의정부长途汽车站。大家乘地铁一起来到의정부“艺术的殿堂”。
剧场等候大厅里铺着红毯,内部工作人员男的穿西装,女的穿裙装。来观赏话剧的观众大都穿着体面的正装和笔挺的风衣。剧场门外不远处有一块区域立着许多小桌,桌边没有椅子,是供观众中场休息时用的。
我在剧场外围的桌台前买了本《玩偶之家》的介绍册子。不一会儿,工作人员打开剧场的红色大门,“各位观众,可以入场了!”
剧场很大,足有三层,我们的座位在第二层比较靠前的位置。内部工作人员都是女生,她们严格又负责,一看到有观众拿出单反相机或是手机要拍照时就会及时地跑出来,说:“对不起,由于版权保护的关系,剧场内部严禁拍照哦!”
巨大的舞台之上摆着尺寸很小的家具,立着好多像是给小孩过家家用的墙壁摆设,真奇怪,这些尺寸的什物对于成人演员来说会不会太小了些?
话剧开场了,令人意外的是,出场演员除了女演员之外,所有男演员居然都是天生的侏儒!难道是为了贴合“玩偶之家”中“玩偶”的设定吗?还是出于对剧中男性的讽刺?真是感官和视觉上的巨大冲击!我查了下小册子,上面说所有的男性演员都是马戏团演员。
由于请来的都是外国剧团的外籍演员,所以台词都是英语或其他欧洲语言,舞台现场在左侧和右侧的下方另设了两个荧光频幕,显示对应的韩文字幕。
女主角从出场开始直到倒数第二场都在用假声说台词,直到最后一场,她站在二层舞台上终于用真声喊出了台词。原来她原本的声音是非常粗野的,代表着那才是她一直以来想要说话的方式。接着,女演员脱掉了自己所有的衣服,露出自己CHI LUO LUO的身体,伴着音乐声放声高歌,唱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压抑,以及对她丈夫和婚姻生活的所有不满。看到这里,我震惊了,因为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话剧舞台上看到演员的裸体。
也许,导演是想通过一种激烈的方式来宣泄主人公的情绪和表达主题吧。
走出剧场,郑灿宇情绪高亢地为大家科普:“现在戏剧界不再是以编剧为中心来宣传一部剧了,也就是说,人们很少说‘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了,而只会说‘谁谁谁导演的易卜生名剧《玩偶之家》’、‘谁谁谁导演的《哈姆雷特》’。”
顾振韬听得直打哈欠,文承敏翻着我入场前买的小册子,一路无话。
我问郑灿宇:“那就是导演中心主义吗?那作者岂不是很可怜?”
走在我前面的郑灿宇转过身,“是啊!这就是现在的趋势,刚才那部《玩偶之家》,导演很有他个人化的风格。不过好在易卜生早已是名家了,谁都不会忘记他的,对吗?”
腿长、个子高、模样又俏的郑灿宇站在剧场大厅里就着戏剧方面的理论侃侃而谈,那充满激情又认真的模样,引来剧场外许多女性倾慕的目光。
郑灿宇的才华是大家公认的,正是因为有才华才会有那么多女生喜欢,可能是环绕的女生多了,也就慢慢变得花心了吧。仔细看看他的眉眼,的确甚是好看,再加上他鼻子上的那颗美男痣,更是令小女生们芳心荡漾了,也难怪崔智炫和裴宝拉会整天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话说,崔智炫和宝拉去哪儿了?好像打从剧场出来就没见到她俩。
郑灿宇也察觉到了,回头看了看,“哎?人都去哪儿了?怎么少了好几个?”
文承敏说:“我们分头找找吧。”
我随文承敏和顾振韬找到剧场外,却发现惊人的一幕:
崔智炫神气地站在一旁,欣赏着另外四个女生霸凌宝拉的全过程!她们将宝拉围在中间,有人揪她的头发,有人咒骂侮辱着打她的嘴巴,另两个女生一个撕扯她的衣服,一个按着她不许她反抗。
“就你长这个德行,以为灿宇前辈会喜欢你吗?太自不量力了吧?就你还想跟智炫比?悬殊也太大了吧?”扇宝拉嘴巴的女生每说一句就“啪啪”地狠扇两下,打得宝拉脸上都是红掌印,引得出剧场的人都在一旁惊恐地驻足围观。
撕宝拉衣服的女生说:“你不是喜欢引灿宇前辈去你家吗?你不是就擅长穿性感的衣服然后在他面前脱吗?今天我就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个够,看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
“你们住手!”宝拉无助地喊着,裙子却被那女生撕得马上就要露出内衣!
宝拉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这残忍的场面引起我极度的不适,我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顾振韬随我一起冲过去,把那四个为非作歹的女生推到一边。
我愤怒地呵斥:“你们太过分了!这是在做什么?人格侮辱吗?公共场所打人脱衣服,是你们不知道羞耻吧?”
我将外套脱下来给宝拉披上,宝拉情绪很激动,蹲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嚎啕大哭。
顾振韬瞪着那四个人,“都是一起来学艺馆的同级生,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宝拉?”那四个女生低下头,顾振韬又指向在一旁冷眼看戏的崔智炫,“还有你!大家都是09届的,你还有没有人性?”
崔智炫无趣地整了整头发和裙子,懒洋洋又不屑地说:“对啊,都是09届的,你又有什么资格管我?”
文承敏走来,冷眼扫了那四个女生一圈,她们哆嗦着吓得不敢抬头。
他绕着她们不紧不慢地说,“力气这么大、精力这么旺盛的话,回去把整个学艺馆六层都好好打扫一遍怎么样?每个剧场里每一个座位都不可以有尘土!啊,对了,你们不是一直对电影器材室很感兴趣吗?这回我允许你们进去把所有器材都清理一遍怎么样?放心吧,我每天都会为你们监工!”
那四个女生狼狈地鞠着躬说:“是!”
接着,文承敏走到崔智炫面前,身上散发出我从未见过的可怕气息,原本无所谓的崔智炫此刻也有些恐惧了,随着文承敏的靠近,她本能地站直了身子。
“我不是09届的,你说……我可以管你吗?”
崔智炫规规矩矩地说:“可……可以。”
文承敏不客气地盯着她,“你知道的,我平时最讨厌的就是排挤、霸凌、前辈欺负后辈、同辈围攻同届,最厌烦的就是学艺馆里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你在学艺馆里作威作福也就罢了,今天还要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带到‘艺术的殿堂’门口?崔智炫,你还想不想在学艺馆继续呆下去了?”
文承敏说完,崔智炫打了一个寒颤。
我想,崔智炫一定知道文承敏曾经把一个欺负过他的前辈打到住院的往事。
此刻,文承敏的眼睛里散发着深不见底的暗黑,“谁逆了你的意思,你就想办法收拾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搞的那些小动作。我同样有能力让所有人都排挤你,让你一天都呆不下去!你信不信?”
听到这里,崔智炫真的怕了,低声求饶道:“承敏前辈,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文承敏冷冷地说:“跟宝拉道歉!”
崔智炫和那四个女生一起跟宝拉说了对不起,听起来很是敷衍且毫无诚意。
宝拉捂住耳朵,“用不着你们道歉,你们都给我闭嘴!”说完,站起身朝剧场的另一边冲去,半路却撞到了郑灿宇的怀里。
宝拉崩溃大哭,郑灿宇轻抚宝拉受伤的脸,眼中尽是心疼与愤怒。
他拉着宝拉走到崔智炫面前,崔智炫一脸心虚地低下头。
“你做的?”郑灿宇的问话听上去有些颤抖。
崔智炫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郑灿宇非常愤怒,却极力忍耐着什么,“智炫,这次你真的太过分了!以后不许你再伤害她!否则……”
崔智炫挑衅地反问:“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裴宝拉?”
听她如此一问,宝拉也抬起头期盼着郑灿宇的回答。
郑灿宇沉默了许久竟无法张口,看来,他犹豫了。宝拉低下头,哭得更加伤心。
崔智炫得意地一笑,带着那四个女生先离开了。
回程,崔智炫她们并没有和大家一起。
长途大巴上,宝拉倚在郑灿宇的怀里睡着了,顾振韬也睡着了。
而我已经饥肠辘辘,眼巴巴地等着到站去吃一顿丰盛的晚餐。
突然,我的肚子没出息地叫出了声。身旁的文承敏不知把一块什么东西送到我的嘴边,我低头一看,竟是之前买给他的紫菜包饭。
他微笑着示意我张嘴,我看了看身旁,确认没人在看我,这才不好意思地吃下去,还险些咬到他的手指。
从未见过文承敏像今天这样可怕的样子,这算是在向崔智炫正式宣战吗?可出于私心,我只希望大家都能够平平安安地毕业,不要和崔智炫那样出身的人有什么纠葛。
但是,看到宝拉今天如此受辱,又有谁能够坐视不理?
半梦半醒中,我听到车仁赫在后面和郑灿宇聊天:“我当初就是因为不喜欢学艺馆的霸凌才离开的。”
真的是因为这个吗?总觉得车仁赫这个人身上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有那两个酒吧,那些曾经和车仁赫有过瓜葛的女后辈,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去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