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父进了内院的议事堂,直接在首位下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童桐看族中长辈都在,就只站在了父亲的身旁。谁知族中的几位长老和各支的领头人并未顺势入座,反而齐齐弯腰喊道:“请族长入座。”
童桐看了眼自己的父亲,以为族人是在请父亲坐上首位。谁知童父并不回应,反而是神色平静地坐着不动。
这时长老们和几位族人又把腰弯得更深,再次喊道:“请族长入座。”其中一位领头的长老说完,朝着童桐走近了几步,恭敬地拱了拱手示意。
童桐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长老,连忙扶起他的双臂,不让他再深揖下去。那长老笑笑,等童桐松了手,仍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其余长老和族人也是如此,并且再次开口道:“恭请族长入座。”
童父看到他们保持着恭敬的姿势不动,才带着些满意的神情向儿子眼神示意,让他坐到为首的座位上去。原来童父有意坐在首位之下的位子上,也一直不开口说话,就是为了确认族人和长老是否真的承认童桐未来族长的地位,毕竟自他成年大礼之后就离家在外,对童氏一族的事从未参与过半分。
“父亲”,童桐看到父亲的眼神示意,不由得迟疑地出声。
“族长”,大长老显然是对着童桐开口的,他耐心地说道:“您不必顾忌您的父亲在此,还请您遵族规,入首座。”
其实童桐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也没见过他们几次,但也清楚几位长老在族中的辈分,于是开口对大长老说道:“二叔公,家父才是族长。晚辈不敢造次,还是请各位长辈先入座。”
“呵呵”,大长老温和地笑了笑,才开口道:“自您成年时起,童岩峥只能算是代理族长了,真正的首领位置,已经属于您,也只能属于您了。在外,您可遵长幼辈分,我们不会干涉,但进了这童氏祖宅,一切都要按族内规矩来办,便是您父亲和我们也不能例外”,大长老本就是童父的长辈,也不忌讳直呼前族长其名。他顿了顿,看童桐仍是面带拒绝之意,又说道:“不急,还请您先入座,容我们稍后再来细说。”说着他向侧后方退了几步,让开朝首位的路。
童桐看父亲再次向他点头示意无碍,又看族人都躬身等着,只好先在上首位置坐下了。
这时其他族人才纷纷在剩余的椅子上落座。
童桐对着坐得最近的大长老开口,也不再称呼他的辈分,只说道:“我过往并未细究族内规矩,尚有许多事不明,还请大长老解惑。”
“不敢当”,大长老微微倾身,朝着童桐说道:“确实,上一次见您,还是在您行成年大礼的时候,您也知道,并非族中任一子弟都能有此待遇,而当时您的情况特殊,事出突然,也在我们意料之外,所以我们只是匆忙行了大祭,也未来得及向您细说。之后您就一直没有回过族地,我们也未有机会接触到您。”
“是我当时任性妄为,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长老和叔伯见谅。”虽然被半逼着坐到首位,但童桐的语气还是很谦逊的。
族人们连道:“哪里哪里,族长不必介怀。”
童桐也没和他们计较称呼的问题,只是继续看着大长老,等着他说下去。
“咳”,大长老清了清喉咙,才继续说道:“为方便说明,姑且容老朽直呼您一声‘珺羽’。您可知,历代族长之中,并不是人人都配用‘羽’字的,凡冠有‘羽‘之一字的,无不是天选之人,按族规,地位和权力远超其他仅按族谱选出的族长,是童氏一族真正的首领,在族内地位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甚至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而且,按照族规,从被冠上’羽‘字的那一刻起,无论当任族长是否健在,都要退居其下。这也是您父亲不坐首位,不介意我们称您为’族长‘的原因。”
童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大长老先解释完刚才他们非要这么做的原因,继续说道:“其实,童氏一族族长,自700多年前起,就一直都是按照谱系选出来的,且一般只有到了不能理事的年龄,才会退换给下一任。在这七百多年来,您是唯一一位并非按照此规矩选出来的族长,也是唯一一位能够获得‘羽’字的。您可知,您身上的羽印”,他说着朝童桐心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叹息着开口:“也有七百多年未曾出现在童氏一族的记录中了。这也是当时我们虽感意外,却又不得不匆忙举行大祭的原因。”
下面坐着的其余几位长老似乎都想起了当时的情形,面带感叹,而剩余的族人倒是第一次听说这其中内情,他们当时只是按着吩咐来参与了,也并不知具体缘由,只是有族规在前,他们也不敢质疑,现在听到大长老提及其中的事,纷纷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解释下去。
大长老郑重其事地开口:“凡童氏一族,身带羽印者,即为首领,尊以‘羽’君之名。这就是童氏族规的第一条,童氏族人,皆不可违逆。”
众人恍然,这规矩,想来只有族长和长老们才清楚,毕竟七百多年来,未有羽君出现过,族中自然也没有这样的记录,一般族人也无从知晓。
“这条族规,这七百多年,几乎形同虚设,我们本以为以后都没有机会用上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竟会应验在族长您的身上。”大长老说着有些激动地朝童桐伸出手。
童父听到这里,面上也不由带出一丝郑重,然后又颇有些自豪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童桐沉默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回想起在十八岁那年它突然出现时,自己心中的震惊。幼时他只知道自家是童氏主支,父亲是族内话事人,清源集团是童氏祖产,童氏是历代经商的大家族,他只以为自己就是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富家少爷。在成年之前,他甚至从未到过童氏祖宅,更不知,童氏一族的真正身份。因为父亲从未向他提及过,大哥身上也并无特殊之处,而他自己,除了从小就比较敏感挑剔外,也没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出身好些的普通人类,直到,十八岁那年,他身上异状出现,被父母和大哥知晓,他又刚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才有所察觉。但当时,他备受冲击之下,也只是一头雾水茫然的接受了族中大祭,还得到了“珺羽”的字。再然后,就是他做出选择,任性地离开西岐,去了国外。Er
大长老看着童桐一副回忆着什么的神色,慢慢地继续开口道:“想必族长您也早就知道了吧。虽然这七百多年来,童氏一族的真正身份,只有族长、长老们和各支嫡长才有资格知道,您作为童岩峥的第二子,本来是不会知晓这个秘密的。只是天意如此,童氏血脉竟在您身上复苏,不想我童氏一族衰落了七百多年,竟然还有重现辉煌的机会”,大长老说着不由面露憧憬。
“血脉“,童桐低声自语了一句,他听着大长老似是与有荣焉的语气,并没有表现出半分高兴的神色,反而是难得地露出了些讥讽厌烦的意味。
的确,若是作为人类而言,童氏一族经商有道,已经是宗省的名门望族,怎么也说不上衰落,唯有说到血脉,说到童氏一族的真正身份,才能明白,这七百多年来族内无一人得见羽印的辛酸。而“血脉“二字的威力,对当时只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类的童桐而言,当真是一种全然陌生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