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劫难

晚上8点多了, 万晓阳无处可去, 只好上了回厂的公共汽车, 她脑子乱极了, 她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也怪自己反应慢, 你一把抓过来, 母亲还能再夺回去? 如果那样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更没有后面、后面、再后面的事了, 她不明白, 就她的个性和家庭环境, 有些事儿并非偶然, 迟早都会发生, 不是这事就是那事, 几乎是水到渠成。  她的思维还在继续, 回家这几个月的生活像过电影一样, 一幕一幕在脑海中翻滚, 其实母亲对自己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可自己为什么对母亲总是那么生疏, 几个月叫的“妈”加起来不足十来个, 而且每次都得像气功师在发功前运气一样, 让气流在口中聚集好一会, 才能喷发出来, 好像叫个“妈”也必须有足够的能量, 常常是看着母亲的脸白答话, 有时出门, 如果母亲在低头干活, 为了省叫一声“妈”, 她宁可站在门口等, 只等母亲一抬头, 才冲着那张脸, 来一声“我走了”, 是啊, 如果不是亲生的, 她把我弄来干什么?她突然发现自己对母亲是不是太过份了, 她甚至有些内疚。

汽车停了, 售票员喊: “下车了, 下车了。”直到售票员站到她的面前, 她才发现车上本来不多的几个人全都下了车。 还有两站路, 晚上九点以后, 车不往前边去了。

路灯, 黑夜里的光明使者, 两盏之间的距离本来就很远, 有的还提前退休,更何况左边的路灯还装在高高的“河堤”上, 因而它们有限的光亮能施舍到路面上的就更加有限了, 但晓阳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 思绪还在继续: 我是不是应该回家给母亲道个歉,不过要等母亲气消一消才行,对, 就这个星期天, 我还要买些东西, 先到医院, 她仿佛看到了母亲谅解的笑脸, 但母亲住哪家医院呢? 晓红肯定不会告诉我, 不行, 我得问问小强......  其实, 在她下车后不久, 一个黑影就跟在她的后边, 他阔背、光头, 穿一件深褐色上衣和黑色长裤, 他专往黑影里钻, 像一个摇来摆去的幽灵, 只不过晓阳的思想高度集中, 全然没有感觉。

走过水磨到距厂子四、五百米的地方, 那个人赶上前问了一句: “同志, 海天机械厂是在前面吧?”, 她转过头, “嗯”了一声, 一点都没有引起警觉, 反而有了一种有人搭伴同行的安全感, 侧转身问: “你也往那儿去?”  “嗯, 嗯, 挠的亲戚在那厂。” 说时迟, 那时快, 那人突然伸出双臂, 把她的胳膊和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 往右一拐, 冲进了路边灯光施舍不到的土砂石地上, 侧身倒地, 将她带倒, 又一个侧滚翻, 将她按倒在地上, 粗暴地就去扯她的衣服, 衣领勒紧了她的脖子, 这刺激太突然, 她的神经来不及反应, 脑子里一片空白, 像一片被日光曝晒的沙漠, 思维停止了, 连“救人”之类的词语都没有反应上来, 只是本能地张大嘴, 使尽气力, 气流冲出, 发出“嗷嗷嗷......”的叫声, 撕心裂肺, 两只脚在路面上乱蹬。

一道手电筒的光柱从“河堤”上循着喊声往路面上照, 有人急切地走动并大声地喊:“谁, 干什么?” 暴徒爬起来, 仓惶而逃。 她依然不会思考, 苍白的脑屏幕上显示了一个此时连她自己都弄不清含义的字体:“逃”, 这是人类生存的本能, 她跳起来, 继续“嗷嗷嗷......”地叫着, 像拉着响笛的救火车, 呼啸着奔向厂子。 后来她不止一次地想到, 如果当时我会思考, 也许就不会那么火急火燎地往厂子奔, 那结果将会是什么呢? 可这仅仅是“如果”。

传达室老宋头看到万晓阳衣衫不整, 呼啸着冲进厂大门时, 他立刻拦截了她, 一把把她拉进传达室, 问: “阿么了? 出啥事了?”  “他, 他……”她用手指着后面。老宋头往外看了看, 没见什么人, 但看看这孩子现在这副样子, 上衣扣子开了几个, 衣服裤子上都是土, 知道出事了,他想,如果真出了事就一定是大事, 会毁了孩子一辈子的大事,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马上提醒她:“别喊叫, 让人听见不好。” 然后安慰道:“现在回到厂子了, 没事了, 你啥也不用怕, 把这一壶开水提上,回去洗洗睡觉, 啥也别想。”

她压根儿没去动那个热水瓶, 回到房间就合衣躺下了, 苟爱琴上二班, 她灯也没开, 望着天花板, 思想全被那可怕的念头占据了:那个男人抱过我了。以前, 当姥姥告诫她千万不能让男的挨着时她还纳闷, 怎么这男的一挨着, 就会肚子大, 就会生孩子, 这人不是肉长的吗, 既然这小孩生出来能像男的, 人不都说谁家谁家小孩像他爸, 那就是说, 得有他爸的肉长在他身上, 她问过姥姥, 姥姥如临大敌: “一个女孩子一天瞎琢磨什么? 这种话怎么可以从一个女孩子的嘴里说出, 你可千万不敢在别人面前说这事, 否则人家会一辈子看不起你。”  后来她就自己琢磨出一个道道, 男女一挨着, 女人的脑子就给肚子下命令: “现在你可以有小孩了。” 因为这女人挨着这个男人, 男人的样子印在女人的肚子里, 所以小孩就会长得像男人了。 有时她甚至认为人的脑子也有问题: 你也得搞搞清楚啊, 如果这男人和女人是结了婚的, 你再下命令, 否则, 这小孩生出来会没有父亲, 这女人也太惨了, 像那个街上的疯女子。

今晚那男人抱了她, 她的肚子会大吗, 她紧张, 气喘, 她想那样她就回姥姥家, 突然想起姥姥说过的话: “这要放在正常人, 就是她自己不跳河, 她家里也得逼着她跳。”她想, 她要真回去了, 姥姥会逼她吗? 不, 不能让姥姥和一家人跟着她丢脸, 这事不能告诉姥姥。 想着想着, 她头疼的厉害, 她觉着她想不出辙了, 随她去吧, 不是有诗说“山穷水尽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突然她脑子里蹦出了另外一个念头: 不是有的男女结婚一辈子, 女的也不生孩子嘛, 姥姥家隔壁的金大爷都60多岁了, 老两口无儿无女一辈子。 也许我会像金大娘呢, 那时我那么紧张, 这脑子那还顾得上下命令啊, 就在这胡思乱想中,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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