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多了, 万晓阳无处可去, 只好上了回厂的公共汽车, 她脑子乱极了, 她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也怪自己反应慢, 你一把抓过来, 母亲还能再夺回去? 如果那样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更没有后面、后面、再后面的事了, 她不明白, 就她的个性和家庭环境, 有些事儿并非偶然, 迟早都会发生, 不是这事就是那事, 几乎是水到渠成。 她的思维还在继续, 回家这几个月的生活像过电影一样, 一幕一幕在脑海中翻滚, 其实母亲对自己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可自己为什么对母亲总是那么生疏, 几个月叫的“妈”加起来不足十来个, 而且每次都得像气功师在发功前运气一样, 让气流在口中聚集好一会, 才能喷发出来, 好像叫个“妈”也必须有足够的能量, 常常是看着母亲的脸白答话, 有时出门, 如果母亲在低头干活, 为了省叫一声“妈”, 她宁可站在门口等, 只等母亲一抬头, 才冲着那张脸, 来一声“我走了”, 是啊, 如果不是亲生的, 她把我弄来干什么?她突然发现自己对母亲是不是太过份了, 她甚至有些内疚。
汽车停了, 售票员喊: “下车了, 下车了。”直到售票员站到她的面前, 她才发现车上本来不多的几个人全都下了车。 还有两站路, 晚上九点以后, 车不往前边去了。
路灯, 黑夜里的光明使者, 两盏之间的距离本来就很远, 有的还提前退休,更何况左边的路灯还装在高高的“河堤”上, 因而它们有限的光亮能施舍到路面上的就更加有限了, 但晓阳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 思绪还在继续: 我是不是应该回家给母亲道个歉,不过要等母亲气消一消才行,对, 就这个星期天, 我还要买些东西, 先到医院, 她仿佛看到了母亲谅解的笑脸, 但母亲住哪家医院呢? 晓红肯定不会告诉我, 不行, 我得问问小强...... 其实, 在她下车后不久, 一个黑影就跟在她的后边, 他阔背、光头, 穿一件深褐色上衣和黑色长裤, 他专往黑影里钻, 像一个摇来摆去的幽灵, 只不过晓阳的思想高度集中, 全然没有感觉。
走过水磨到距厂子四、五百米的地方, 那个人赶上前问了一句: “同志, 海天机械厂是在前面吧?”, 她转过头, “嗯”了一声, 一点都没有引起警觉, 反而有了一种有人搭伴同行的安全感, 侧转身问: “你也往那儿去?” “嗯, 嗯, 挠的亲戚在那厂。” 说时迟, 那时快, 那人突然伸出双臂, 把她的胳膊和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 往右一拐, 冲进了路边灯光施舍不到的土砂石地上, 侧身倒地, 将她带倒, 又一个侧滚翻, 将她按倒在地上, 粗暴地就去扯她的衣服, 衣领勒紧了她的脖子, 这刺激太突然, 她的神经来不及反应, 脑子里一片空白, 像一片被日光曝晒的沙漠, 思维停止了, 连“救人”之类的词语都没有反应上来, 只是本能地张大嘴, 使尽气力, 气流冲出, 发出“嗷嗷嗷......”的叫声, 撕心裂肺, 两只脚在路面上乱蹬。
一道手电筒的光柱从“河堤”上循着喊声往路面上照, 有人急切地走动并大声地喊:“谁, 干什么?” 暴徒爬起来, 仓惶而逃。 她依然不会思考, 苍白的脑屏幕上显示了一个此时连她自己都弄不清含义的字体:“逃”, 这是人类生存的本能, 她跳起来, 继续“嗷嗷嗷......”地叫着, 像拉着响笛的救火车, 呼啸着奔向厂子。 后来她不止一次地想到, 如果当时我会思考, 也许就不会那么火急火燎地往厂子奔, 那结果将会是什么呢? 可这仅仅是“如果”。
传达室老宋头看到万晓阳衣衫不整, 呼啸着冲进厂大门时, 他立刻拦截了她, 一把把她拉进传达室, 问: “阿么了? 出啥事了?” “他, 他……”她用手指着后面。老宋头往外看了看, 没见什么人, 但看看这孩子现在这副样子, 上衣扣子开了几个, 衣服裤子上都是土, 知道出事了,他想,如果真出了事就一定是大事, 会毁了孩子一辈子的大事,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马上提醒她:“别喊叫, 让人听见不好。” 然后安慰道:“现在回到厂子了, 没事了, 你啥也不用怕, 把这一壶开水提上,回去洗洗睡觉, 啥也别想。”
她压根儿没去动那个热水瓶, 回到房间就合衣躺下了, 苟爱琴上二班, 她灯也没开, 望着天花板, 思想全被那可怕的念头占据了:那个男人抱过我了。以前, 当姥姥告诫她千万不能让男的挨着时她还纳闷, 怎么这男的一挨着, 就会肚子大, 就会生孩子, 这人不是肉长的吗, 既然这小孩生出来能像男的, 人不都说谁家谁家小孩像他爸, 那就是说, 得有他爸的肉长在他身上, 她问过姥姥, 姥姥如临大敌: “一个女孩子一天瞎琢磨什么? 这种话怎么可以从一个女孩子的嘴里说出, 你可千万不敢在别人面前说这事, 否则人家会一辈子看不起你。” 后来她就自己琢磨出一个道道, 男女一挨着, 女人的脑子就给肚子下命令: “现在你可以有小孩了。” 因为这女人挨着这个男人, 男人的样子印在女人的肚子里, 所以小孩就会长得像男人了。 有时她甚至认为人的脑子也有问题: 你也得搞搞清楚啊, 如果这男人和女人是结了婚的, 你再下命令, 否则, 这小孩生出来会没有父亲, 这女人也太惨了, 像那个街上的疯女子。
今晚那男人抱了她, 她的肚子会大吗, 她紧张, 气喘, 她想那样她就回姥姥家, 突然想起姥姥说过的话: “这要放在正常人, 就是她自己不跳河, 她家里也得逼着她跳。”她想, 她要真回去了, 姥姥会逼她吗? 不, 不能让姥姥和一家人跟着她丢脸, 这事不能告诉姥姥。 想着想着, 她头疼的厉害, 她觉着她想不出辙了, 随她去吧, 不是有诗说“山穷水尽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突然她脑子里蹦出了另外一个念头: 不是有的男女结婚一辈子, 女的也不生孩子嘛, 姥姥家隔壁的金大爷都60多岁了, 老两口无儿无女一辈子。 也许我会像金大娘呢, 那时我那么紧张, 这脑子那还顾得上下命令啊, 就在这胡思乱想中,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