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在黑暗中穿行,漫无目的,不辨方向。我在黑暗中行走,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走的是什么方向。
我的人生也是如此。也许目的与方向都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我想要的只是在行走,因此才会觉得黑暗那么浓厚以及宽阔无际,去也因为此我才能觉得自己挺真实地活着。
可那黑暗竟也有会有暗淡一些的时候。在想象我爸会为我而感到丝丝欣慰的时候,在想象风荷还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在想象我妈妈会因为我考上研究生而欣慰的时候,在想象所有的亲人会因为我的改过自新不再排斥我的时候,我眼前的黑暗就会暗淡一些。
也许风荷的幸福不知道什么才会到来,我想象着,她会深爱我,爱我一生一世。心底深处,我知道她会那样做,我相信我们的爱情。虽然我们不会在一起了,可是我的心里会始终装着她。这让我时刻挂念着她,却不得不深埋在心底。
也许我上研究生的时候,我爸爸就会感到一些欣慰。想到这个,我抬眼看看远处的天空,似乎就可以看到黑暗之上的天空的颜色。那黑暗终于淡了一些,我也会有丝丝轻松的感觉。但那只是一瞬间,不会持久。
因为我真的深深怀疑我的能力。我可以实现我伟大的志向吗?如果能够,当初为什么不那样做呢?
在昏昏欲睡的状态里,夏天来了。我消瘦了很多。这是苏云告诉我的。她经常来自习室学习了,好像没有了其他的牵绊,安心一心一意地学习了,如我一般。但我没有问过她什么,她也就不曾对我说什么。她也许感到了我对所有事物的排斥。可是,尽管我排斥一切,也会有事情把我的排斥挤压得粉碎。个人在世界面前还是太渺小了,不是么?我就算是蜗牛的壳,也硬不过石头。
那天,我一进自习室,几近所有的目光都能往我身上聚集。这种事情我从没有经历过。也许因为我从来没有成功过,也会对那么多的目光很敏感,感觉很不好。
我仿佛成了名人,吸聚着别人的目光。坐下之后,我发觉还有专门来“围观”我的人。他们装模做样地走过与经过,目光如扫描仪一样恨不得扫过我的每一根汗毛,每一个毛细血管都扫描一遍。
过了一会,连梁宽也顾不得见到林容的尴尬专程来看我了。我看到他的时候,才发现林容和苏云的目光也是怪怪的。
这的确惊动了我,虽然我已经习惯自己是一条藏在树叶下大青虫,懒洋洋地睡觉。可是,一瞬间大家都跑来围观懒洋洋的大青虫,确实被吓到了。我忍不住和观众们对视。他们有的害怕对视,有的竟饶有兴趣地观察我。他们好像要从我的目光里看出惊天秘密。
“你多久没上网了?”梁宽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你知道网上有关于你的大事了?你真的隐士到天下大事全都不在你的法眼里?你还能坐得住?”
我在想他说的是什么大事,没有回答。我本身也很疑惑,自己这个懒洋洋的蜗牛,躺在壳里睡觉,怎么了?
“走,走,别在这里了。”梁宽拉我走,“在这里,我也说不清楚。你自己跟我走!”
苏云和林容看着我,一副可怜我的模样。苏云说:“你去看看吧。”她的神情好像我得了绝症一样,很让人可怜。
我跟梁宽出了图书馆。我要去网吧,他却不让我去,说:“别去网吧了。”他带我去他叔叔的办公室。他让我在电脑前坐下,问:“你做好准备了吗?你一定要扛住了,这不是小事。哥们,我真担心你,可是我不能不告诉你,让你蒙在鼓里。”
我疑惑地点点头,忐忑不安。
“打开网页,输入春江省春安区王局长艳照。”梁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我打开了网页,搜索出来,就看到了风姓女子和“王局长”。那个王局长就是我在店里见过的那个中年人。原来他真的来头不小,也怪不得他敢找人打我。
我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成了众人围观的奇异动物了。学校里有不少的人认识风荷,也知道我们的关系。我算什么角色?他们肯定会猜想。网页所搜出来的截图还是很清晰的,风荷漂亮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我如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半天反应不过来。
梁宽问:“你真的不知道风荷是什么样的人?还是你知道真相之后才变成这样子的?她在上海上过大学,不过因为做过小姐,又抵抗执法,被学校开除了,你知道吗?”
我想这些视频肯定不是姓王的曝到网上的。难道是风荷弄到网上的?我一下大汗淋淋,浸湿衣服。风荷是在报仇,是同归于尽的报复。她真的疯了,我想。
我急忙给风荷打电话。她却不接。再打,她还是不接。我着急了,跑出去,去玲姐家。玲姐肯定知道风荷在哪里。梁宽也跟着我去了玲姐家。他看我的样子,大概认为我已经疯了。
玲姐
不在家,陈哥在。陈哥看到我,吃了一惊,还是让我们进了门。从他的表情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风荷在哪里?她不接我的电话。”我问。
“她不想见你。”陈哥说,“现在这种情况,你们也不能在一起了。你回去吧,好好地生活,比什么都强。”他深沉地说。
梁宽欲言又止,看看我看看陈哥。
“我要见她。”我说,心急如焚,“我怕她做什么傻事。”
“没事,她姐在陪着她。”陈哥说,“王德已经被立案了,翻不起什么浪了。你回去安心上你的学就好了,别的什么你不用问,一切都和你无关。”
“我一定要见她。”我说。
“你见她能怎么样?”陈哥很有耐性地问,“你能娶她?你要能娶她,我马上让你去见。”他说完,转向一边,忍着气,“我不知道你母亲怎么会那么想不开。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一哭二闹三上吊!可出了这样的事,你让风荷怎么面对你?你想让她每天看到你就想到你妈妈,每天受煎熬,只为了和你在一起?你也能若无其事地和她一起生活?断就断了,你回去吧,别纠缠了。”
我不想走,可是陈哥什么都不肯说了。梁宽试着说话,陈哥一摆手,示意什么都不用说了。他起身回了卧室,把我们留在了客厅里。我看了梁宽几眼,想不出任何的办法。
从陈天鹏家里出来,我坐在小区里,拼命给风荷打电话。能打通,她就是不接听。我又给玲姐打,玲姐也是不接。我知道她们就在一起,玲姐肯定陪着风荷。她们不想见我,我就在这里守着。守株待兔就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梁宽唠唠叨叨地不停地说,要我回去,说陈天鹏说的很对,我和风荷已经没有希望了。我只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不反驳梁宽说了。除了见到风荷,我什么也不想。即便见到了,没有办法给她幸福,没有什么未来,我也要见到她。
天黑了,梁宽说:“走吧,兄弟,咱们明天再来行不行?你是老大,行不行?你坐在这里,让我怎么办?你自己在这里我肯定不放心。我绝不会自己走。可是,老大,你可怜可怜我行不行?我在这里陪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要什么时候走?你要熬死我?你就算死的心都有了,总得让我安心吧?”
我说:“你走吧。我死不了。你不用担心我想不开。”我对着梁宽笑了笑,告诉他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严重,出不了人命。
“你想我能走吗?”梁宽反问我。
我只得站起身,和梁宽出去叫出租车。找到了车,我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出什么事,安心回去玩游戏。”
梁宽要下车,我把他推了回去。他还要坚持,我笑说:“我去收拾我的女人,你跟着碍事。”他只得说:“你一会等你不到,就马上回去。别干傻事,有什么事报警。”
我笑着点点头。报警?我的事情恐怕报警没有什么用处。
梁宽走了之后,我继续守株待兔。玲姐不会不回家。也许今天不回来,但她不会永远不回来。晚上十点多,玲姐回来了。她在车内没有注意到我坐在路边。她下了车,我就过去站在她面前,什么也不说。她当然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说:“风荷不会见你的。你回去吧,给她留点尊严。”
我就只挡着她,不让她走,不回答她的话。我见不到风荷,就不让她走。
“你缠我也没用。风荷不想见你,我不会让你见她。”她坚决地说。
我只有坚持着,表达我的意愿。
“林福,风荷在你面前怎么做?你说,你能说出来,我就带你去见她。”玲姐诚恳地说,“你放过她吧,就看在她爱你的份上,别为难她了。你们见了面,风荷这些日子的努力就白费了。你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今后可以生活的好点。”
我还是坚持着,表明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一定要见到风荷。
“你上车。”玲姐说。我们站在路上说话,也不是回事。
我们坐在车里。
我以为玲姐要带我去见风荷。她却说:“你知道,网上怎么会有那种照片和视频?风荷举报了姓王的混蛋,就是为了给你妈妈报仇。她付出了多少才拿到实在的证据,你知道吗?你真的付出了很多很多。”我当然明白风荷付出了多少努力,可是就因为这个我不能见她么?
“可是姓王的婆娘知道了真相,就发疯了。我不知道她吃哪门子的干醋,非要找风荷拼命。她找不到风荷,就把她男人手提电脑里的东西都发到了网上。”玲姐接着说。
我知道风荷是为了我,为了我的被粉身碎骨的爱情。
“风荷怎么再见你?你想,她怎么再见你?”玲姐说,“现在网上全是那些东西。你给她一点起码的尊严,就不要再见她。”
我正在想怎么说服玲姐,手机就想了,是风荷打来的。我抢过来手机,接了,急
切地问说:“风荷,是我。我想见你。”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风荷沙哑地问:“你在哪?”
我说:“我想见你,在玲姐车里求她,她不让我见你。”
“你把手机给玲姐吧。”风荷有气无力地说。
玲姐接过手机,说:“你又怎么啦?见他能做什么?你气死我算了!是你能嫁给他还是他能娶你?你脑子这会儿又挂掉了?”
不知道风荷说了什么,玲姐挂了手机,回头对我说:“你知道你妈妈姐姐怎么逼风荷的吗?风荷求她们,哭着跪下求她们。她们只让她发誓不见你,和你分手。她说了,再见到你她就不得好死。”
我没有说话。也许我早该猜到风荷其实已经答应了我妈妈。风荷没有狠心拒绝我妈妈。可是我不表态分手,妈妈才真正受了刺激。这就是真实的情况,风荷一直没有和我说。
“她本来不该回去。”玲姐说,“她就是放不下你。发誓要走了,她还是回去见你一面。她不回去就什么也不知道,管你家出什么事?什么都不知道多好。你说你妈怎么那么个牛脾气,一点不对喝什么药?她就是把你们俩都揍个半死也没什么,干什么也别拿自己的命逼死人!”
我没有话说。这一切都是实际情况。我还是等着玲姐带我去见风荷。
玲姐气势汹汹地问:“林福,你能娶风荷吗?”
我闭上了眼睛,泪就出来了。我没法回答。我能回答什么?玲姐说的没错,我妈妈的死就像王屋太行山一样横在了我们之间,除非神力,这个阻碍无法解决。
玲姐见我不说话,继续问道:“你能为风荷做什么?你既然知道风荷为你做过这么多故事,你就该不再见她,让她的伤口快点结疤,干了,好揭掉。”
我知道。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不能那样做。我的心宁愿我们俩都在冰火里受着煎熬,也不想我们彻底撇清关系,成为陌生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玲姐觉得还不够火候一样,最后问道:“你想风荷马上就死?”
我说:“我想。”
玲姐说道:“你这样做就是往死里逼她。”
我没出声。我不能讨论下去。因为怎么样讨论,我都是错的。现实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在一起,就会痛苦,没有未来,更不能这么若离若即地纠扯不清。
玲姐见我不出声就开动了汽车。我知道,她想让我自己放弃,可是我怎么会放弃?终于要见到风荷了,我看着黑暗中片片灯光照出来的明亮,心情也在明暗之中变换。
一路上,我都在想我与风荷还有未来么?我思索着。我无法马上给出一个答案。汽车在行驶着,也牵引出我的负罪感。我要见到风荷了,却觉得妈妈就在我身后怒视着我。我闭上眼睛,妈妈就如同在我眼前的黑暗中面对着我,很清晰地就在我的对面。
我睁开眼,暗暗对我自己说:“我只是去看看她,只是去看看她,不会有别的事情。就算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能没有一点同情心不去看一看。”
为自己开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错了吗?或者我没有错,只是有罪?我想逃避那处罚,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做不该做的事情。
到了目的地,我下了车。玲姐在前面走,我无声地跟着。玲姐带我到了三楼的东户。她说:“风荷在里面。你们谈吧。别再让她伤心。”
她说完,就下楼走了。她不能面对我们俩见面。
我轻轻地敲门,就像敲遥远的梦想之门,也像在敲死亡的丧钟。
风荷打开门,看到我,还是愣了愣,忘记了让我进门。我也就站在门口,仿佛看到妈妈就站在风荷身后。我有幻觉了吗?还是妈妈不放心,还没有离开?我想到这个,苦笑了。
以后,我们俩该如何面对?
风荷让开门,说:“进来吧。”我进了门。她关上门就从后面抱住了我,好像站不稳扶住了我一般。
我心酸得很,泪就落了下来。我的爱人只能无言地从背后抱住我,而我的心就像在火上烤。那火苗像蛇一样一口一口地撕咬我的心。
风荷也流泪了,我感到。可是我没有勇气转身搂住她,让我悲伤的恋人在我怀里哭泣,给她一点安慰和温暖。
我们俩就那么站着。悲伤化作无声无息的泪水,我们就用那泪水互诉悲伤。时间就在悲伤中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悲伤缠住了它的双脚。这就是我们的重逢。尽管都把对方思念了千百遍,见面了,我们只能默默地站着,不敢面对面地拥抱。
我想转身搂住我的爱人,却看到妈妈就站在我的对面。她怒目圆睁,就看着我。理智告诉我那是幻觉。但是,即便是幻觉,我也不敢转身搂抱我的爱人。
是啊,我们真的在一起生活了,该怎么面对现实呢?泪水能够洗刷这种噬心的哀伤和幽恨么?能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