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诗琳:
晚上好啊。就在之前,终于拨通了你的手机。我问你这几天怎样,你说挺好的。说是这样说但你的声音明显嘶哑了些。我问你是不是感冒了。你低声说是感觉很不舒服。我说感冒要多喝开水或者喝鸭梨糖水。你说好。你问我最近的训练累不累,我说诗琳,现在的我已经不能单纯用累不累值不值来形容自己的生活了,我先给你继续讲讲我拉练时的故事吧。
从学院出发后,各个新学员队首尾相接沿着赴郊野的公路在夜色里一路小跑。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队长示意队伍改为慢步,这才得以稍微喘息一下。我已是气喘吁吁的,摸摸衣服,汗湿得都可以拧得出水来。本来正常跑步无所谓,背个沉重的热乎乎的背包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接近六点,天色蒙亮。这才有空看下四周,大致知道我们我们这是在一段平缓的山丘间路上走着,四下里没有人烟,两边多是农田。远的就看不清楚。我再次解下军用水壶想喝点水,李珊然说白天有大太阳水要省着点喝,我说那我渴了可怎么办。她说喝她的说着递了过来。我说观音菩萨那你自己呢?李珊然没好气地看着我,爱喝不喝。
好意是要领的,尤其是美女的情,一定要领,以显得对她的重视。我急忙拿了过来,咕嘟地喝了两大口。从来没发现,凉白开竟然也这么香甜。也不忍多喝,这就把水壶还她。
我说我一直奇怪她怎么对我这么好。她挺奇怪,问她对我怎么好了。是啊,她对我怎么好了?我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我想想,在我们开饭的时候,她是时常坐在我的对面和斜对面的,不厌其烦地将她盘子里的肉类夹到我饭盆里,嘴里念念有词地说怕胖怕胖。我原来还有些难为情,后来因为军训强度的加大,饿得快也饿得厉害,食堂师傅分的那些可怜兮兮饭菜确实不够吃了,所以也没有拒绝。而她也确实还教了我很多很多别的东西让我受益匪浅。
不过其实,在火车上她能甘愿为一个素不相识者而苦熬二十多个小时,这点小事对她来说也不过微乎其微罢了。观音菩萨,呵!
没过几分钟,我们进行了第二次急行军。昏暗的黎明时分,天地之间除了我们浊重的呼吸声和整齐脚步声,四周静谧极了。偶尔,有一两只秋虫的低鸣,或者草丛中被我们惊起的野鼠,树上被我们惊飞的夜鸟。夜风吹着学员队的旗帜呼啦啦作响。
诗琳,我不知道怎样去形容这样的时刻,我是头一次经历着这样的夜行军,虽然身体上劳苦,脚下也高低不平,但心里感觉棒极了。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我的前后左右,都有着与我一样的,共和国年轻的军人们,在一起,步调一致,动作一致,为着同一目的而行进,在漆黑的夜里行进,直至黎明,直至阳光灿烂的白天。我们就是一个整体,彼此信赖,彼此维系,即使昏暗间看不清对方的细节,但我们知道在我们的前后左右,都有着一个人可以依靠。
早餐时间十五分钟,由一部供给车分发早点。三口两口吃完,我趁还有时间,清理鞋间的沙子。摸摸脚底,不知不觉间,每个脚掌下都起了两三个水泡了。在李珊然的指点下,从田间找到尖利的麦芒,把水泡都给挑破了。尽管有些疼,但还是忍受下来。如果不然的话,后面的路就更没法走了。
天色渐亮,路也好走了,看得清楚,不像之前深一脚浅一脚了。还好,中原的土地比较平坦,偶尔有些小丘陵山地,也并不难走。太阳这时已经自东方升起,红彤彤的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显得异常辉煌灿烂。我知道,真正的考验自这时候才开始。
睡眠不足,劳累,负重,炽热的阳光,干燥的气候,一身臭汗粘湿粘湿的,脚底的水泡,加上对接下来一天路程的恐惧,都叫我们感到似乎喘不过气来。当别的地方大学的学生,在享受他们九月的浪漫的时候,我们却在此忍受如此艰辛的旅程。虽然之前我自认已经大致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然而此时却仍旧扪心自问,对这条路的认可,究竟是对还是错?
胖子很恼火说近百公里要一天跑完比马拉松还马拉松我们又不是钢铁机械哪能完成得了。林区队长在旁边说错,不是近百公里,直线来看,往返只有83公里。胖子苦着脸说对他来说即使20公里也跟83公里没区别,因为他肯定要在第20公里走完之前晕过去。大将说你可千万别晕了沉得跟什么一样没人愿意抬你。林区笑笑,说你们越着这这条长路的艰辛它就越艰苦不是有句话么叫做风物长宜放眼量这时你们看的应当是原野的远景想的应当是未来的希望这样就不会觉得难熬了也不会因为受到体力与心理的双重重压过于疲惫。胖子苦着脸说这不是唯心主义么。林区说错这叫做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主观指导客观。
这时前面的队伍响起了整齐的歌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大家精神一振。队长说同志们听到了吧,这是那个新生六队在唱歌。这样艰苦的时候,他们精神劲头还十足,我们不能输,我们也来一个,《过雪山草地》,前几天教过的,军人委员会出来个人组织唱一下。于是稍顷我们这边也唱起了红军《长征组歌》之一的《过雪山草地》,整齐,雄浑,似乎一下子把我们的疲惫赶走了。
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红军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练不怕难,雪山低头迎远客,草毯泥毡扎营盘。风雨侵衣骨更硬,野菜充饥志越坚志越坚。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高于天。
新生六队也听到了我们的歌声,他们队长喊着六队的吼起来!把二队的声音压下去!他们的歌声一下子更响亮了。队长当然不认输,喊着二队的把我们的底气都拿出来!我们的歌声顿时也上了另一个高度。在我们两个学员队的带动下,其他的学员队的歌声也渐次响起来,你方唱罢我登场,清晨的田野间好不热闹。路边清晨早起的老农,扶着锄头,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倒是似乎极为欣赏。
我们开始走入山地了。路很滑,由于干旱,都是沙土。上坡下坡一不小心就会摔跤。飞扬的尘土落在我们满是汗水的脸上身上,把我们蒙了一层的灰。有几个坡李珊然上不去,倒是我千辛万苦把她拽上去的。因为这个,她也不再嘲笑我这特区青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
前十公里之内,还有不少人的抱怨,但越到后来,抱怨越少。每个人的眼神中,闪动着都是坚韧的光芒。
高手是不用说的体质本来就好,走跑起来健步如飞。胖子是我们几个人中间块头最大但体力最差的,没动几步就冒开了虚汗,走了一路浑身就像刚由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我们跟他开玩笑地说看见他这副模样,总算知道了肥的流油是怎么回事了。小敏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背着个较自己上身还要宽厚得多的背包,竟然一路安稳地走下来,倒叫我们几个佩服。歪子排在大将前面,大将时不时喊着歪子你跑步动作小点晃啊晃啊晃啊的没被太阳晒倒了倒被你晃晕了。歪子挺委屈说跑步的姿势自然而然形成的,谁跑步不晃?
不知道是谁,在山地里种下了一块油菜花田。九月的油菜花开得正是灿烂,金黄一片,让人叹为观止。因为这片油菜花田,我们都伫足了。这片看似贫瘠的干旱土地上,竟然也有这一片奇葩。也因了这片金黄,让我们精神大振。我们开始祈盼遥远的前方有更美的风景。后面一路上,我们关注到了未收割的玉米田,茂盛的树林,潺潺的溪流,以及各式各样路边知名的不知名的小花和野草,艰苦的路对于我们来说,也不显得那么闷了。
亲爱的诗琳,我不知道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究竟是在何种的意志下完成的,但肯定一点的是,他们都具有着坚不可摧的革命乐观主义的精神,他们知道前路的艰苦,但他们更看重的是光明的未来。
我们现在的路,也正如那样。
又历经了三轮的跑步行军,以及三轮的步行,过了中午了。我们找了一块野地,架起石头锅灶,自己动手野炊。路程只走了一半,约有四五十公里吧,已经感觉像走了一年,都快累垮了。我卸下被子,查看自己的肩上,有几处地方竟然皮肤早已蹭破,磨出血痕来了。而脸上,手臂上,都被太阳晒得通红,火辣辣的疼。
这时我们开始了拉歌。诗琳,拉歌这个词,估计也是部队特有的。有点类似山歌对唱,这边唱完了催着对方唱。基本要每个学员队顺次点一遍才算完。如果对方不唱则不依不饶,一齐高喊着“叫你唱你就唱忸忸捏捏不像样”之类的话催促。唱的大多是学过的一些歌,如《军人道德组歌》,包括爱军习武、爱国奉献、官兵友爱、文明礼貌、严守纪律,艰苦奋斗和革命气节共七首,再如军歌啦,学习雷锋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啊,或者是长征时期的一些著名歌曲等。
这是何其奇妙的景象呵,诗琳,不是合喝,但歌声飞扬中,那种整齐的气度实在令人神往。所有的豁达、坚忍、乐观,在歌声中充分展现,这只怕也是中国军队所独有的吧。
旷野间歌声四起,有点嘈杂但激情澎湃。军人的歌不是唱出来的,而是吼出来的,总有着无尽的坚定与刚强。后来,在六队提出一对一邀请下,我们学员队派出李珊然应战。对方唱的是《一二三四歌》,李珊然唱的是《相逢是首歌》。她唱歌倒是挺好听的,所有学员队都给她以热烈的掌声。
拉歌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艰苦的拉练继续展开。长途拉练,就是要逼迫着每个人与自己的内心和潜力做斗争。在身体的劳苦一再说自己熬不住的时候,偏偏要用意志克制,克服,打破一个个的“我不能”,变成我能,我行。这时候太阳已经很热了,即使戴着军帽,也总觉得脑袋上火辣辣的发烫。我感觉自己已经成了机械,只顾着周而复始的抬动着双腿,其他的功能全模糊了。即使休息时,也是在猛烈的阳光下,感觉就像处身于热气腾腾的蒸笼,而我自己,就是那热气腾腾的煎包。
如果无法改变这样的行程,那么,就征服它,这个道理并不复杂。
到后来,女学员的背包被子什么的全部被男学员们要过去了,实在走不动的或是扭了脚的,就被人搀扶着往前走。出现很团结一致的场面。不少人走得已经近乎腿抽筋了,但都咬着牙在坚持着。
我苦苦地熬着,剩下多长的路,天上的太阳有多毒,我已经完全不去想了,诗琳。我能行。虽然我爱看书,喜欢写东西,眼睛近视,不爱运动,但我能行,我要跟那个男人说,你看错我了!我并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型的人,我能做到任何想做到的事!
回到学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多了。近乎虚脱,我们浑身都是汗湿地扑倒在学院的足球场上,畅饮着补给车送来的水,喘着粗气,大笑着,笑得眼泪和汗水横流。我和李珊然相拥着,和大家相拥着,为着自己的坚持而庆贺,为着集体的团结而感动。
80多公里的路,竟然真的跑过来了。感觉自己像完成了从未完成的伟业,那样的自豪充斥心胸。走不过的,是座亘古的大山,走过了的,却只是片轻盈的稻草而已。诗琳,即便那是多天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回想起来,亦觉得走过这样的长途,不管付出多少的体力与汗水,都是值的。因为这样的路,教会了我们这样的两个词,团结和坚韧。
亲爱的诗琳,天很晚了,不知不觉已经写了很多页信纸了。就写到这里吧,不知道你那的校园生活怎样,方便的话给我回信吧。期待着你的回信,真的,我很想你。
爱你的城
军礼
2001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