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尚书·说命上】
马日磾深呼吸了几口气,大声骂道:“那个混账!这是要妨害我马氏满门啊!”
在旁的马毕深感惭愧,说来这事也是他没办好,到底小看了马访利益熏心,才老实了没多久,便又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如今马日磾是马氏的顶梁柱,是万万倒不得的,马毕在一旁劝慰了好久,马日磾这才缓过气来,不过已是神色灰败,目光黯淡了。
就在这时,外间忽然一阵喧闹,马毕起身看去,却是小黄门穆顺奉命造访。
穆顺与勉力起身的马日磾互相见礼过后,开口说道:“国家听说司徒有恙,特派了太医令来诊治。又担心席上规矩颇多,司徒拘于礼教,未曾尽兴,是故特送了几盒膳食,赐予尊府上下一并进用。”
说着,穆顺似若无意的看了马毕一眼,转身从跟来的中黄门手上拿来一方食盒,双手奉给马毕。马毕战兢的接过,穆顺见状,也不多留,施施然回宫复命了。
马毕掂量了下食盒的轻重,不禁松了口气,只是当他打开食盒的时候却愣住了。只见那食盒中放着一盘油炸的蝗虫,个个全须全尾,没有去首除足,黑亮的眼睛反射着室外的阳光,炯炯有神、仿若活物。
“这……”马毕心里发毛,尚未说话,便只见马日磾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在生理与心理双重压力之下,终于忍受不住,躬着身子呕吐起来。
“明公、明公!”
未央宫,钓台。
皇帝站在栏杆边上,低头看着栏杆下,自从朝廷开始大规模的放任使用昆明池、沧池等池泽用水以后,再加上久经不绝的酷旱,关中的水域面积锐减,就连未央宫中的沧池也未能幸免。水位减退以后,裸露出来的地面很快就被晒得干燥龟裂,四下无风,几只白色的水鸟在干裂的土地上慢悠悠的走着,试图在缝隙深处的淤泥中找寻藏着的虾螺。
“陛下。”穆顺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奉上了一碗冷饮:“司徒上疏告病了。”
皇帝转过身来,伸出右手接过冷饮,却不急着喝下:“太医令怎么说?”
“司徒到底年迈,身子虚弱,吃不得太多油腻的东西,今日膳食不乏此物。司徒回去的路上又遭受炎日暴晒,多有不适,几次呕吐,眼下虽是好了不少,但精神却恍惚得很。”穆顺迎上皇帝的目光,轻声说道:“太医令说,唯恐热毒入体,得多静养。”
“到底是我思虑不周,一番好意,却成了过失。”皇帝轻叹了口气,低头饮了口冷饮,其实马日磾会有这副动作在皇帝的意料之中,对方多半是恶心极了,所以才会有这些不良反应。就像是后世人在岭南一带亲眼见人生吃竹虫,纵然不是自己吃,也会恶心反胃一样。这本来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惩处,马日磾若是机警,这些天就会一直告病不出,像尚书令杨瓒一样,如此也能保有几分体面。
穆顺赶紧拜倒,惊骇的说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心念天下黎庶,为了救治蝗灾,日夜忧叹。好不容易想出让百姓食蝗,以渡过艰难的法子,岂能因此一例而搁置?奴婢以为,司徒年纪大了,身体不免有些隐疾,若是尽然归咎于蝗虫上,倒是有失偏颇,即便是太医令也不敢妄自下次论断。”
“此话难得。”皇帝赞许的看了眼穆顺,看来这半年多以来让穆顺跟着听众人议论政事,长了不少见识,他点头道:“起来吧。”
“谨诺。”穆顺听出了皇帝语气里的满意,欣喜的应了一声,低着头站起来,跟在皇帝后面。
皇帝才从清凉殿来钓台没一会,这回又打算起驾离开了。在临去前,皇帝看着水榭廊下低垂不动的帷幕,以及池中央将要与地面连成一体的渐台,忽然说了句什么,声音轻微,连近旁的穆顺都险些没听清楚。
“池水一少,风也跟着消停了。”
建安元年八月十二,公卿百官奉诏祈雨礼毕,天气不仅仍酷热难当,反而连前些天太常陈纪祭祀华山,好不容易起的风、聚的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朝臣惶恐,不知道这一次更高规格的祈雨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就在惶然无计之时,左冯翊又发生了乱子。
原来左冯翊经过前年的大肆整顿,水利设施十分健全,在一定程度上使百姓农田勉强得到灌溉,减少了部分损失。但由于大量水源用于农桑畎亩,导致其余地方用水不足,许多草木因为河流干涸而枯死。散居此处的羌人部族大都是半农半牧,没了草料与水源,为此损失了大批牛羊不说,又眼红于左冯翊官府对汉人百姓的接济,于是起兵造反,聚众数千,寇击云阳等属县。
左冯翊的羌人大都是当年朝廷征讨东西羌时所收降、安置在关中内地的后裔,势力弱小、部落贫乏、又缺乏能人组织。本来这等叛乱根本不够此时的朝廷放在眼里,但如今正处多事之秋,弘农等地早先也因旱蝗而发起叛乱,各地民情不安,羌人叛乱的时机又太过蹊跷,难保不会让人多想。
更何况北军长水营有不少当年从左冯翊征召来抵御李傕等人的羌胡义从,非我族类,朝廷怎么也要提防着些。
为此,皇帝特意宣诏承明殿众人,当即下诏,以光禄大夫皇甫嵩为车骑将军,领北军中候兼中垒校尉高顺、步兵校尉赵云、射声校尉严颜等兵马万人平息羌乱。为了防止羌人叛军从左冯翊北上逃至安定、西河等郡引发连锁性动乱,又从凉州调来护羌校尉杨儒,领麾下兵马五千人于安定郡设防阻击。
紧接着,皇帝在所有祈雨的行动都徒劳无功之后,终于下诏有所表示:“告司徒、录尚书事日磾、太尉承、司空温,及诸卿各府。朕素闻成汤遇旱,齐景逢灾,并不由祈山川而致雨,皆由至诚发乎于心,乃降甘霖……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今普天丧恃,幽显同哀,神若有灵,何忍见黎庶遭难?唯当考躬责己,以待天谴。”
不等朝臣有何表示,皇帝又极有效率,毫不见丝毫拖沓的前往未央宫前殿东厢,露坐请雨。这份诏书责己而非罪己,但态度之诚恳,一时连那些急迫催促着皇帝尽快出面求雨的人都无话可说。
接着,皇帝又诏令灵台令刘琬,为其择选良日,预备大雩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