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驶进了一座大院子。一下马车,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大片杏树林,奇的是这里的杏树上面挂着的杏儿已经开始泛黄,而谷里的杏儿还很小很青呢。离杏花谷越远,我发现天气越热,原来我们的谷竟是一座天然的避暑山庄呢,难怪爹和娘呆在那里不肯出来呢,定时他们怕热吧。但是这一户人家倒有些奇怪,我一路走来也看到不少的院落,院里也栽种着各种树木和花草,但却少有只种一种树木的,这里就像是到了另一个杏花谷,只不过小了很多。这里的树木显得很整齐,一看便知是人工栽种的,而谷里的却不然,是天然野生的,东一棵西一棵,大小和树龄都不一样,可以推断是自然生成的。难道这里的主人偏爱杏树?
走过一片杏树林,才看到有一幢很大的房子,估计至少也有几十间屋子吧,院落层层叠叠地套着,分不清有几个。早有丫环仆人迎上前来招呼:“祝大叔回来了!”
随后匆匆走来一个衣着有些不同的丫环,看样子像是个管事儿的,匆匆叫了声:“祝大叔!”接着问:“这位是——”
祝大叔赶忙问:“杏儿,老夫人呢?病好些了么?这会儿可休息了么?若还没休息,我带她去见老夫人。”
名叫杏儿的丫环满脸的不解,但是显然因为着急来不及细问,匆忙地说:“随我来吧。”
穿过一条长长的小径,拐向左边的一个院子,一进圆形的月亮门,便看到一个穿着紫红色华服的中年男人等在路上,他皮肤白皙,一看可知是保养得很好的那种,想必是商贾或者书生,已是接近掌灯时分,光线变得有些模糊,他的五官看不分明,只是一双很大的眼睛透着疲惫,我猜想他最近一段时间一定过得很辛苦。他看到我似乎有些发呆,等我走近了,他一把拽过我的手,口齿混乱地:“影儿?是你么?你回家了么?”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我抱在怀里,用他细长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摸我的头发。
我莫名其妙地靠在他的怀里,一个陌生男人,按理说我应该立刻跳起来甩他一个巴掌,或者是一把把他推得远远的,可是他的怀抱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令我只想一直靠着,不想动一下,我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我放开,祝大叔在一旁有些激动地说:“少爷,她果然是老天爷派来的,我的老眼还不花吧。”
他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我,说:“快带她去见老夫人吧。”
我们一群人穿过一条长长的石子路,来到一个院子前,杏儿说:“容奴婢去通报一声。”说罢急匆匆走进去。
很快就走出来对我们说:“各位请进吧,老夫人还没歇呢。”
我们走进一间大屋子,里面一个套间看来是卧室,我们都放轻了脚步走进去。一张很大的紫红色的雕花木床,两旁吊着浅色的罗帐。床上躺着一个老夫人,听得我们进来了,用有些虚弱却又充满慈爱的声音说:“杏儿,掌灯,看茶。”
丫头拿来了灯,昏暗的屋子顿时明亮了起来。老夫人对着祝大叔招了招手,祝大叔就像前走了几步,凑到她面前,老夫人说:“长宽阿,你这一去好几天,辛苦了吧,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是不肯服老啊,有什么教给孩子们去做就是了,干吗非要自己跑一趟呢。”
祝大叔故意提高声音说:“老夫人,我还不老呢,腿脚都还利落得很呢。再说,这事儿关系重大,他们小孩子们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呢。”
“呵呵!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我这**病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老婆子早就想通了,你们又何苦在那里瞎忙活呢?”老夫人的话音里没有一丝对于死亡的忧虑和恐惧,有的只是爽朗,这是我对她有了十分的敬意。此刻我明白了,我要见的人是她,但不知道我对于她的病究竟能有什么帮助呢?
“老夫人,我给你带了一个人来,这个人,保管你一见,比仙丹还管用呢。”祝大叔故作神秘地凑到老夫人跟前小声说着,回身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走近一些。
我走到老夫人床前,俯下身来,刚想见个礼,不料那老夫人忽然眼睛闪出亮光,我看不懂那里面包含的是兴奋还是恐惧,随后她竟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搂住我哭起来:“影儿,你可想死娘了!”我糊里糊涂地被她抱在怀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撞了什么邪了,莫名奇妙地被一个男人抱完,又被这个老夫人抱,忽然灵光一闪,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一家人都把我当作了那个叫做影儿的女子,是上阵的有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么?我才出来短短两天时间,怎么一切都乱七八糟的?那就楼里的画上竟有长得那么像娘的女子,如今我又成了长得像另一个女子的人,难道谷外的世界真的是这样的奇怪么?
那老夫人哭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接过丫头递来的手帕,慢慢擦干眼泪,叫丫头把灯拿到床边来,然后仔仔细细在灯下打量了我半天,然后缓缓地却是很沉重地说:“你不是影儿。你叫什么名字?”
一句话让那个先前抱我的中年男人大吃一惊,不由得又凑到跟前来看我,我被一屋子人盯着,好像我霎时间成了妖怪似的。我不由得急了:“拜托,你们不要都这样盯着我看行不行?我又不是妖怪!再说,我从来也没有说过我叫影儿啊,你们听着,我的名字叫乐儿,今天之前我从没有见过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至于我为什么会长得和那个叫做影儿的女子一样,我这会儿也正想不通呢。”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祝大叔,脸上都带着疑惑。祝大叔急得直搓手:“我在路上偶尔遇到她,看见她长得那么像影儿小姐,只想着老夫人见了她病一定会好起来,所以山作主张把她带回来了。老夫人若是怪罪,明天一早老奴把她送回家就是了。”
老夫人一听,急忙拉住我的袖子,好像我立刻就会涨了翅膀飞走似的:“不行,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留这姑娘多住一阵子,一看到她我胸口的闷气就散了大半,我老太婆和这姑娘有缘,说不定也是前世的母女呢。”
老夫人的表情孩子一样,一屋子的人顿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中年男人赶忙分赴下人在老夫人床边再支一张床,说是晚上就让我睡在这屋里,我看着老夫人也觉得有说不出的亲近,所以便没有表示异议。
吃过晚饭,大家都散去,只留我和杏儿在屋子里。我这会儿渐渐明白了,祝大叔原来是这户人家的管家,而那个先前的中年男人,则是老夫人的儿子,这家的大少爷。
天色渐晚,我有些疲惫,祝大叔派人送来了质地上好的换洗衣服,沐浴了香汤之后,杏儿服侍我上床休息,一口一个小姐的叫着,看情形他们都把我当成老夫人的仙丹了。而老夫人则更是细心备至,一会儿让杏儿去取薄毯子,一会儿又让取新拖鞋,真好像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宝贝了。从小到大,除了在爹娘那里,我从没有体会过别人这个周到的呵护,心里不由得暖洋洋的,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夜里,迷迷糊糊之间,觉得有些冷,渐渐身子缩成一团,后来感觉有只手在给我盖毯子,那手触到我的**的胳膊时,那么温暖,向个暖手炉一样一样,恍惚之间觉得好像是娘,又好像不是,不由得握着那给我盖毯子的手,喃喃地喊:“娘,娘。”听到身旁的人轻声说:“睡吧,睡吧。”我接着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一时间竟以为自己还在杏花谷里,半闭着眼睛喊:“珠儿!”
“小姐,您睡醒了么?”答话的是杏儿,我惊了一下,才想起这里不是杏花谷,而是祝家的大院。扭头一看,旁边老夫人的床竟空着,不由得问:“杏儿,老夫人呢?”
“老夫人一早去院子里采杏露去了,说是小姐从前就爱喝杏露熬的菊花粥,我说叫下人去,老夫人偏要自己去,说是我们办事都毛手毛脚,她不放心。要我留在这里伺候小姐梳洗呢。说来也真是奇怪呢,老夫人在床上躺了半年多了,今天早晨竟忽然起床了。”杏儿叽叽喳喳地说,看起来是一个快嘴的女孩子。
我仔细回想,原来昨夜给我盖被子的那只温暖的手,竟是老夫人的手!我的心大受震动,同时又感到惭愧,我是来照看病人的,却叫病人来照看我。
但是,老夫人的病却奇迹般在一夜之间全好了,这真是一个难解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