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饮河的脸沉了下来。
这人是脸皮厚还是脑子迟钝?自己还表达得不够清楚么?
姬饮河看了东郭城一眼。东郭城是褒家的三女婿,也是东郭先生的宗家。
东郭城站了起来,叱道:“来者何人?擅入褒府,还不速速退下?”
夏天纵手托锦匣,扭头看了一眼东郭城,撇了撇嘴,回道:“尔乃何人?褒府书香门第,怎么有尔这无礼粗俗之人?”
“你……”,东郭城大怒:“我乃……”
“好了好了,城儿,坐下。”褒大夫赶紧站起来,打断了东郭城。
东郭城忿忿坐下,四小姐抿嘴偷笑,三姐瞪了四小姐一眼。
褒大夫对夏天纵道:“这位公子实在眼生得很,不知与我褒家,可有渊源?”
夏天纵笑道:“这位想必是褒家家主了。学生夏天纵,与令嫒有同窗之谊。同窗之父母,亦学生之长辈。今日长辈大寿,学生自当前来敬贺。”
姬饮河暗恨,突然跨出一步,强笑道:“叔父,此人我认得,他乃邓国太和山盗匪头领,后来不知怎么做了南阳书院旁听生。与我和四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盗匪?!寿堂内诸人,顿时露出警惕的神情来。
夏天纵微微一笑,道:“禀大人,学生曾流落太和山,后得周公他老人家举荐,在去年底投考南阳书院,蒙老院长不弃,给了一个全科旁听生的名份。说起来,与令嫒是同年。”
得周公举荐?周公何许人也?那可是大周皇朝擎天一柱。人说周公他老人家最是擅长望气识人,他举荐的人,会差的了么?
再说南阳书院的老院长,竟然也给他一个全科旁听生的资格?褒大夫这等身份的人,自然知道要得到一个全科旁听生的资格,比起一个分院的正式名额,不知要难多少倍。
宾客看夏天纵的目光,立即换了一种。
褒大夫沉吟了一下,换了温和的笑容,道:“得周公青睐,公子真好福份。不过,太和山之事,公子能说说么?”
夏天纵笑道:“不过一群失地流氓,找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而已。得申国申伯和皇子烈垂怜,现太和山已经是皇子烈和申国公主的私产了。”
什么?这里面还有皇子烈的事?众宾客大惊。真皇子手掌一紧,捏得椅手喀嚓直响。
寿堂内的,除了当地一些世家之外,其他人无不知道皇宫内发生的清洗案。真皇子、烈皇子都是那个时候被逼出皇宫的。当时诸位皇子凄惨离宫,被一路追杀。但奇怪的是,各王子一到了某个地头,皇都便不再发追杀令。这前后的变化,让各地诸侯、大夫、门阀,摸不着头脑。但谁都知道,只要这些皇子不死,便存在无数的可能。是以,真皇子、烈皇子这些人,在诸侯这里,比起在皇都,还要更加受重视。
太和山成了烈皇子的私产,谁还敢说太和山的人是盗匪?
姬饮河没想到夏天纵玩得这么狠,一时无语,怔立当地。
褒大夫笑道:“宗子,你们也是熟人,以后还希望你们多加亲近。”
褒大夫说完,又对夏天纵道:“公子既是小女同门,那这寿礼,就却之不恭了。”家奴上来接下寿礼,就欲退下。
“且慢!”真皇子道:“夏公子谈吐,好生了得,就不知匣内礼物,是否同样了得?”
四小姐一双丹凤眼,自夏天纵进来,便一直在他身上,一颗心也是随着姬饮河的问题,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真皇子提出看礼物,四小姐的心又提了起来。
谁都知道真皇子的用意,但谁都想知道夏天纵送的是什么。
四小姐竟然也是如此,两手拼命绞着手指,又紧张又期盼地看着夏天纵。
夏天纵取过锦匣,微笑道:“菲薄之礼,实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我想夫人会感兴趣的。”
夏天纵打开锦匣,锦匣里装着一卷卷轴。
送礼送卷轴?宾客们无不好奇。褒夫人接过卷轴,缓缓打开,才看得几行字,突然笑了起来。
“夫人,这份礼物如何?”夏天纵问道。
褒夫人的目光恋恋不舍离开卷轴,呵呵笑道:“好,好,太好了。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夏公子,谢谢你。”
夏天纵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褒夫人摇头道:“夏公子太谦了,这礼物,不是谁都送得起的。来人!安排夏公子住进国贤馆。”
国贤馆?居然安排夏天纵住进国贤馆?众宾客面面相觑,姬饮河脸沉似水,只有四小姐,松开了手指,嘴角弯弯地翘了起来。
国贤馆是招待最尊贵的客人的,像真皇子,姬饮河等人,俱都住在国贤馆。
真皇子身子一动,就要站起来,被姬饮河按住了。
寿堂过礼完毕,嘉宾宴饮。不过这次宴饮,均是浅尝辄止,因为寿宴之后,还有一场清谈。
夏天纵被请到了清谈之所。褒家有自己的书院,褒家四位小姐,就是在这里读书长大的。书院里好大一片竹林,各位嘉宾三三两两坐在青竹下,自由交谈。院子正中,有两个锦凳,却没有人坐。
夏天纵被请到院里,真皇子站了起来,伸手示意:“夏公子,请坐。”
夏天纵微谦了一下,依言坐了。
绣云楼里,琴儿噌地钻进了四小姐的闺房,气喘吁吁的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夏公子被请上了谈坐了。”谈坐,清谈时的主座,
“什么?!”四小姐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坐了几步,十根手指又绞到了一起:“琴儿云儿秀儿竹儿,你们速去竹林,将他们的一言一语,全都给我报上来。”
四个小丫头一溜烟跑下楼去,不一会儿云儿跑了回来,急声禀道:“夏公子换了客座。”主座就是出题的座,客座就是接题的座。四小姐一跺脚:“还不如坐在主座呢。”
云儿跑了出去,竹儿跑了进来:“大姑爷出题,礼不下庶人。”
竹儿出去,秀儿跑了进来:“夏公子接题,以本末倒置破题。”
本末倒置,本末倒置,四小姐手心沁出汗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推翻礼教么?
秀儿出去,琴儿进来:“大姑爷讲‘人道莫不有辨,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四小姐脑里翻遍所有书籍,都不知道怎么辩难。
大姑爷是个厚道人,出个题目“礼不下庶人”,本来就是开辩题目,主辩跟客辩无所对峙的话,大家乐呵一笑,便算过了。谁知夏天纵居然要在这个题目上辩。一个礼制圭臬般的题目,辩什么辩?
云儿又跑了进来:“夏公子客辩,未停。”
又过了一阵,竹儿回来:“夏公子客辩,仍未停。”
再过一阵,琴儿进来:“三姑爷换坐,出题:君子诚不相欺。”
三姑爷换座,那就是大姑爷下来了。夏天纵用的什么辩据,可以将大姑爷辩倒?
云儿很快回来:“夏公子客辩,辩据将军远征。”将军远征,一切战术都是欺敌为主,确实是诚不相欺的最好辩据。
小丫头来回穿梭,报告给四小姐,夏天纵已经用了将军远征、欺兵突围、哄子服药三个辩据。欺兵突围,是指被敌兵围住时,主帅欺骗战士说,援兵已经到了前面,只要冲破现在这个包围,就一定能得救的故事。而哄子服药,是讲幼子不吃苦药,父母就欺骗孩子说,这药不苦的,是很好吃的东西。
四小姐松了一口气,这个辩题,应该没问题了。一会儿琴儿回报,果然夏天纵胜了三姑爷东郭城。
夏天纵连胜了大姑爷三姑爷,真皇子站了起来。
真皇子没有走过去,而是一指脚下三尺之地:“你过来。”
夏天纵眼皮都没抬,抬手一招:“你过来。”
真皇子道:“我是君,你是臣。”
夏天纵道:“我过去,是趋炎附势,你过来,是礼贤下士。你是想让我趋炎附势呢还是做一回礼贤下士?”
真皇子掸掸衣袖,走过去,围着夏天纵转了一圈,道:“辩难之前,我想请你回答一个问题。”
“可以。”
“鸡从哪里来?”
“鸡从蛋里来。”
“那蛋从哪里来?”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我拒绝回答。”
“夏公子真的直接拒绝?”绣云楼里,四小姐第一次笑了起来。在辩难里,哪有直接拒绝回答问题的?
琴儿回道:“是的,全场皆笑。真皇子坐下,出了辩题:白马非马。”四小姐一怔,白马非马是南阳书院乐院公孙龙子,与皇都学子辩难时出的辩题,当时公孙龙子以此辩题,将一众趾高气扬的皇都学子辩得哑口无言。想不到真皇子在此时拿出来,与夏天纵相辩。
“琴儿,走,我们去竹林。”四小姐出了绣云楼,快步向竹林行去。
夏天纵看着真皇子,点头道:“好题,此题会流传千古。”
会流传千古的题目,自然是最难辩的题目。姬饮河等人见夏天纵如此评价此题,都暗中松了一口气。这个辩题,已经流传天下,谁也没法辩驳,又岂是那么好辩的?
真皇子道:“夏公子可能解了此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