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亮。????霸水沿岸的战事,也已经平息下来。
河水两岸,不断有过往的军士行走,有的在收拢战场,有的负责押送俘虏,还有人在清点人马。
刘阚策马来到霸水河畔,看着从河对岸走来,身穿黑甲的巴蜀兵马,犹自有些后怕!
巧合!
他只能这样子出感叹……
如果他不是率黑旗军先行出,又连夜加入作战的话,关中局势,将变成另一种模样。
虽然已经知晓,蜀郡巴曼暗度陈仓,唐厉率部兵出子午谷。可如果自己晚来一步,恐怕这里的情况,就会变得更加复杂。想到这些,刘阚犹自感到后脊梁骨,嗖嗖的往脖颈冒凉气。
他现在有点怀疑了,莫非自己真的是天命所归不成?
那龙门谶语,出自于公叔缭之手,包括后来各种各样的解释,也全都是他一手操纵。说实话,刘阚自己并不是很相信。可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刘阚心里生出了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
他刘阚,就是真龙天子,就是天命所归!
“末将王吸,叩见大王!”
一个少了一只胳膊,生的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子的军官,出现在了刘阚的面前。
他跪在马前,叩请安。
刘阚看着王吸,有一点眼熟……
“你是……”
“大王莫非忘记了?当年昭阳大泽时,末将曾随大王一同作战,后来蒯彻军师之命,赶赴巴郡,协助审食其和曹无伤两位大人。”
“啊,孤想起来了!”
刘阚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还是要摆出唐王的姿态。
王吸,当年那个陷害刘肥的人,不就是他吗?
刘阚连忙下马,伸手将王吸搀扶起来。对王吸,刘阚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但不管怎么说,他和自己有袍泽之谊,又为自己效力……所以,这表面上的文章,刘阚还是要做足做好。
“王吸,在巴蜀过的如何?”
王吸恭敬的回答:“末将在江阳过的很好,审、曹两位大人对末将也非常照顾,如今在军中,已出任校尉之职,为信公子掌管大刀队……呵呵,末将在巴蜀已有了家业,还娶妻生子呢。”
“哦?”
刘阚对王吸的生活状况,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他还是耐心的听完了王吸的话,然后正色道:“信呢?他在何处?
还有老唐呢?孤命他们兵出子午谷,却没想到会建此奇功。他们在哪儿,为何不见踪迹?”
“信公子领兵追杀夏侯婴去了……唐军师并不在这里,昨夜大王突然参战,唐军师命信公子偷袭楚军后营,他自带一支人马,前往晓关去了……唐军师让末将转告,绝不可让刘季逃走。”
“他偷袭晓关?”
刘阚心里不由得一咯噔,“他带了多少人马?”
“启禀大王,唐军师仅率一千五百人,连同校尉纪信,前往晓关……”
刘阚一听这话,就再也耐不住性子了。
“李必骆甲何在?”
李必骆甲两人,连忙抢身出来,“末将在。”
“立刻点起黑旗军,随我追击刘季!”
“且慢!”
刘阚正要带兵马出动,却见一名秦军将领,冲到了他的跟前,单膝跪地道:“广武君,您现在走不得啊!”
“何故?”
那秦军将领连忙起身,举手向后一招,厉声道:“带上来!”
十余名秦军,压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走了过来。看那人的一身装束,似乎不是普通人。
刘阚一蹙眉,“你是何人?”
“奴婢,奴婢在詹事府做事。”
这人一开口,立刻表明的身份。
他声音尖锐而高亢,加之颌下无需,面皮白净,典型的太监特征。
刘阚诧异的看着对方,有些奇怪的问道:“你即在詹事府做事,不好好的伺候陛下,跑这里作甚?”
“奴婢,奴婢,奴婢……”
内侍似乎很害怕,所以说起话来的时候,犹自吞吞吐吐。
旁边的秦军将领忍耐不住,厉声喝问:“广武君问你话着,还不快说!”
内侍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放声大哭道:“君侯,此事和奴婢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那赵高所为。”
刘阚摆摆手,示意秦军将领不要插话。
他温言说:“你莫要慌张,有甚事情,只管说来。”
“是赵中丞……不,是赵高狗贼让奴婢过来,给楚军刘季送信……这里有赵高狗贼的亲笔信。”
刘阚接过书信,扫了一眼。
“咸阳,生了什么事?”
“赵中丞,不,是赵高老贼,昨夜与咸阳令阎乐一起,杀进了兴乐宫,将陛下,将陛下害死了!”
一众秦军将领,闻听勃然大怒。
“阉狗,你说个甚?”
“赵高和阎乐,害死了陛下!”
不管这些秦军将领,是如何的愤怒,如何对嬴胡亥不满。可嬴氏执掌关中五百年,那骨子里对嬴氏的忠诚,让众将一时间也无法接受,嬴胡亥被杀死的消息。嬴胡亥死了,关中当何去何从?
“杀回咸阳,铲除阉狗!”
秦军将领忍不住厉声高呼,一时间霸上秦军的呼喊声,响彻天地。
刘阚微微一蹙眉,轻轻摆手,示意大家莫要着急。他依旧和颜悦色问道:“那我问你,赵高害死了陛下,为何又要你送书信给楚人?”
“是,是楚人和赵高密谋,所以赵高才下的毒手。”
秦军众将,鸦雀无声。
刘阚可以感受到,那酝酿于沉寂中的愤怒情绪,于是提高声音喝问:“那我再问你,赵高和楚人,如何密谋。”
“奴婢听说,是楚人攻入关中之后,联络赵高狗贼,说只要赵高杀死了陛下,可保赵高富贵!”
“杀死荆蛮!”
一名秦军将领突然间爆出来。
“杀死荆蛮,铲除阉狗!”
刘阚不再迟疑,拔刀将那内侍砍翻在地,振臂高呼:“老秦男儿,如今咸阳有乱臣贼子,荆蛮正撤往渭南,准备逃出关中。某家以命人,出兵夺取晓关,以断绝荆蛮的退路。三军儿郎,若有卵子的,就给我立刻追击荆蛮……咸阳阉狗,自有某家解决。绝不可放过一个贼子!”
“誓杀荆蛮!”
刘阚用带血的钢刀一指那秦军将领,厉声喝问:“你叫甚名字?”
“末将窦言其,乃扶风平陵人,在军中官拜骑郎中。”
“敢杀人否?”
窦言其闻听,脸登时胀得通红,将手中犹自沾着血迹的铁剑呈上,“广武君,言其剑上,血尤未干。”
那意思是就说:敢不敢杀人?我剑上的血,还没有干涸呢!
刘阚轻轻点头,将手中缳刀递给了窦言其,“我现在任你为将军,率本部人马,出兵追击荆蛮。
记住,不可放过一个荆蛮,若不能铲除,必要将其围困在晓关城下。
我奉诏命,已联络巴蜀兵马出汉中,不日将抵达。这功能否拿下来,只看你窦将军本领。”
窦言其扔掉手中的铁剑,接过缳刀。
“请君侯放心,窦言其绝不放过一个荆蛮子逃走!”
李必在旁边,轻声询问道:“大王,那我们是否还要追击?”
刘阚摇了摇头,摆手示意王吸过来,“王吸,你立刻前往陈仓,告之巴曼小姐,请她加快度,向咸阳靠拢。”
“喏!”
这时候,窦言其已点起了人马,约两万秦军,整装待。
“君侯,末将这就出了!”
刘阚微微一笑,“如此就烦劳窦将军,我铲除了阉狗之后,会立刻领兵,前往支援。”
窦言其领兵走了。
霸上秦军,连带从蓝田大营过来的秦军,不过四五千人。
可是这楚军的俘虏,就多达数万人,刘阚正考虑着让谁看守,却见从霸水对岸来了一支人马。
为的男子,身高过丈,膀阔腰圆。
一双狭长的眸子,颌下青色的胡茬子。一手拎着狼牙棒,一手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随他过来的,还有七八十个彪形大汉,全都是持矛背刀,压着一个中年男子,迅的度过浮桥。
“二叔!”
男子距离尚远,就认出了刘阚,惊喜的大声叫喊。
“信?”
刘阚见到那男子,先是一下子没认出来,但刘信这一嗓子,他立刻就认出来了。
与三四年前相比起来,刘信的模样变化可不小。刘阚大步流星的跑了过去,一把攫住刘信的手臂,上下打量。
“二叔,我抓住了卢绾,还有……夏侯婴。”
刘信张大了嘴巴,呵呵的笑道,还把手里的人头一晃,血珠子甩在了刘阚的脸上。
当年的小傻子,如今已经成为了绝世猛将。看刘信这个头,丝毫不比自己差,甚至还要高一点。
“臭小子,干的漂亮!”
刘阚伸手,用力的揉了揉刘信的脑袋。
他看了看刘信手里的人头,又看了一眼,被那些彪形大汉押着,神色萎顿的中年男子,不由得笑了。
一晃过去了许多年,卢绾的相貌,对于刘阚而言,已经模糊了许多。
不过见到那文士的时候,刘阚还是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当下微微一笑,抬手将骆甲召唤过来。
“请卢先生去休息吧。”
说完,他对骆甲道:“骆甲,你率本部黑旗军,与留守秦军,负责在这里看押荆蛮子俘虏。
李必,你立刻点起本部人马,随我前往咸阳。”
骆甲心里有些不太情愿,可也知道,这霸上需要留守兵马。
况且,经过一夜的征战,八千黑旗军死伤数百人,许多人都已经疲惫不堪。刘阚这样做,也是为了趁机让那些无法征战的人获得休整机会。这一组合下来,至少有一半骑军,无法随行。
“信,要不要和二叔,走一趟咸阳?”
刘信好像一点也不累的样子,听刘阚这话之后,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怀念和刘阚一起并肩战斗的日子。虽然,那只是一段不停逃亡的生活。
刘阚没有再骑乘赤兔。
因为赤兔马,已经十几岁了,连续的奔袭征战,体力也颇有些支撑不住。
不仅是刘阚要换马,包括李必在内的所有人,也都要换马。好在这霸上大营中的马匹不少,虽然还是单镫,但对于黑旗军而言,倒也算不得什么大碍。刘信登上了一辆六辔兵车,亲自驭车。刘阚则手捧赤旗,站在兵车之上。霸上大营门前,那苍龙大纛,旌旗低垂……
陛下,就让刘阚为老秦掌旗,为您再战一次吧!
想到这里,刘阚将赤旗放在了一旁,探手一把抓住了营门口那碗口组的大纛旗杆,气沉丹田,手臂猛然力。
深埋在地里的旗杆,被刘阚生生拔了起来。
刘阚一手执苍龙大纛,一手握住了赤旗,大吼一声:“黑旗军,随我出击!”
“驾!”
刘信一抖缰绳,战马长嘶,撒蹄狂奔。
低垂的大纛,恍若重新焕了生命一样,迎着霸上的秋风招展开来,猎猎作响。
许多人,站在霸上大营的门口,耳听隆隆蹄声,眼见苍龙大纛越去越远,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虽然刘阚什么也没有说,虽然他犹自尊奉嬴氏。
可聪明的人,心里非常清楚,嬴胡亥死了,嬴氏已经完了……这也许是苍龙大纛,最后一次在人世间招展!
那我等,又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