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2月1日,昆明。
此时的北方依然银装素裹,昆明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滇池湖畔绿树新柳摇曳生姿,来越冬的鹭鸟叽叽喳喳吵闹不觉,让唐继尧听得烦躁,招招手刚想从卫兵手里拿步枪打两只驱赶,却被蔡锷阻止了,笑道:“蓂赓(唐继尧字)今天怎么了?平时也不见你如此急躁。”
黄毓英率先笑道:“我看是蓂赓嘴巴馋了,想弄几只野味尝尝。”
旁边刘存厚知道他的心思,说道:“都督,不是我说您,不入四川也就罢了,为何不入贵州呢?现在那边已经乱作一团,就连哥老会都分家斗来斗去没个消停,哪还有点革命样子。”
见到唐继尧和刘存厚都开始说贵州的事情,黄毓英选择闭上了嘴巴,虽然重九之后有人推举他做都督,但其实他清楚,想要坐稳云南都督非蔡锷不可,原因就是因为这两人,他镇不住!所以心甘情愿当起了滇军参谋。唐继尧现在自然看不上他,趁机说道:“是啊,在这么闹下去,迟早会祸及我们云南来,依我看还是早作防备才行。”
蔡锷饱含深意的看了眼两人,答非所问道:“现在南京那边怎么样了?”
见到蔡锷又不接话,唐继尧有些恼怒,但现在云南不是自己说了算,蔡松坡名声响亮连党内高层都必须仰仗他稳住西南,只能把火气全撒在南京政府身上,恨恨道:“还不是那个样子!为了拉拢杨秋,不仅答应他三省巡阅使的位子,居然将首义大功臣孙武和张振武全枪毙了!真是脑袋有病,这样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还逼迫汤化龙和他弟弟汤芗铭远走海外,白白把上海的水师送给了他。这还不算,又把黎菩萨调往南京!现在他拿到湖北却还不满意,又搞出厘改税和免费教育笼络湖南和四川民心,还下了最后通牒,明日起就要开始清剿三省,现在湖南和四川士绅无不胆寒若惊,都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说话。
可南京一心巴结杨秋争取拉他北伐,怎么会去说他。但他们自己却迟迟拿不出北伐计划,却接二连三发电报来要各省上缴税收以资军饷。徐州一战因为缺乏军械,军饷不足被北洋打得连退数百里,损失五千余人,连林述庆都气的回老家称病。北面袁世凯挟清自重,没拿到大总统位子前也不会管三省的事情。东北蓝天蔚也是个废物!距离北京不过几百里,连北洋一根毛都没扯下来。还有那个喜好纸上谈兵的蒋百里,也不只发了哪门子邪劲,居然答应杨秋出任湖北陆军大学校长,现在专为杨秋训练军官。依我看要是在这样下去,不是南京和北京争,倒要变成武昌和北京争了。”
刘存厚也在旁边煽风道:“湖南的消息是,这几天厘改税后已经有很多人站了出来表示不满,要求杨秋撤销新政,据说长沙和湘潭等地还爆发了游行示威。汉川铁路已经定了,新线要走遵义府绕道进入重庆!这又是杨秋的一条毒计,他现在控制了四川,半只脚已经伸进了我们西南来,要是再让他建成这条铁路,恐怕......贵州、云南都保不住。”
蔡锷似乎没听到两人的话,答非所问道:“徐州一战,北洋带兵的是谁?”
“十一标管带吴佩孚,听说是曹锟手下最能打的标统。”黄毓英刚说完,蔡锷讶了一声回忆道:“是他?在保定陆军学堂时听说过,秀才出生,性子孤僻,?没想到......打起仗来倒是有一手。”
见到蔡锷东拉西扯不入正题,唐继尧有些急了:“蔡督,您给个话吧。罗元今早又来电报,贵州局势一触即发,宪政会和军政府矛盾日深,很有可能会发生火并,我等决不能坐看黔地动乱祸及云南。何况杨秋已经露出了自立为王的苗头,只有抢下贵州,才能接壤湖南,必要时配合南京征伐他。”
等他说完后,蔡锷还是没表态,看了眼刘存厚:“积之(刘存厚字),你的意思呢?”
“我和蓂赓的想法一样。”
“子和(黄毓英字)你说说吧。”蔡锷又转向了黄毓英,后者明白他这是不想开口,本来也想干脆避重就轻敷衍,可还没说话唐继尧和刘存厚就冷冷的看了过来,知道躲不过干脆一咬牙:“这件事还得蔡督您拿主意,不过......要是动手的话,现在就是最好时机!”
既然说了,他干脆放开话心思分析道:“黔军装备奇差,不是我滇军对手,唯一要担忧的就是杨秋会不会插手。看此人的手段,插手是肯定的,但在正是他最弱的时候!自缚手脚搞厘改税导致湖南和四川不稳,被迫拉出三师两旅稳住两地,剩下两个师又要兼顾北伐和武胜关,三个月内最多只能抽调一到两个旅来。他的国防军能和北洋打,靠的是装备和士气,但装备在贵州效用不大,尤其是他手上的七生五大炮和重机枪,翻越连绵大山还要确保补给将很困难。反观我军,和法国人做了几笔买卖后军械充足,各式机枪也买了五十余挺,弹药充足,士兵自重九之后已经训练三月有余,且我们距离贵阳更近,两地百姓也更亲近!拿下贵州的好处是接壤湖南,一旦有事可以和江西李烈钧,广东陈炯明联起手来,或许广西陆荣廷也愿意插一手。坏处是!这一旦开打,就肯定是撕破脸,杨秋虽受困内政但绝不会长久,最多两三月就能缓过神来,听说他和德国关系很好,已经买了大量军事装备,以三省的财力肯定要比我们强不少,要是报复起来将很难应付。”
“拿下贵州我们也有两省财力,虽比不上四川和湖北,但只要冲突一起,南京或者北面都会愿意看到他被削弱,怕他干啥?”唐继尧在边上嘀咕道。
蔡锷没立即表态,扭头看向了旁边碧波如洗的滇池,三人的话他都听进去了,却也都没听进去,因为他有些担忧。不是担忧贵州,而是身边这几位,尤其是唐继尧和刘存厚两人!其实他早看出来了,这两人都是野心极大之辈,没革命前心性被压住,现在革命成功本性渐渐显露出来,早就不甘心蛰伏一地。当初光复云南后,刘存厚就提议带兵入川支援同志会,名义上是回老家帮助四川同志军,其实是想摆脱自己自立门户,后来听闻杨秋拿下成都,自己又压着才作罢,但他一直就在打四川西面的主意。唐继尧最近更是不断和贵州刘显世等人联系,还秘密派人以支援的名义送去不少枪支弹药,无非就是想趁机拿下贵州自己当都督。
当然,在这些之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杨秋!
梁启超已经多次发密函希望自己能竖起立宪大旗,但立宪已经万不可行,支持袁世凯又不愿意,只能继续依附南京政府,但南京政府一看就不是做大事的中央政权,全国还没统一呢就开始内耗,放着中央大权不用还不断搞暗杀政治,孙武自甘堕落,陶焕卿是谁杀的大家心里都有数,甚至那个人都脱不了干系,只是没人敢说罢了。
所以杨秋的确抓到了一个好机会,只要他能摆平这次新政的事情,必定能将三省打造成一块铁板,甚至崛起成为第三股力量,自己该不该试探一下他呢?想到这里,蔡锷似乎下定了决心,扭过头轻轻说道:“让部队准备一下吧,要是贵州真出事......我们就入黔平定!”
唐继尧眼睛猛然雪亮,用力点了几下头。
马蹄嘚嘚,在夜晚的贵阳城内回荡,透过马车车窗向外看,喧嚣消失后的城市多了几分让人心悸的宁静,坐在马车上的邱文彬眼皮一个劲乱跳,来这里快两天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没法说出来,这种感觉让他很难受。
“文彬看什么呢?”坐在旁边的的黄泽霖很好奇这位已经升任杨秋警卫的老友为何一个劲眺望外面,于是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邱文彬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扭头问道:“黄兄,杨督可有答复了?”
“杨督倒是愿意让你们进驻贵北保护铁路,枢密院院长张百麟也颇有意动,不过宪政党那些人.....。”黄泽霖像孩童般扁扁嘴摊开了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这个动作让邱文彬皱了皱眉。
黄泽霖比他大两岁,当初自治学社刚成立,他和文学社一干人来贵州道贺,并联络武装推翻满清等事宜,两人因为性格相投还差点结拜为兄弟。后来他加入了鄂军八镇,黄泽霖加入了贵州新军,因为表现好被提拔为队正。武昌革命后不久贵州相继起义,黄泽霖因为是军官又是自治学社骨干,功勋突出被任命为贵州巡防绿、练各营总统领,也就是黔军总司令。
29岁的一省陆军司令,放在这个年头不算太稀奇。三省巡阅使、国防军总司令连23岁都不满,但问题是贵州也和当时湖北一样,推举出的军官不是资历太浅就缺乏经验,根本压不住哪些老兵和旧军官,而且他也不像杨秋那样能实打实打出来,连点像样的功勋都谈不上,加上这个孩子脾气。......想到那天入城时黔军枪口相向,邱文彬再次暗暗摇头,说道:“黄兄你现在是黔军总统领,难道说话也不管用吗?”
黄泽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双手交叉脑后笑道:“我是军官,政务上的事情枢密院和都督府说了算。但我是支持的,汉川铁路走贵北可以把我们贵州和鄂湘川三省联系起来,要是能同时修一条支线南下贵阳,甚至连上云南,这样我们西南各省就算是同心了。”
邱文彬说道:“你这个想法和司令很像,他的意思就是先修汉川路,过两年有钱了就把贵阳、昆明都联系起来,最好是能联系上广西和广东,这样的话我们南方诸省也能率先联合起来,就不必像现在这样怕北面了。”
“北面?你们不是都打败了北洋吗?怎么还说这种话?”黄泽霖问道。
大概也只有他敢说出这种话了,打败一次不代表就能一直打败,何况北洋吃了这次亏后下次再打肯定是倾尽全力,说道:“黄兄可别小看了北洋,我们交手能胜靠的是司令举事前就开始部署,又炸了武胜关断了他的粮道,即使这般也付出了一万六千余民军死伤的代价,老八镇更是死伤近半,全都是靠人命堆出来的。”
黄泽霖似乎没听出话语的意思,笑道:“可惜我们没赶上,都督府当时都点起了五千兵马准备支援你们,刚准备启程就传来了小仓山大捷,要是我们黔军在......呵呵,说不定都开始北伐了。”
邱文彬哑然失笑,暗笑这位老朋友太“自信”了,现在就连号称两淮最强,真刀真枪血战南京城的徐绍桢江苏革命军都不敢夸这种口,连忙警告道:“黄兄不要小看了北洋。”
看到他一脸劝慰,黄泽霖忽然哈哈大笑:“我这是和文彬你开玩笑呢!你都和北洋干了一场,还不兴我嫉妒嫉妒?我们黔军有多少力气我还不知道?别说和你们国防军比,就算是滇军、桂军都比我们强。尤其是蔡都督上任后,听说和法国人买了好多军火,机枪就有几十挺,依我看南面大概也只有滇军能比得上你们了。”
“你这家伙,倒让我白担心了。行了,我也到了,记得明日再帮我和都督说说,兄弟这回来总不能空着手回去。”邱文彬呵呵一笑,捶了他一拳后见驿馆到了,立刻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可刚下车,那股不安的感觉又浮了上来,扫视四周发现大街上似乎格外安静,扭头问道:“黄兄,你解除军管令了吗?这条路晚上归谁巡逻?”
“军管令,没有啊?最近......贵阳有些不太平,我怎么会解除呢。”黄泽霖伸出头看看前面,发现为远处两个负责看守驿馆的岗哨居然不见人影,顿时脸黑下来骂道:“东路巡防营这些兵痞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怎么连这里都不派人守了?我这就去问问黄灿章搞什么鬼!”
亏得他刚才还说黔军北伐呢,居然连守夜都逃岗。在兄弟面前丢了脸面气得他立刻让车夫打马准备去巡城营检查。见到他还是那副急躁躁性子,邱文彬摇头苦笑了两声走入驿馆,可当他一只脚才迈入大门,身后却猛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
熟悉的声音让守过武胜关,夜袭陈家坳,又在小仓山和北洋第四镇殊死搏杀的他猛然就地一滚,随手就拔出了手枪。此时驿馆内警卫班士兵也被惊动了,飞速持枪冲了出来,等到他探出身子查看时,眼睛猛然血红血红!
只见到,黄泽霖的马车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中数以百计身着黔军军装的士兵像被捅了窝的马蜂般,猛然向这边冲来。
“敌袭......!”
凄厉的呼喊声,陡然间将整个贵阳城包裹了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