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档口,以前她经常来,有时翻找着口袋里的钱,最后还是没买。这个男人心地很好,会送一些卖不出去的猪皮给她吃,络馨每次接受的时候,都感动万分地说了一声“谢谢”。
男人露出了一口黄牙,一开心,就赏多几块猪骨头给她,也是卖不出去的那种。
“最近比较忙。”云飞说道,然后,伸出了手指翻着那些肉。
男人见了,笑了笑,替他们着想说,“这个有点贵,还是吃腩肉比较实惠。”
他以为他们像以前那般困难,那般拮据。
云飞摇了摇头,说,“今天我想让她吃顿好的,你就在这里给我来一斤吧。”
男人“嘿嘿”笑了几声,直夸络馨有福气,找了一个这么疼爱她的丈夫,说现在已经很少有男人肯陪妻子出来买菜了。
络馨听了莫名其妙地在想,倘若,我叫楚梧良出来,他是否会出来呢?想到这里,她严重鄙视了自己一下,怎么无缘无故会想起了那个霸道的人渣。
云飞付了钱,和络馨转身离开,老板叫住了他们,指着那一堆猪肉皮说,“这个,你们还要吗?”
云飞摇了摇头,正想说“不要了”,络馨却跑了过去,欢快地说,“好,帮我包起来,好不好?”
男人笑着点头。
络馨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那一袋猪肉皮的时候,彷佛回到了过去,想起了以前的点点滴滴,眼眶里不由得泛起了泪光,在明亮的光线下折射着,好像是小小的珍珠,吸附在长长的睫毛上。
菜市场的地面上很脏,络馨走出来的时候,那双白色的鞋子,已经染成了半黑色。
云飞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今晚,我又可以吃到你煮得红烧猪肉皮了。”
“就你贪吃。”络馨笑了笑,本来,她不想要这一袋猪肉皮的,当档主叫住她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
可能,是因为这里有她和云飞的回忆,有珍贵的甜蜜。
……
回到家里的时候,左母迎了上来,接过她们手中的菜,说,“你们先去坐一会,接下来就让我来弄吧。”
络馨摇了摇头,长长的秀发,随着缓慢的动作而摆来摆去,就好像是在风中飘荡的柳条一样,柔柔的,十分唯美,“伯母,让我来忙吧,你先到屋子里面坐着。”
“是啊,妈,你的身子不好,就好好休息,别操心了。”云飞往左母的手臂轻轻捏了一下,使了一个眼色。
左母自然是会意,“呵呵”笑着,说,“好吧,那我就坐在厅里好像老佛爷一样等吃了,让你们年轻的来忙活。”
“这就对了。”络馨从左母的手上拿回了那些菜,然后看了云飞一眼,说“还不过来帮忙?”
“好好好,我马上来。”云飞看着她可爱的样子,真的忍不住想捏一下她白嫩的小脸蛋,只是,现在他又以什么身份呢?
手,僵硬了一下,垂在裤子的针锋处。
云飞打了一盆水,站在了一边,洗菜、切菜,然后递给她炒,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以前那样。虽然,有点艰苦,但是,他们的心里都是温暖而快乐的,不管楚梧良怎么压迫,未来还有再大的风雨,他们都不曾害怕,不曾低头。
可,改变了……
已经,过去了。
想到了这里,云飞的鼻子酸酸的,寒光闪闪的刀子每切着一片肉,都彷佛切在了他的心上,疼痛不堪,血流不止,十分难受。
他从袋子里拿出了一条活泼乱跳的鱼,双手把它按住了,就轻轻地切割着鱼肚子,倔强的鱼绝地反抗,身子向上跃了一下,锋利的刀子便切在了他的手里。
络馨听到了“啊”的一声,急忙关掉了炉头的火,惊慌失措地跑到了他的面前,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
“不小心切中了手而已。”云飞看到她眼里的温柔和紧张,内心一暖,觉得就算掉了手指头,都是值得的。
是的,他渴望的,只是她给予的一点点温存。
哪怕,是一点点而已。
络馨看着好像玫瑰花一样夺目的血,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多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往嘴里塞,吸了一下,然后低声问他,“你疼吗?”
云飞指了指自己的心,眼底有种星光般的明亮,声音温柔地说,“不够这里痛。”
络馨拿开了他的手,抿了抿嘴,低着头,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别这样,别多想……”
然后,转身。
接着,离开。
云飞吸了一口气,内心一热,一把扯过她的雪白的手腕,拥着她入怀,“络馨,跟我走,好不好?本来,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真爱,自从遇见了你,我相信了,并且知道了,爱上了,就是这么痛苦不堪,不能救赎,无法脱离。我知道你在怕楚梧良,他找到天涯,我们躲到海角,他找到了海角,我们躲到天涯,我相信,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眼泪,是相思的雨。
一点一滴地落在了她的背上,是那么的冰凉。
走到了门口的伊琳,看到了这一幕,苦笑了一下,心里涌过了一阵酸楚,便慢慢地退了出去,不动声色的。
忽然间,她,好像丢落了什么似的。
总是魂不守舍。
络馨咬了咬嘴唇,心里暗想,云飞,真的能够像你所说的那一样吗?真的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吗?
她伸着手,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一把推开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我不能走,今天我们就好好做完这一顿饭,什么也别多想,好吗?”
她看着他,眼泪好像阳光下的雨露一样,折射出一层淡淡的光,光圈里收缩着他那张俊俏的脸,他的鼻子,他的嘴,他的下巴,他的喉结……每一个轮廓,每一个表情,都在模糊的视线中,化成了暗暗的影子。
然后,这个好像烙印的影子,便刻在了心生。
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忘怀。
云飞的手慢慢无力地垂了下来,眼底尽是绝望的血丝,内心有一种麻木的酸楚,就好像是自杀的人,切割着手腕,鲜血一点一点地流出,痛觉,慢慢疏远了。
最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你还不去炒菜,都已经凉了。”云飞回过了神,指了指,声音故作云淡风轻地说。
可,里面的悲凉、无奈、绝望……充斥着、夹带着、折磨着那一颗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心。
络馨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勉强地笑了笑,“我这就去,就算它凉了,以我的手艺,也能把它炒出上等的佳肴。”
云飞扯了扯嘴角,启唇说,“要是不好吃,我就罚你洗碗。”
说完,忍不住笑了,以前,两个人围在一个小小的盘子边洗碗,头经常会碰到一块,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可,如今,他再也抚触不到。
一切的一切,已经不再属于他左云飞的了。
一切的一切,已经变得很遥远很遥远了……
……
络馨转过了身子,看了云飞一眼,轻声唤他,说,“开饭了,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云飞回过了神,双手从裤袋里抽了出来,走了过去,笑着说,“我的猪肉皮,你煮好了?”
“你就记挂着着猪肉皮?”络馨忍不住笑了,脸上就好像盛开了一朵灿烂的花一样,看得云飞着了迷。
云飞呆呆地看了她几秒,然后说,“别动。”
“什么事?”络馨被他吓了一跳,然后,慢慢地拍着心口。
“这里有鱼鳞。”说完,云飞伸出了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滑落,她的皮肤,是那么的润滑,就好像白嫩的鸡蛋一样。一点一点拂过的触觉,仿若轻轻带过一匹柔软的丝绸。
络馨微微皱了皱眉头,死死地盯着他,片刻,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张了张嘴,低声问,“云飞,你会怪我吗?”
怪她?
他有什么资格责怪这个为他付出所有的女人?
云飞摇了摇头,心疼不已地看着她,温柔的目光,好像月亮一样,可以拧出了水来,“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感激你都来不及了呢?我妈说得对,我们左家欠了你一个大人情,恐怕,要下辈子才能还得清。”
他想,这辈子要比楚梧良早死,然后到阎罗王那里排队等待轮回,早一点遇见她,爱上她,娶了她。
那么,他再也不怕谁会把这个女神抢走了。
“谢谢你,云飞。”她由衷地说道,脸上拂过了一丝愧疚,说,“左家并没有亏欠我什么,而我,欠下左家的,是一条生命。”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嘴唇。
这,是内心的一块结痂,不可以摸、不可以碰、不可以提……只要有一样没有做到,那里就会流血,就会疼痛。
“络馨,别想那么多了,我和妈都不怪你。再说了,这又不是你的错,我想,哥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一定是很安详的,因为,他达到了一个心愿,把那一叠照片送到了你的手中。”云飞顿了顿,又说,“我哥还活着,不是吗?活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化成了永恒。”
云飞羡慕他。
络馨点了点头,浅浅笑了笑,“我们把菜端出去吧。”
“好。”云飞走了过去,拿着两碟菜,往厅里走去,“开饭了,尝试一下我们的手艺。”
拉长的声音,把屋子里最后的一丝冰冷都驱赶走了。
外面的阳光,依旧灿烂,天空,依旧蔚蓝,白云朵朵。几只嗓门很大的蝉,附在树枝上,有气无力地叫个不停。
四个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大家各怀心事,僵硬的笑容背后,是微微的疼痛,是淡淡的不舍……每一次人的心里都清楚地知道,这一顿,是诀别的晚餐。
分离之后,或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毕竟,未来是一个未知数,很难说,很难估计……
所以,只好今宵有酒今宵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