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才有记者颤颤巍巍出声问:“您在松城任职期间,松城从一个落后的即将淘汰的工业城市,成功转型稳步发展,您已经到了功成名就全身而退的时候,为什么现在……”
因为林旭岩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就算现在他的形象已经完全跌破改变,但是大家采访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带了一些敬畏和尊敬。
林旭岩摆手,似乎笑了一下。
他表情不变语调官方:“我负了她母亲,不想再负她。”
现场一片哗然,看见这个成天在电视上发表政治军事言论的领导,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对妻儿愧疚的负心男人。
季菡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她的手机不停地又电话打进来,她听不见看不见。
就连那边罗晚晚张运凤两母女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没有注意到。
她双眼通红地看着电视里那个老人。
对,老人。
明明是同样的年纪,他比季国生看上去要苍老得多。
所有的人都没发现或者说其他人都不懂,只有季菡才明白,自始至终,林旭岩的手都抚在桌面那个黑色布包着的相框上面。
心头千转百回痛得要死,她的下唇被牙齿咬破,口腔里是浓浓的血腥味。
那边又有胆大的记者继续发表疑问:“那么您说西蒙先生跟您女儿季菡是兄妹之情,但是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您凭什么就那么肯定他们关系一定清白呢?”
这位记者话中的质疑太明确。
林旭岩眼神一冷看过去,出口的话带了十足的底气:“凭我十多年得来的英明,凭松城民众对我的拥戴,凭那满城淳朴善良单纯的民心!”
这样的林旭岩充满了压迫和威严,十几年居高位让他不怒而威,领导人的气势和感觉又回来了。
他眼睛一眯,跟以往在各种对外谈判上同样的气势:“刚才的视频都是假的?你在利欲熏心的城市里活了几十年,请不要用这样的眼光去看那一方山水里,可爱善良的人们!”
这话说得那记者的脸红成了猪肝色。
居住在小城里那个民族是出了名的淳朴耿直,他这个问题的确是,问得太过于咄咄逼人了。
就连现场的同行,都对他投以鄙视嫌弃的目光。
现场里依旧一片寂静,大家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开口又害怕像先前那人一样,问得冲撞了。
虽然现在林旭岩已经请辞,并且列出自己的斑斑罪行,但是那些过去的事,还有在生活中的失误,跟他给全城甚至全国带来的福利益处相比,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林旭岩这一个请辞发布会,成功地将所有的眼光和舆论都引到他身上去。
因为季菡之前的新闻,虽然可能涉及了婚后不忠,但毕竟只是个人作风或者家事,跟城市管理者比较起来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没有人再发言,于是便有工作人员出来宣布会议结束,可是大家都不愿意动。
这个史无前例跨越各界牵扯了各顶尖大人物的头条,谁都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秒。
林旭岩的表情又缓和了下来,他也没有开口驱赶大
家。
抬头环顾四周一圈,他突然叹了口气,脸上难得显出些落寞来:“既然大家都还不累,那我就在最后说一句。”
“请大家看在我这个失败老头子的面子上,不要再对我的女儿,季菡那么苛刻和过多的关注了。”
这是林旭岩第一次在人前说这种请求拜托的话语,而且是一个父亲的身份。
说完他郑重其事地后退了一步,恭敬缓慢地对着在场的所有镜头鞠躬,对着全世界的人鞠躬。
抬起头来他脸上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笑容,因为林旭岩的严肃刻板人尽皆知,就在大家对着这个笑容发愣的时候,他快速地拿起桌上那个黑色相框,大步后退接着整个人直直地从窗户里倒下去。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混乱,现场先是一片死寂,接着有人发出惊天的叫声。
不要说是林先生这样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从来没有哪一个公众人物,会在直播的现场跳楼。
他像是有预谋有计划的一样,这个会议室在松城最高建筑的顶层,发布台恰好就搭在窗户边上,因为他刚才的发言已经足够让人震惊屏息,所以居然没有人发现,他身后的窗户根本就没有关。
画面像被定格了一样。
现场一片哀嚎混乱的声音,信号和切断,电视屏幕闪了几下然后直播断开来。
好半晌才有正常的画面显示,颜色却是黑白的。
许文怡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这人生真是……比神话还神话啊!
她摆了摆头恢复思绪,这才看见季菡双眼呆滞地坐在地上。
“季菡!”
许文怡尖叫了一声,就要去扶她。
可是这个看上去非常瘦弱的人,今天却像是有千斤重,让她始终都拉不起来。
她的表情非常奇怪,像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她的双眼沉寂如一滩死水,她甚至没有眼泪流出来。
虽然不知道季菡和林旭岩究竟是什么回事,但是看见季菡这个样子许文怡真的是慌了。
她抓着她的肩膀对她喊:“季菡,季菡,你看看我!”
可是对方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要死不活的模样,许文怡转头看见地上她的手机,拿起来按开,满屏幕得未接提示。
她来不及多看,直接想要给苏沛白打电话过去,刚划开屏幕锁,身后包间的门一下子被撞开来。
正是苏沛白,他风尘仆仆满身都是焦急和担忧地冲进来,一把将季菡抱进怀里。
许文怡从来没有见过苏沛白这么惊慌和狼狈的模样,他的裤腿上有明显的茶渍,是直接跪在地上去抱季菡。
“季菡,你看看我,看看我,我还在我在这里!”他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焦急动情地呼唤着。
可是季菡依旧像没有听见一样,现在的她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林旭岩的冲击对她实在是太大了。
她的双眼失焦,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像个破布娃娃。
“季菡!”
苏沛白总算是忍不住了,他的眼中有担忧焦急的泪水流出来,抬
起她的脸吻下去。
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许文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留了满脸的眼泪,她轻轻转身出去,将空间留给那两个彼此依赖安慰的人。
季菡的唇柔软依旧,可是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努力地用自己的唇上的温度悸动去感染她,唤醒她,却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苏沛白更慌了,眼中又有泪涌出来,他难过担心得快要窒息,双手掐着季菡的肩膀大声地喊她:“季菡,季菡,你看看我!你不要这样,求你了……”
又绝望又无助,苏沛白再一次吻上他的唇。
眼角的泪滑到两人的嘴边,苏沛白尝到了,原来眼泪的味道是苦的。
似乎是这种苦涩让季菡渐渐有了回应,她的唇舌开始有了动作和温度。
这样的接吻最让人心碎,口腔心底全身都是绝望和苦涩,感受到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苏沛白才缓缓地放开她。
“季菡……”
他声音低低,用那样柔软刻骨的声音喊她。
季菡的身体抖了一下,她的唇因为刚才的吻变得嫣红,越发显得脸色雪白分外吓人。
她的眼睛眨了一下,抬眼看着苏沛白缓缓地说:“他死了……”
苏沛白点头,用手不断地抚摸她的头发和脸颊。
季菡眼中又水光聚集氤氲,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大声地喊:“他死了,他为我去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
苏沛白已经彻底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劝解她,暂且不要说林旭岩是她现在唯一有血缘关系的长辈,就他当着全部媒体的面跳下去那一个镜头,都能让人在梦中吓醒多少遍。
眼中的眼泪泉涌似的流出来,又腥又痛,让季菡几乎以为自己流出来的是血。
她想要大喊想要大叫想要发泄,可身体又软又累让她什么都做不了。
“我还没有好好跟他说一句话,我还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他为什么就这样死了?”
“我昨晚做梦了,梦见跳楼很可怕,喊不出来地上全部都是怪兽,张着血盆大口!”
季菡喃喃,近乎自言自语地说着。
她想要站起来,动了一下又没力气,于是就又在地上坐着。
眼泪越流越凶,季菡脸上出现一抹很奇异的笑:“不是说他是坏人很狡猾奸诈吗,他不是恨我吗,为什么要为我这样死了?”
季菡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正常,她像孩童一样天真地问:“你说他是不是傻瓜,功成名就全身而退,被载入史册多好,为什么要站出来替我解释帮我开脱?”
苏沛白紧紧锁着她的眼,坚定地开口:“他爱你,宝贝,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爱你!”
季菡不说话,眼泪似乎就刚才那一小阵就流光了,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臂,像小兽一样呜咽出声:“为什么,他为什么……”
苏沛白重重地叹气,眼中的沉痛怜惜浩瀚如海。
林旭岩的做法他理解,舆论这种东西来自悠悠之口,最有效止住的方法永远是鲜血和生命。
他带着全部的过错和罪恶死去,活下来的人才会好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