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当墨兰小姐已是月余,日子一天天过去,感觉忽快忽慢,许是由心情而定吧!我已可以到花园走走,光秃秃的树枝有些蠢蠢欲动,小小的新芽好似要破壳而出,春天不远了。
花园里临池而建的亭子,有了一侧青竹的遮映、衬托显得格外雅致,引得我不时就会过来透透气。
菱香在石凳上放上一个厚厚的垫子,扶我坐下,见我不语,她就乖巧地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自我决定执行谨言慎行后,我真的努力克制自己,有时真的憋得抓狂,好想叽叽喳喳说上三天三夜不止。可惜,我不敢,一想到我不是墨兰,浑身不自在,无法坦然面对周围的人。
“小姐,想喝水吗?”菱香问道。
我回头看着菱香,扯出个笑容,“大娘昨天送来的茶你去给我沏一壶来,顺便拿些桂花糕!”菱香答应后快步离开。
我闭上眼深吸口气,站起仰望天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母。找不见我,一定是伤心欲绝了吧?转瞬间,我们就此相隔三百多年,一道时间的银河把我们隔在河的两对岸,遥遥相望。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情不自禁小声抽泣,实在是太想念亲人了。
叹口气,低下头,用手绢擦擦眼泪,担心菱香回来看到我这个样子。整理一下情绪,我转过身来,顿时,呆住。
亭子下方站着一位陌生男子,看样子年龄比洛舒年长,衣服华贵,玉树临风。至于面容,眉如剑锋,眼如幽潭,鼻如青峰,嘴如红玉,一脸淡然,一脸思索,一脸探究。
我的双目自锁定他后就不曾看向别处,心跳“砰砰砰”地加快跳动,大脑霎时高速运转起来。
这是谁?没见过。府里的人吗?不像,费扬古好像没提过。外面的人不可能随便进府,有人带进来的?谁带进来的?阿玛?洛舒?到底是谁?
别看我思潮起伏,可我的神情却丝毫未变,目不转睛盯着他,仿佛光用眼睛就能从他身上找到答案。然而虽大饱眼福,却毫无头绪。
没想到对方也是一言不发,居然如我一般仔细打量着我,好像有什么东西牵住我们的眼睛,将我们定格在一霎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就连菱香走来我也未曾注意,直到听到她恭敬地说“奴婢给安郡王请安!”我才惊觉。
听到他说“起来吧!”菱香才起身来到我身边,“小姐,安郡王带太医来给小姐诊脉,老爷和太医在房间等着,小姐请回吧!”
刚才大脑还能井井有条分析状况,可自从听到“安郡王”三个字后我的脑袋就变成了浆糊,这是何方神圣?脑袋一片空白,感觉自己一下子就懵了。
菱香扶着我经过安郡王身旁时,再次想要屈膝行礼,他沉声静气地说道:“免了,去吧!”
突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种熟悉感,同时还涌出一种安心感,莫非我见过他?
我再次端详他,希望能想起什么。当他注意到我的肆无忌惮时,微蹙眉尖,眼眸透出更为深沉的颜色。
扭过头回房的路上,脑袋里都是他的脸,为什么会有熟悉的感觉呢?与此同时,我发觉自己好像有些飘飘然,就像喝了点酒,脸蛋有些发烫,心跳的速度是不是快了点?
房间里,太医给我诊脉后,仔细询问我的伤情,至于我为什么又能开口说话,这就归功于吉人天相。
阿玛带太医离开时,刻意叮嘱我,既然安郡王亲自带太医过来,于情于理,我还是出去亲自叩谢郡王比较妥当。
回过身来奔到镜子前,稍微整理一下,都挺好的!想想太医的服务对象可是皇族,要不是安郡王,太医怎么可能给我看病呢?既然如此,我就好好对他说声谢谢。
想着刚才他在庭院,我直奔庭院而去。果然,他就站在亭子里,如我方才一般对着天空发呆。
看着他俊朗的侧脸,瞬间我还真有些心猿意马。小心慢慢地靠近他,他猛然回过身来,看到是我,有些惊讶。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一边打招呼一边真诚地弯腰鞠躬,“安郡王,您好!”
他的惊讶不减反增,“墨兰姑娘?可你这行的是什么礼?”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干脆直接回答:“我这是诚心诚意向郡王你问好呀!”
他哑然失笑,“没学过怎么行礼吗?你不会?不应该呀!”
我顿时尴尬地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确实不会,还没来得及学习呢。
“刚才看见你,本王还以为你过于冷傲,目中无人,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他好像一下子逮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嘴角扬起戏谑的笑容。
我很想解释一番,可惜张口结舌的我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行啦,看你的样子本王也明白,不妨事,本王也诚心诚意接受你这种奇特的问好。”
这家伙,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正所谓,真君子不拘小节,郡王何等身份,当然不会与我计较。总之,谢谢郡王带太医来给我看诊,十分感谢!”
“听鄂硕将军说,姑娘两年来都没有开口说话,没想到竟是这般伶牙俐齿。”
“至于带太医来给姑娘看诊,确实与本王脱不了干系。”他顿了顿,“那日公务紧急,我们一行人策马急驰,惊了姑娘的马车,马车翻入路旁的沟中。”
略显尴尬,他有些不好意思,“本王差点就铸成大错,万一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有何面目来见鄂硕。所幸,姑娘福大命大,本王也可以放下心了,如今还请姑娘见谅。”
原来是罪魁祸首呀!难怪堂堂郡王爷会带着太医来给我看诊。
试想,如果我只是一介平民,如果阿玛不是将军,我的下场想想都不寒而栗。好一点就赏给我几文钱可以找大夫,惨一点就是无人问津、生死未卜,谁让人家是皇亲,谁让人家公务要紧呢?
想着想着微笑从我脸上褪去,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那一刻我竟忘了自己的身份,更忘了自己身处的年代。
“墨兰不过是区区无足轻重的小丫头,何谈见谅。郡王爷高高在上,公务又是十万火急,还能怜惜我这一介草民,我真是感激涕零。另外,墨兰也要多谢阿玛的身份,才能让墨兰得此眷顾。”
安郡王脸色阴沉下来,双目也变得凛若冰霜,“放肆,你好生无礼,跪下!”
他严厉的呵斥中有着不可忤逆的威严,在那一瞬间我竟然不可思议地身体发软,跪在了地上。等我反应过来,不由气自己怎么这么没骨气,被他一吓就慌忙跪下。
我恼羞成怒想要马上站起,谁知刚站起半身,忽觉双膝瘫软一下又摔坐到地上。我真是又气急又气恼,还非常不甘心,且觉十分丢脸,也没多想站在我面前的是堂堂的王爷,顿时赖皮的泪花撒野地散开,自顾自委屈起来。
郡王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如此急转直下,他蹲下身伸出手想扶我一把,我才不领情,挡开他的手。
他只好站起身,虽是不悦但语气缓和多了,“你一个大家闺秀,这是做什么?也不怕人笑话。”
“除了你,谁还能笑话我。堂堂王爷欺人太甚,我怎么放肆了?我说错什么了?无非就是我说的句句在理,可听起来不悦耳就是。”
“你?”安郡王的脸上又浮出愠容,“年纪轻轻,却是狂妄,长幼尊卑都忘了吗?”
真是笑话,我明明是受害人,难道还要我卑躬屈膝、献媚讨好吗?我不假思索气愤地顶回他,“众生平等,怎么能动辄就要我跪下。”
原以为他会更加恼怒,没想到他深潭一般的双眼渐渐平静,盯着我看了许久,眉眼间竟然漾开笑意。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没想到墨兰姑娘也有这样的气节。而姑娘所说的众生平等你似乎存有误解,世上一切众生之间、男女之间,甚至兄弟姐妹之间,何曾平等过?有人穷,有人富,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卑贱如蝼蚁。佛法中所谓的众生平等,是指众生法性平等,对众生的慈悲喜舍心平等,在因果规律面前,众生平等,而非说众生的际遇平等,祸福平等。”
顿时我就愣住,自己好像整个人掉进了他深不见底的幽潭里,突然不知反驳于他,怎么有一种不争气的理屈词穷的感觉呢?
不知道我的木楞是不是让他收获满意,他的语气越发温和,“身上的伤还没痊愈,我去叫人来!”
“不用,我自己起来。”说着我努力挣扎狼狈地爬起来,坐到了亭子里的石凳上。
很快我的自尊心又跳出来喋喋不休数落自己,我抬头看向他,虽说狼狈不堪,可我好像颇有点不甘示弱的意思。
令我不解的是他的脸上没有再浮出任何恼怒,相反依旧一脸平静,只不过眼睛中多了些许看不透的深沉。
不知为何,盯着他的脸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袭来,我确定我认识的人中没有这样的,变成墨兰后也一直深居闺阁,这应该算是头一次见他,怎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呢?
目光是毫不回避看着他,脑子里却是自顾自的思绪连篇,就好像他似乎存在似乎也不存在。
菱香的出现打断了我们,恭敬地给安郡王行过礼后,她连忙上来扶我,嘴里轻声念叨,“小姐,怎么坐到这冰凉的石凳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安郡王就吩咐菱香扶我回房休息,随即他迈开大步离去,留下茫然不解的菱香以及沉浸思索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