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bookmark

杨亮三天没有消息了。自从那晚,他帮倚秋把行李提上宿舍后,倚秋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中,他就像真的消失了,再没给倚秋一点消息。倚秋也没去探问,有几次,她已经拿起电话筒了,拨了一半号码,又猛地挂上电话。暗暗责备自己,这是干什么呢?不是自己要离开的要自由的吗?这样也好,杨亮毕竟是现实的。仿佛一个哲人一般,她找了千万个理由来安慰自己,激励自己去“生气”。有那么一小会儿,她似乎是想通了,感觉到阳光灿烂。然而,没多久,心窝又莫名其妙地堆着一团乱麻,弄得她烦躁不安。那部电话仿佛也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吸引她走上前去,拿起话筒。以至于后来她一看见电话就感到恐惧。临近毕业的那种不舍和慌乱——被戏称为毕业综合症——对班里的同学影响可不小。可到了倚秋这儿,变成了一种难以说清的复杂情绪,不知是被她淡化了,还是被她夸大了。



晚自修,倚秋没去学生会,一直趴在桌子上,拿着一支铅笔有意无意地在本子上乱涂乱画着,眼睛却似看非看的。



“嗨,小姐,你也患起单相思来了。”忽然,肩膀着了重重一拍。倚秋一吓,笔掉了。同桌正鬼笑着盯着她。她才发现自己竟已经画了满页的蝴蝶,远看就像纷飞的雪花,又像狂舞的花瓣。她惊讶地看着这些姿态不同的蝴蝶,说不清什么感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自已画的。见同桌也惊奇地看着这群蝴蝶,她忙掩上本子:“大惊小怪的,又有什么花样。”



“喏,舞蹈王子又来了。”同桌向窗外扬扬下巴,“真不知你是痴情还是绝情,这小帅哥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还有令女孩魂散的穷追不舍的劲儿,你知道学校里有多少女孩为他丢魂落魄吗?你怎么就死盯着那个大块头杨亮。”



倚秋扭头一看,陈之平果然又站在外面往教室里探头,边让窗边的同学传话让倚秋出去。倚秋心里烦闷,也没心情和同桌说笑,收了本子,有些不情愿地走出去。



陈之平一直是学校舞蹈队的领舞。自从倚秋大一艺术节代表班表演了独舞《秋日私语》后,隔壁班的陈之平主动认识她,频频出现在倚秋常经过的几条小道上,给她写信、送花。这本是平常不过的事,倚秋也怎么在意,委婉地拒绝了,给他面子。没想到,看来十分孩子气的陈之平竟跟别的男生不一样,三番五次碰钉子后,不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较上了劲似的,对倚秋更殷勤了。然而,他又很聪明,并不过分纠缠,从不打拢倚秋的自由,既显得自已有尊严,又尊重倚秋。倚秋倒觉得有些亏欠他,对他挺尊重的。



后来,周围的人对倚秋和杨亮两人的关系开始感兴趣,并议论纷纷,当时还无意于感情的倚秋感到气愤。陈之平当然也听到了这类的传闻,他愣了愣,不但没放弃,反而追得更紧了,认为这正是关键时刻,他有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

令他没想到的是,倚秋竟真的与杨亮走到一起,不管杨亮在陈之平看来除了块头大之外是多么不济,倚秋是与他出双入对了。陈之平辗转反侧了几夜,脑里闪过围在他身边的一群女孩子,都是漂亮可人且多才的,可不知为什么,到了他眼前,全变成了庸脂俗粉,让他感觉浮光掠影,似乎那么多人全是一个人,鼻子、眼睛全混在一起了,分不出谁是谁来。最后总是倚秋旁若无人地走来,显得清晰、脱俗。他不由自主地追上去,可是倚秋并不看他。反复思量了几夜之后,陈之平知道自己无法放弃倚秋。



面对陈之平不变的热情,倚秋终于忍不住,向他公开了她和杨亮的关系,希望陈之平死心。这是倚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向别人谈起自己和杨亮的感情,令她自己很不快。



没想到陈之平显得坦然,好像早有思想准备:“我知道了,但你们只是男女朋友吧,我想我还是有机会的。不过,你放心,我绝不打扰你们,但我对你的……心意不变,这我不必再多说了。”倚秋真不知他到底是大度还是不在乎。



接下来的日子,陈之平果然一如继往,痴心不改。他又显得那么不卑不亢的,倚秋对他无可奈何。何况,自己和他说清楚了,他还要继续,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样一来,倚秋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也就随他去。



就这样,陈之平从大一一直随着倚秋走到大四。有时,连倚秋也不禁为他的绅士风度和耐心感动和吃惊,暗暗为他可惜,如果他这份心放在其他女孩子身上,肯定会得到几倍的回报,偏偏是遇到我。已经有不少人讽刺倚秋假清高,对陈之平的痴情赞赏有加。倚秋也不加解释,感情的事分什么清高不清高,条件不条件的。那东西无法说清,就凭一种感觉,没有感觉,恐怕连神仙也没办法。



这个时候,陈之平来又有什么事呢,无非又是感情过剩的告别吧。倚秋站在陈之平面前,懒洋洋地问:“什么事?说吧。”



陈之平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连眼皮也没抬,话顿时出不了口。他望望教室里的人,说:“倚秋,我们到下面走走,边走边谈吧。”



“不必了。”倚秋的思想还处于游离状态,根本无法集中过来。她有些不耐烦了,“有什么话就说吧,我还要回去自修呢。”她脑海开始回旋着那些翻飞的蝴蝶,有种冲进教室重新拿起笔狂画一通的激动。



“快毕业了,你连跟我走走都不肯吗?”陈之平见倚秋不咸不淡的态度,有些伤感起来,“走吧,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

“再不说,我可进去了。”倚秋又懒懒地补充了一句,眼光望着远处。



“倚秋,都四年了,我很少要求过什么,今晚只想跟你单独谈谈,怕是以后没机会了,走吧。”陈之平说着,激动起来,竟拉起倚秋的手就走。



倚秋感到拉着的不是平日那只略微粗糙的大手,猛然被什么惊醒了似的,像甩掉一条恶心的虫子一下子把陈之平的手甩了出去,尖叫着:“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去!”声音之大令陈之平大吃一惊,平日倚秋总是冷冷的难得开口,更别说如此激动了。他一时手足无措,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倚秋的胸口还在激烈地起伏着。教室里的人探出头,莫名其妙地盯着倚秋,仿佛不认识她,四年了,还从未见她这个样子呢。



倚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时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竟完全失去了控制,又羞又愤。见陈之平一时下不了台,不禁有些愧疚,勉强平静下来,疲倦地说:“对不起,我有些事,我们不必再谈了。”陈之平默默地点了点头,凝视了倚秋一会儿,就转过身慢慢走了,背影显得孤独而忧伤。



倚秋盯着陈之平一步步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一切都结束了。”突然,她感到胸口发闷,又猛烈地咳嗽起来。看看教室里,每个人的脸上还带着问号,她迅速地下了楼梯,独自一个人来到图书馆后面。在这儿,她似乎感到安全多了,靠着树尽情释放那抑制不住的咳嗽。不一会儿,胸口越来越疼,连嗓子也刺疼起来。倚秋咳得弯下腰去,柔软的身体像再也支持不住如此猛烈的震动。一瞬间,胸口有一股热流直往上涌。接着,喉咙就发热发咸。倚秋下意识地用手掩住口。那股热流一下子喷出来。泻到手心里。是血!殷红的血在夜色下有些发黑。倚秋默然无声,凝视着还带温热的血,从指缝里一滴一滴地渗出,溅到草叶上……



自修前,倚秋照样抱着一本画册,到她最心仪的地方——图书馆后的那片草地上——就快毕业了,她想在这片清静之地再多待几次,享受那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空间和时间。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倚秋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没错,是他,高大的身材半靠在树干上,正向这边翘首望着。见她到来,便急冲冲地迎上来。



倚秋转身就走,像在躲避一个什么灾难,显得心神不宁。杨亮几步便追上来,站在倚秋前。倚秋闪过身子,准备继续赶自己的路。这一次,杨亮并不拦她,只是又赶了两步,诚恳地说:“倚秋,别再这样子了,我们到现在还有什么不能好好谈谈的。难道这么久了,我们还未能理解,还在那种躲躲避避,猜猜测测的阶段吗?”



倚秋站住了,和杨亮慢慢走回草地。



倚秋这才发现杨亮一直夹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她对自己说过绝不会向杨亮要没有意义的解释。但此时听了杨亮主动的解释,心里竟是一阵想不到的轻松,同时又感到一种无奈的悲哀,就像好容易克服各种困难下定决心做某件事,并已坚持到一半,偏偏又有一个意外的安逸来诱惑,让要做的事情前功尽弃。



“别再为我做什么事情了,盒子你还是别打开,拿回去吧。“倚秋拒绝诱惑似的说,”我现在准备毕业的事,挺忙的。”杨亮摇摇头,看透了倚秋似的,笑着说:“倚秋,你一定要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吗?坦然面对吧,我听得见你心里的声音。”



倚秋忽然被激怒了:“好了,到别处去炫耀你的心理学吧,我可不是被你玩弄的小丑。”说完,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

“对不起,倚秋。”杨亮忙拉住她,“你得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明知我是什么意思,这是何苦呢?我不敢相信你真的快毕业了,时间不多,我们别再斗气了。”



“来,看看这里面什么东西。”杨亮拉着倚秋坐在石凳上,把盒子放在中间打开来,“仔细看看。”



没想到盒子里是照片,用橡皮筋扎成一摞一摞的,似乎还是分门别类的。倚秋看到上面几张,照片里全是实物没有人。以为是些风景照片,立即有些不屑地笑了,要说自然风光照,倚秋自认为自己认识的人里面还没有人比自己收集得更多,照得更好,她拍这种照片也有十多年了,家里至少收集了一箱美妙绝伦的照片,杨亮这几天时间能拿出什么货色来。



“先别在心里下结论。”杨亮看了看眼光游离的倚秋说,“这些可不是普通的风景照,你好好看看,会有新发现的。”说着,把其中一摞照片递给倚秋。



倚秋半信半疑地接过来。最上面一张看来是一间冰室,并不大,全用竹子装饰,虽然算得上特别、雅致,但比起大城市一些豪华冰室来,根本不算什么;接下来竟是一个普通的客厅,完全是普通人家的居家布置;再抽出一张,居然是一个房间,除了整齐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一张张看下去,全没有出奇之处。倚秋正想嘲笑杨亮没眼光,就算是照建筑也应该选些有特点的。但她猛然间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盯着杨亮。杨亮向她点点头微笑着:“是我的家。”



倚秋心里涌起一股热流,手里的照片顿时有了生气一般,变得非凡起来。她重新细细端祥起这些照片,竟发现它们在一瞬间有了灵气,变得熟悉而亲切。杨亮指着归国片,慢慢对倚秋介绍着。



这是冰室,当年他们如何设计这物廉价美的小店面;这个小客厅,一家人的大小决策就在这儿进行;杨亮自已的房间,整洁、简单,细看,才发现有倚秋的照片,甚至有一张倚秋曾随手丢弃的画稿,被子装裱一新挂在墙上;弟弟杨城的房间到处是明星海报,显得花哨;不大但干净的厨房,倚秋几乎能想象杨亮在其中握铲忙碌……



接下来一摞,是屋后的小花园,倚秋一下子兴趣大增。翠绿的的篱笆垂着藤萝,爬满绿叶,点缀着各色的花;篱笆脚下是各种盆栽;小花园中间,芒果、杨桃、荔枝、木瓜……每一棵树都有一张照片。杨亮指点着,这块空地将要装上一架秋千,那块空地是爸夏夜放躺椅,凝视夜空的地方……倚秋几乎能闻到花叶的气息和泥土的芬芳,能感受到夏夜微风里的清凉和静谧。



“看,这是你最熟悉的,我们的宿舍。”杨亮拿起另一摞照片。是那个他们度过无数个快乐时刻的天地,从入门到小客厅到阳台,从倚秋那幅蓝牡丹到杨亮精心栽培的盆景,从曾经缠缠绵绵的录音机到香气浓郁的咖啡罐……在那儿的点点滴滴慢慢渗透到倚秋心里,直把她整个人浸润。



倚秋对着照片久久无言。杨亮轻轻握住她的手:“倚秋,这些都是我生活着的地方,我要你带回去,你会感觉到我离你很近。”且忍过一些时间,我定会想办法到你身边去。最后这一句他吞了下去。



倚秋的嗓子有些哑,她喃喃自语着:“这不是害我吗?让我永远甩不掉。”她把盒子推回去:“这,没有必要。”



杨亮把倚秋的手按在盒子上:“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总自觉地把你的意思放在第一位,这一回让我霸道些,我要你带走它们。”



毕业时,倚秋执意不肯让杨亮送她:“我不是跟你赌什么气,反正行李你都帮我收拾妥当了,也不多。我讨厌那种伤感而酸溜溜的场面,让我走得干脆利落些。”杨亮答应了,但他留住本来要提前走的阿锋,让他到时跟倚秋一块走:“给,这是晕车丸,到时带上矿泉水,倚秋晕车晕得厉害,你可得给我好好照顾她,行李给她提好了。”



“是是是,我说你这人,也不是大婶呀,哪来那么多话。”阿锋接过晕车丸,大大咧咧往袋里一塞,扬扬下巴,“你就放心吧,难得有当护花使者的机会,而且护的是名花,我能不好好尽力吗?”



车缓缓开了,杨亮果然没来。倚秋缩回了头。



车渐渐远去,杨亮从一个角落里走出来,呆呆看着车扬尘而去。



倚秋到家时,伟航和素婷早已把她的卧室布置一新,仿佛倚秋是这个家的稀客。对爸妈反常的隆重,倚秋反而不习惯,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伟航和素婷则是说不出的欣喜,他们感觉到,倚秋自上高中到大学毕业,这回才算真正住在家里了。这一次,一向固执的倚秋能答应回来工作,在他们看来,无疑是倚秋再一次接纳了这个家,这个家已冷清得太久了。



当晚,伟航兴奋地开了香槟庆祝,倚秋只是勉勉强强地应和着。

 ωwш▪ Tтkǎ n▪ co

“倚秋,你刚刚回来,先别急着找工作,好好休息几天,这段时间咱们市有了很大的变化,我抽个时间陪你好好走走,咱们父女来个绕城游一圈。”伟航倒着酒,兴致勃勃地说。他们父很久没有一起畅游过了。



“不!”倚秋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着。不知为什么,她一点兴致也没有。



伟航倒酒的瓶子停在半空,倚秋的态度令他有点猝不及防,难道她到现在还拧着结,还不肯原谅他?



“爸,我刚毕业,急着工作,想试试自己行不行。”倚秋看出爸误会了,忙解释道,“反正我回来了,游玩的时间多的是。”倚秋感到,这几天她无法静静待在家里,她得出去奔波,去找事儿让自己忙。仿佛不这样时间无法流动似的。



伟航笑了:“你就这急性子。不过,我能理解,刚毕业的人,对工作充满了热情和希望,恨不得一踏出校门就大干一番。想当初,我比你还急呢,你说对不对,素婷。”伟和航转过身,用少有的亲切口气对素婷说。



素婷刚听他们父女在谈工作,早已习惯性地把自己排除在外,专门照看着火锅,冷不防被伟航一问,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无措,哼哼哈哈地答应着,正想好好说上两句,伟航早已回过头,又和倚秋讨论开了,仿佛不要她的回答。工作的事素婷无法回答,这对伟航来说,也是一种习惯了吧。素婷看着火锅愣神,是啊,当初工作时是何其充实、快乐,谁知道我现在变成没用的一堆了。不过,火锅腾起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脸,谁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

“这城市有不少大公司,倚秋,你的专业适合……”伟航热情洋溢地说。



“爸,工作的事我想靠自己去找找,一步步去摸索。”倚秋打断了伟航,坚决地说。



伟航一时有些失落,看来倚秋不但无意他们的“大公司’去,连他的帮助也概不接受。但又觉得欣慰,倚秋一向是这样,有性格,虽然有点倨傲不驯,他一直欣赏着并以此为傲。



回来的第二天,倚秋就开始在本城一些大公司之间奔波,按她自己的方式找工作。刚踏入社会,倚秋对一切几乎是空白,除了杨亮以前为她找公司资料,顺便为她介绍的一些情况,倚秋毫无模板可依,头绪纷乱,走的路径七拐八弯。伟航有时见倚秋埋头苦干,却毫无作用可言,忍不住就想给她“指条明路”,甚至想伸出手去拉她一把。然而倚秋对他的疼爱似乎并不感激,对他伸过去的手视而不见,像一只初生的牛犊横冲直撞。奇怪的是,倚秋好像在当中找到了无穷的乐趣,越冲越有精神。一到晚上,冲劲一旦松懈下来。倚秋就像累极了,变得不苟言笑,无精打采,勉勉强强用完饭后,连她最心爱的画笔也不拿,就窝进床里。伟航以为她是找工作碰到了不顺利的事,总小心翼翼地想要给至少提一些建议。但倚秋这时又似乎对工作毫不关心了。对伟航的安慰和建议更是一笑付之。



白天,忙忙碌碌地奔走着,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竟也不觉得累。到晚上,身体空下来,心也随着感到莫名的空落,她恨不得晚上也能出去撞门路,至于能否找到工作,找到怎样的工作,倚秋倒很少去想过。以前,她对自己干什么工作,是否适合自己,能否让自己发展是特别在意的,曾无数次想像过自己如何在工作上展露才华。她一向认为能在工作中有出色表现的女人,才是最充实有尊严的。现在,这种意识竟莫名其妙地淡化了。这让倚秋觉得烦恼,责备自己的没出息,拼命让自己去重视工作。然而,不行,她在计划工作时总是不知不觉就走神儿。



伟航见倚秋总闷在自己的房间里,连画架也不打开了,怕她憋出病来。一天晚上,伟航拿着一个小盒子,兴冲冲地在倚秋面前晃了晃,就像章小时候每次给倚秋买来新玩具一样,对她说:“猜猜,我给你带回了什么?”可倚秋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蹦起来,边乱猜着边去抢那东西,好像对这种游戏已经腻烦。但为了不拂逆伟航的一番苦心,她勉强笑着:“我猜不出来。爸,肯定又是我喜欢的东西吧。”



伟航笑了:“好啦,不玩把戏了,你看看。”说着,折开包装部小巧精致的CD闪着银亮的光芒,“这可是名牌,音质好,携带方便。我还专门挑了几块正版碟片,全是你喜欢的小提琴,包括那首《梁祝》的。不,放一盒听听,放松放松,你好像很久没有听小提琴了。”边说着边拆开碟片。



倚秋像受了惊吓,急忙拦住伟航:“不,别放,我不听!”



倚秋异常的慌乱让伟航感到奇怪,不知自己哪儿错了,忧虑地盯着她。倚秋忙勉强解释着:“今晚我累了,想好好休息,什么也不想听。爸,谢谢你,CD我很喜欢。”



伟航关切地伸出手去探倚秋的额头:“是不是病了?没事吧?”



倚秋躲闪着:“没事,就是走多了一点路。”



“你好好休息,工作的事别急。要不,明天先别出去找工作了,在家里调养,调养。”伟航看着倚秋苍白的脸,直皱眉头。



“不必了,明天我还要出去的。”倚秋固执地说,靠在枕头上,无意中碰到枕头下那只盒子,默默地愣神儿。伟航只好无奈地退出去,轻轻拉上房门。



两个星期后,倚秋终于找到了工作。公司虽然不错,但去是个极为普通的工作。伟航觉得这工作太委屈倚秋了,并不能让她心情发挥,恨不得让倚秋当时就放弃了,能到自己所在的公司。就算不靠已登上副董事长宝座的他,倚秋凭自己的实力也能找到比现在好得多的工作。可倚秋自己却似乎对这份工作很是满意,她以极大的热情开始她的新工作,几乎是起早摸黑地干。有时候,对工作的狂热程度令人惊讶。伟航怕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多次让她不要心急,就算真想干出点成绩,也需要一个过程的。倚秋每次都只是点心了点头,但依然故我。



到了晚上,她又像耗尽了精力,紧闭房门,只开着台灯,不愿别人去打扰。倚秋躲在房间里一遍一遍读着杨亮最近不断寄来的信,无数次凝视那一张张照片,仿佛能看到杨亮在那些房间里穿梭的影子。但她并不回信。她想,她正在努力让自己重新自由起来。幸好,她现在有一份忙碌的工作,占据了自己大部分的思想和时间……



倚秋糊糊涂涂孤身来到一个地方,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任何一点标志,没有一丝声响。她晕头晕脑地绕了几圈,转得头昏起来。身边依然只有混混沌沌的灰色的雾,她涌起一阵彻骨的恐惧,慌乱地狂奔起来,什么东西摔倒了,接着她就喘着粗气咳嗽不停。忽然,啪的一声响,她惊醒过来,信和照片散了一地。倚秋只管抚着胸口不住地咳,咳得胸口剧烈地疼,涌出一股殷红的热流,顺着嘴角滴到照片和地板上。倚秋跑过去反锁了房门,拿了纸巾手忙脚乱地擦拭着……



伟航几次抬起手想敲门,最终又放下了,无奈地门口来回踱步。这时候就算叫门也没用,倚秋绝不会门。但倚秋到底是怎么了,她这样不正常的咳嗽已不是一夜两夜的事了,这几夜,他常忧虑地守在倚秋门外,倚秋一咳嗽,他也感到胸口发疼,喉咙发痒,却毫无办法。倚秋总是搪塞着,说她没事。不行,得找个时间她谈谈,伟航想。



第二天,倚秋刚下班,伟航就开了车过来接她:“倚秋,我们很久没有去公园的林荫道走了,现在树正密,夕阳正下,我们去逛一圈。”



倚秋也觉得压抑的情绪该放松放松了,便点点头上了车。



黄昏的林荫小道空灵而静谧,橙红的夕照斜斜地穿过叶缝,在路面上织出一张温暖而不规则的网,无名的鸟鸣声在枝头上活泼地跳跃,连偶尔的脚步声也显得悠闲、安祥。



“倚秋,最近你有心事?”父女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后,伟航直截了当地问道,“能让爸听听吗?”



倚秋站住了,凝视着林荫小道尽头的那口水塘,站了一会儿又继续慢慢踱步,也不答话,想着自己的心事。



“倚秋,我发现这一次从学校回来后,你很不快乐,比以前更忧郁了。”伟航也盯着远处那口水塘,慢悠悠地说,“是不是回到这儿工作让你勉强了,你为什么不明说?”



倚秋动了动嘴唇,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刚才缓慢而有序的脚步变得有些凌乱。



“如果真是这样,我倒宁愿你当初快乐地留在学校那边。”伟航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你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路了,是爸妈太自私了,把我们的意愿强加在你的头上。现在工作刚开始不久,你……回到当初想去的地方吧,现在应该还不晚,别这样压抑着自己,我都想通了。”说完这些话,伟航就像累极了似的,坐在树下石凳上。



倚秋也坐下来,终于开口了:“爸,你误会了,我回来,不单单是为了你们,我自己也愿意的……”



“那你最近……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

“我会的,爸,你放心吧。”倚秋扯了一片树叶,若有所思地折叠着。她忽然想,如果爸早一点对她说这些话;如果当时李妙婵不找她;如果临毕业时她没有回来,直接找了工作……然而,没有如果,她马上甩掉了这个念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