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所谓命运

“……Ok, I think we will creat a nicer world. Good bye.”杨锦程放下电话,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他向后靠在宽大舒适的皮椅上,眼盯着天花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距离登上人生顶峰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想到这里,杨锦程不由得环视一下这间小小的密室,心中竟有几分不舍。这是杨锦程的办公室里的一个小套间,除了他和自己的导师,没有任何人知道这间密室的存在。而当年那个伟大的计划,就是在这个密室里诞生和一步步实施的。杨锦程抚摸着略显陈旧的桌椅,心中不禁感慨,若干年后,这里也许就会像保存了斯金纳箱的威廉·詹姆斯楼地下室一样,成为后辈心理学家顶礼膜拜的圣地。

杨锦程痴痴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模样,在椅子上坐正,伸手打开了电脑。

显示器上出现了一个视频窗口,画面上显示的正是自己的办公室。他拖动窗口下方的进度条,看着自己在办公桌后滑稽地快速运动着,起身在室内走动,出门,又回来,再次出门。

忽然,杨锦程看到了自己要监控的那个人,他趁自己出门的时候溜进了办公室,左右看了看,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那张皮椅上,左右晃了两圈,脸上痴迷的表情跟刚才的自己毫无二致,而更可恶的是他居然拿起自己那个价值两万元的茶杯喝了两口。如果别人看到这一幕,几乎会以为那个悠然自得的人就是杨锦程本人。

杨锦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这个视频保存后起身离去。

他走出密室,按动机关让墙上那排书架回归原位。书架中央有一个十分微弱的红色亮点,杨锦程知道那个摄像头还在工作着,他朝那个亮点微微一笑,做了一个V字手势。

整整身上的白大褂,杨锦程准备进行今晚的最后一次巡视,刚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喧嚣。

两个保安员正扭住一个衣着寒酸的老人,而后者正在拼命地挣扎,嘴里不住地叫着。陈哲拦在他的身前,半是恼怒半是无奈地解释:“对不起,没有预约不能见杨主任……”

“放手!”杨锦程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陈哲一回头,杨锦程站在办公室门前,满脸惊愕。

“杨主任,他……”陈哲急忙向杨锦程解释,可是杨锦程看都不看他一眼,急步走过去,一把抓住老人的手,连连摇晃了数下,才吐出几个字:“周老师,您怎么来了?”

老人表情冷淡,杨锦程却是一脸的激动,他回头对陈哲和那两个保安员说道:“今后,你们见了他,就要像见到我一样尊重,听到没有?”

两个保安员喏喏称是,陈哲也是一脸尴尬,搓了几下手说:“杨主任,我去安排会客室……”

“不用了。”周老师依旧冷着脸,他把头转向杨锦程,“锦程,我想找你谈谈。”

杨锦程一怔,随即满面堆笑,“好的,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金辉浴宫里人迹寥寥,由于警方最近严打卖淫嫖娼等违法活动,所以同往日里顾客盈门的情形相比,今天的生意显得格外冷清。

偌大的浴场里只有三个浴客。一个年轻人手握毛巾,脸冲着墙淋浴,另外两个浴客分别趴在两张床上搓澡。很快,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搓好了,冲洗后跟另一张床上的老人打了个招呼,起身去了按摩房。

给老人搓澡的师傅用力搓了几下,无奈地拍拍老人的肩膀,“老先生,您还得去桑拿房蒸蒸,搓不下来啊。”老人应了一声,费力地爬起来,进了旁边的木头屋子。

老人一进门,搓澡师傅就迫不及待地对在一旁休息抽烟的工友说:“嘿,你刚才看见没有?”

“看见什么?”

“呵呵,这老头没有那个。”

“没有什么?”

搓澡师傅用手指指自己胯下,“没有男人的那杆枪啊。”

“是么?”工友来了兴趣,“这老头是个太监?”

“什么太监啊,我刚才实在没忍住,就问他了。”搓澡师傅眉飞色舞地说道,“老头还挺大方,一点没掖着藏着。他告诉我,他在‘文革’时挨过一枪,把那话儿给打掉了。”

“嘻嘻,那这老头这辈子可亏大发了……”

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那个年轻人的耳朵里,他全身一震,似乎对这件事大感意外。随后,他就关掉水龙头,快步走进了桑拿房。

老人坐在桑拿房里的木椅上,双眼紧闭。年轻人关好门,慢慢地坐在他的对面,把目光投向他的下身。

老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睁开双眼,看见年轻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两腿之间。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宽容地微微一笑,重新闭上眼睛。

忽然,他觉得这个年轻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木椅上已经空无一人。

更衣间里,已经穿戴整齐的罗家海看着手里的照片,西装革履的周振邦对着镜头自信地微笑着。这是Z先生一小时前交给他的。罗家海若有所思地收起照片,用毛巾重新把刀子包裹好,起身离去。

已经洗浴完毕的周老师披着浴袍走进包房,却被沙发上突然坐起的白面怪物吓了一跳。

“呵呵,对不起,吓着您了。”杨锦程撕下脸上的面膜,“怎么样,学生还没忘记您当年的老习惯吧,您说过,最舒服的事情就是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了。”

他指指已经摆满丰盛菜肴的茶几,“您坐,今天咱们边喝边聊,一醉方休。”

杨锦程从茶几上拿起一瓶五粮液,冲周老师晃晃,“这也是您最喜欢的。”说罢,拧开盖子就要往杯子里倒。

周老师挡住他的手,表情冷峻:“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有话问你。”

杨锦程放下酒瓶,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您说。”

“你是不是……”周老师顿了一下,“还在继续教化场实验?”

杨锦程的脸色微变,随即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是,当年我复制了所有的资料。”

周老师捏紧拳头,脸色铁青,“你为什么没按照我的话去做?”

杨锦程不紧不慢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觉得,我继续这个实验,才是真正地听您的话。”

“你说什么?”周老师怒不可遏,“纯属胡说八道!”

“的确,您当年因为内心的负疚感放弃了实验。”杨锦程盯着周老师的眼睛,“可是您敢说您真正放弃了么?”

“你什么意思?”

“您刚才说您成立了一个孤儿院,我知道您想做什么。”杨锦程抿了一口酒,笑笑,“天使堂,教化场——听起来多么相像的两个词。其实我们做的事情也是一样的,我们都在教化别人,只不过,你用奖励,而我继续用我们曾为之努力的——惩罚。”

“一派胡言!”周老师跳了起来,“我怎么会和你一样?”

“坐下!”杨锦程的语调一下子升高,他猛地掀开周老师的浴袍,“您看,您从不避讳身体上的缺陷,到现在您依然是这样。”

“那又怎样?”

“您说过,只要相信那只是三条海绵体,与男人的尊严无关的话,那么有没有这个家伙都无所谓,就像人有没有阑尾都无所谓一样。这么多年来您清心寡欲,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科研上,却从未听您说过寂寞。换句话来说,您教化了您自己。”杨锦程朝包房外努努嘴,“您这样睿智、意志坚定的人都可以被教化,外面那些平庸的人,有什么不能被教化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周老师依旧板着脸。

杨锦程硬把周老师拉坐在沙发上,把脸凑过去,盯着周老师看了几秒钟,缓缓说道:“您当年做得没错,同样,我现在做得也没错。您说过行为科学可以改变世界,我至今仍深信不疑。我们可以塑造人类的行为,强化人类的行为,当然,我们也可以消除它。就像斯金纳说过的那样,理想社会的管理者不应该是政治人物,而是宅心仁厚且掌握各种控制手段的行为学家。”

“你……”

“所以——”杨锦程大声打断周老师的话,同时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而后慢慢攥成一个拳头,“未来不是掌握在军人和政客手里,而是我们——行为学家的手中。”

“可是你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人,永远只能是目的,而不能是手段!”

“科学发现的价值就在于它的实际运用,从人类发明科学这个词开始,它唯一的用处就是构建社会!”

“可是你有什么资格安排别人的命运?”周老师几近失控,“你以为你是神么

?”

“说到命运,”杨锦程反而冷静下来,嘴边显出一丝微笑,“古希腊的奥狄浦斯终生都在跟自己的命运抗争,最后杀父娶母,仍然没有摆脱命运的安排;历代多少君王都在苦苦追寻长生不老的魔药,但是又有谁逃得过生命的终结?古往今来,人类一直忧虑是否真能掌控自我行为,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可以掌控到何种程度?”

杨锦程顿了一下,猛地张开双臂,“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在这种意义上,我,就是神。”

周老师瞠目结舌地看着杨锦程,半晌,才喃喃说道:“你会被后世唾骂、诅咒几百年、几千年……”

“无所谓。”杨锦程向后靠在沙发上,“爱因斯坦发明了世界上最不人道的武器——核武器,但是他依然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

“好了。”周老师彻底绝望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说服杨锦程,“我以老师的名义命令你,不,恳求你,放弃教化场实验,毁掉所有数据和成果!”

“不可能。”杨锦程直截了当地拒绝,“我们已经在教化场上付出了二十多年的心血,现在距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我绝不可能放弃。”

“你知不知道已经有人为此送命了……”

“我当然知道!”杨锦程猛地站起来,“沈湘和她的那个愚蠢的男朋友对吧?没有任何科学成就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取得的!而且,我付出的代价和承担的风险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他的脸上挤出一丝古怪的微笑,“我不妨告诉你,当年强奸沈湘的,是我。”

周老师震惊得无以复加,回过神来之后,狠狠地给了杨锦程一记耳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杨锦程的脸上凸现出五个清晰的指痕,他吐掉一口血水,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你还记得么,在实验初期,大多数实验对象并没有如我们预期那样产生剧烈的情绪反应,你和我都很焦急。按照计划,我要安排王增祥在沈湘身上泼洒带有异味的污物,我觉得,那根本起不到什么震撼的效果。所以,我把王增祥支走,强奸了沈湘……”

情绪彻底失控的周老师抬手又要打,却被杨锦程一挥胳膊,摔倒在沙发上。

“你以为那是性欲的结果么?”杨锦程冲周老师大吼:“不!我是为了实验!我甘冒坐牢的风险,就是为了让实验对象出现我们预期的效果!”

他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双手猛地抱住头,“你以为这件事对我就没有影响么?我直到35岁以后才能重新享受性爱。我妻子病危的时候,我还坐在办公室里彻夜研究实验数据!”

忽然,杨锦程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几秒钟后,哭声又戛然而止。

“所以,请别怪我对你无理。”杨锦程擦擦脸,转眼间就恢复了冷漠的模样,“如果你有机会决定别人的命运,你会怎么做——我绝对不会放弃教化场计划。”

说罢,他又拿出一张面膜,展开来贴在脸上,整个人向后仰躺过去。

周老师呆呆地看着杨锦程,眼神空洞,过了几分钟,他苦笑一声:“你在干吗?这也是自我教化么?”

“这与教化无关。”杨锦程看着天花板,语调冷淡,“过段时间我要去参加一个国际研讨会,同时去国外一个科研机构商讨加盟的事宜,如果成功,机构将给我提供上千万美元的科研经费。”

他突然坐起来,凑近周老师,被白色面膜覆盖的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

“未来的人类领袖应该有一张完美的脸,不是么?”

周老师咬紧牙关看着面前这张呆板的脸,缓缓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教化场计划并非只有你和我知晓,已经有几个实验对象杀死了当年的志愿者。”

看着得意洋洋的杨锦程瞬间变得惶恐,周老师的心底涌起一丝快意,他冷冷地说:“你尽快找出泄露资料的人,然后把全部数据交给警方。”

想了想,周老师又低声加了一句:“这是你赎罪的最后机会。”说罢,他就起身离开了包房。

路边餐厅,二楼。

“做完了?”Z先生的瞳孔里映射出屋顶的灯泡,看上去双眼闪亮。

“是的。”罗家海垂下头,“做完了。”

“按照原计划?”

“对,在桑拿房里刺死他,然后把阴茎割下来塞进他嘴里。”

Z先生呼出一口气,看上去如释重负。

“那,你的事情呢?”罗家海问道。

“再说吧。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会让J和Q帮助我。”Z先生表情轻松,一把揽住罗家海的肩膀,“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你的问题,然后你就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这里了,我打算……”

忽然,楼下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外地口音大声嚷着:“老板,还营业不?”

Z先生示意罗家海不要出声,起身下楼。

Z先生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楼梯口,罗家海就一跃而起,一把抓过Z先生那个从不离身的皮包,在里面翻找了几下之后,抽出一个塑料文件夹,迅速塞进了墙角的一个软垫下,随后又把皮包拉好,放回原位。

楼下传来Z先生的声音:“不营业了,抱歉。”来访者显然很不满,骂了几声后,加重货车的轰鸣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了。

Z先生重新上楼,看见罗家海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笑了一下说:“是不是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罗家海勉强笑笑,点了点头。

“呵呵。J和Q他们做完后,也是这种感觉。”Z先生坐在罗家海的对面,“不过你要往好处想,毕竟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有5万块钱,密码是6个0。明天一早,我开车送你去F市,然后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谢谢。”罗家海接过那张银行卡,“然后——我们就不再联系了,是么?”

“对。”Z先生的表情凝重起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在别处快快乐乐地活着,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罗家海无语,把银行卡小心地放进衣袋。

“那我先走了。”Z先生站起身来,指指桌上的一个塑料袋,“这里面有水和食物,你早点休息,我明天一早就来接你。”

几分钟后,Z先生的车消失在这条郊区公路上。躲在窗后窥视的罗家海放下窗帘,快步走到墙角,从那个软垫下抽出塑料文件夹,急不可待地打开来。

里面是所有关于教化场计划的资料,既有作为实验对象的沈湘、姜德先、谭纪、曲蕊、黄润华的资料和跟踪记录,也有作为志愿者的蒋沛尧、申宝强、马春培、聂宝庆、周振邦的资料。罗家海反复翻看,唯独没有任何关于Z先生的资料和实验记录。

这个文件夹一直在Z先生手里,始终秘不示人。难道,Z先生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也是一个实验对象?

今天晚上的目标周振邦显然不是当年强奸沈湘的人,Z先生为什么要骗自己?

罗家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冷汗已经开始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早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方木心不在焉地坐在家里的客厅里吃饭,不时瞄一眼摆在旁边的手机。

“你这孩子,吃个饭也不专心。”妈妈嗔怪着夹起一大块排骨放进他的碗里,“好好吃饭,工作的事情吃完饭再想。”

方木应了一声,低头扒饭,心思却无法集中在面前这顿丰盛的家宴上。

经过专案组的调查,当年强奸沈湘的志愿者王增祥虽然已经找到,但是他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于晚期肺癌。以他为饵钓出罗家海的计划自然也就落空。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周老师了。

周老师虽然没有透露当年的助手是谁,但是方木可以肯定他就是杨锦程。但始终在幕后策划,并在酒吧里消失的那个人却不可能是杨锦程,因为他如果把计划泄露给实验对象,无异于自我终结学术生命,而且他也没有必要杀死那些志愿者。

方木只希望周老师能够说服杨锦程交出所有实验资料和数据,并能向警方提供可能掌握教化场计划的第三人的线索。专案组经过权衡,此事由周老师出面,成功的可能性要大于警方。只要能证明姜德先和曲蕊的作案动机,案件的侦破就会顺利得多。

晚餐过后,妈妈端着一大堆碗筷去厨房洗涮。方木要去帮忙,妈妈却怎么也不同意。方木无奈,只能点燃一支烟,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妈妈在水池边忙碌。忽然,他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沉吟再三,小心翼翼地问道:“妈,我给你领回来一个妹妹怎么样?”

“嗯?”妈妈立刻回过身来,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方木的脸,“你

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方木一时心虚,转身想溜,妈妈一把抓住方木的胳膊,眼中有一丝笑意。

“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快说!”

“哪有什么女朋友啊,”方木又羞又急,“没有没有。”

“快说实话,”妈妈却不放手,“领回来给妈瞧瞧。”

方木和妈妈正在撕扯,客厅里传来一阵铃声,接着就听见爸爸大喊:“小木,你的手机响了。”

方木趁机脱身,疾步走到客厅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你好。”

听筒里先是一阵沉默,方木又“喂”了两声,对方还是一声不吭。方木以为又是那种吸金电话,刚要挂断,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方警官,我是罗家海。”

Z先生把车停在车位上,拎起皮包要下车,忽然发觉皮包的手感不对,似乎轻了许多。他心头一凛,急忙打开皮包翻找,最后干脆把皮包里的东西都倒在驾驶座上,几秒钟后,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Z先生呆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掏出手机拨打罗家海的电话号码,占线。

“操!”他用力关上车门,脚下一使劲,汽车飞也似的蹿了出去。

方木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挥手示意爸爸把电视的音量关小,竭力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在哪里?”

“这个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罗家海的语气犹疑,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妥当。

“关于教化场?”

“你知道了?”罗家海大惊,“你……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你先别问。你先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

“好吧,现在,我也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了。”罗家海似乎下定了决心,“你应该知道我越狱的事情,其实越狱是在姜律师的安排下进行的,随后,我在一间屋子里躲了一段时间,之后,一个叫T先生的人带我加入了一个组织。”

“T先生是谁?”

“他叫谭纪,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之一。除了我,这个组织一共有5个人,分别是Z先生、J先生、H先生、Q小姐、谭纪。”

“他们分别叫什么名字?”方木感到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你一个一个说。”

“我手里有一份资料,从资料上看,H先生叫黄润华,Q小姐叫曲蕊,哦,对了,J先生就是姜律师。”

“Z先生呢?”方木急切地问:“Z先生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罗家海的声音充满了疑惑,“资料里没有任何关于Z先生的记录。”

“靠!”方木小声咒骂了一句,“你继续说。”

“Z先生是这个组织的发起者,按照他的说法,他是教化场实验的试验品,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得到了教化场实验的资料,而后按照资料召集了当年深受其害的其他试验品。”

“然后呢?”

“这些试验品都像沈湘那样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而Z先生好像精通心理学,他带领我们排演一种话剧似的东西,反复几次后,大家的情况都有所好转。”

心理剧。这些试验对象应该都患有创伤后压力障碍症。

“除了排演话剧,你们还做什么了?”

“我们……每个话剧的结局,都是杀死那些当年伤害过他们的志愿者,他们把我救出来的目的,也是要帮我为沈湘报仇。T先生杀死志愿者后,把他扔到了一个迷宫里;伤害Q小姐的志愿者被我们装进一个玩具熊,挂在了一个超市里,不过那次是T下手杀人的;伤害过J先生的志愿者被我们扔在了他的母校;至于H先生,我们原本打算把那个志愿者扔在医院,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罗家海迟疑了一下,“其中有些行动,我也参与了。”

“你们怎么联系?”方木用笔在纸上快速记录着,“在哪里杀人?”

“我们彼此间有一部专线联络的手机,每做完一次就重新更换一批电话卡。而杀人,就在郊区公路边一个小饭店的二楼,这是H先生去年盘下来的。”

“罗家海,”方木定定神,“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话筒那边一阵沉默。良久,罗家海低声说:“我觉得不对劲,我和其他人,可能被Z先生利用了。”

“嗯?”

“他今天让我去杀强奸沈湘的人,可是当我看到那个所谓志愿者的时候,我发现他不可能是当年那个强奸犯,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性能力。回来之后,我偷了Z先生皮包里的一份资料,里面有我们所有人的资料和实验数据,偏偏没有他的。我想,他压根就不是什么试验品,我们都被他利用了。”

“他让你杀的人,叫什么名字?”

“周振邦,是一个老头。”

“什么?”方木失声大叫,“你快说,Z先生长什么样子?”

话筒里传来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

“三十多岁吧,中等个,看起来挺斯文……哎哟……”

电话那边的罗家海突然开始呻吟。

“你怎么了?罗家海,你怎么了?喂,喂……”

路边餐厅的二楼,罗家海全身颤抖着斜靠在桌子上,嘴里不时泛起一股苦杏仁味。他挣扎着举起手中的水瓶,又看看桌子上的塑料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手机跌落在地毯上,“啪”的一声合上了翻盖。

几乎是同时,楼下的门开了。几秒钟后,气喘吁吁的Z先生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一眼就看到了俯卧在地的罗家海。他看看罗家海手边打翻的水瓶,轻轻地笑了笑。

Z先生捡起地毯上的手机,查看了一下通话记录,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小声咒骂了一句后,转身迅速下楼,再上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大塑料桶。

他把塑料桶里泛红的液体泼洒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浓烈的汽油味顿时布满了整个二楼。看到桌上打开的文件夹,他想了想,随手抽出一张,然后把文件夹扔在罗家海的尸体上。

把罗家海的全身都洒满汽油后,Z先生倒退着慢慢下楼,沿途都洒上了汽油。下到一楼后,一桶汽油也刚好用完。Z先生打开门,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张纸,那恰好是沈湘的照片的彩色复印件,少女清秀的面庞在火焰的吞噬下慢慢扭曲。

Z先生一扬手,那团燃烧的纸落向了地上那摊液体。

电话突然挂断后,心急如焚的方木立刻通知技侦部门查找持机者的位置,技侦部门很快就确认了罗家海的大致方位。方木打电话通知专案组即刻赶往该地点,自己跑下楼,发动汽车,拉响警笛疾驰而去。

根据技侦部门提供的情况,罗家海所处的位置应该在环城公路南出口以西15公里左右的地方。方木一边风驰电掣赶往该地点,一边反复拨打罗家海的手机。最初是无人接听,后来就是无法接通了。方木的牙咬得咯咯直响,一路猛踩油门。

罗家海显然是出了意外,他还活着么?

不祥的预感很快就演变为现实,刚过13公里,漆黑一片的路面前方突然出现了火光。方木的心一沉,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这是一间路边餐厅,已经被烟熏黑的墙上还依稀可辨“饭店”二字。方木刚拉开车门,就感到一股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他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头上,试着一点点靠近火场。

整个二层小楼已经彻底被熊熊的大火吞噬,火舌从窗口翻卷而出,被它舔舐之处都变成一片焦炭,大片的玻璃被高温烤炸,火场里不时传出玻璃炸碎的清脆声音。方木感到喉咙滚烫,睫毛也似乎在一点点卷曲。

“罗家海……”呼喊声在冲天的烈焰前显得微不足道,方木扑倒路边,从地上捧起几把积雪摔到外套上,又连拧带拽地扯下一大把灌木枝,猫着腰一步步向小楼走去。

刚迈出几步,方木就被人拽住了。是边平。

边平的一只手遮挡在额头前,另一只手死死地拽住方木的袖子。

“你他妈不要命了?”

“罗家海在里面……”方木红着眼睛拼命挣扎,“他手里可能有重要证据……”

边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方木拽倒在地,方木要翻身爬起来,边平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都他妈烧成这样了,还能剩下什么?!”边平冲方木大吼,“你给我老实点!”

不知是边平这番话起了作用,还是方木彻底没了力气,他瘫坐在地上不动了。喘了半天粗气,方木低声说:“叫消防队来救火吧。”

在他身后,大火还在尽情享用着怀里这顿美餐,似乎决心要把一切都消灭得干干净净。

(本章完)

第八章 地下迷宫第二十三章 他和“她”第二十章 工具第二章 重逢第十四章 伤痛的演出(一)第二十三章 他和“她”第十章 巧合第十一章 教化场第十五章 伤痛的演出第十三 Q小姐的故事第三十四章 绝路第六章 方向第三十章 枪第八章 地下迷宫第三十四章 绝路第六章 方向第八章 地下迷宫第二十五章 失乐园第十九章 伤童第三章 悲悯第三十三章 所谓命运第三章 悲悯第二十三章 他和“她”第二十章 工具第二十三章 他和“她”第十六章 仪式第二十章 工具第十三 Q小姐的故事第三十五章 计中计第二十六章 跟踪第十八章 迷失与证明第二十一章 回忆第二章 重逢第十四章 伤痛的演出(一)第三十章 枪第十二章 痕第三十三章 所谓命运第三章 悲悯第十五章 伤痛的演出第二十三章 他和“她”第二十六章 跟踪第三十四章 绝路第三十章 枪第一章 孤儿院第三十二章 斯金纳的箱子第九章 越狱第八章 地下迷宫第八章 地下迷宫第二十章 工具第六章 方向第三十六章 尘土尘土第十章 巧合第三十六章 尘土尘土第二十一章 回忆第七章 审判第二章 重逢第二十章 工具第三章 悲悯第三十四章 绝路第十一章 教化场第十七章 车祸重现第二十八章 实验第三十四章 绝路第二章 重逢第三十四章 绝路第十二章 痕第三十六章 尘土尘土第二十一章 回忆第十四章 伤痛的演出(一)第二十二章 J先生的故事第二十八章 实验第三章 悲悯第三章 悲悯第八章 地下迷宫第二十三章 他和“她”第三十二章 斯金纳的箱子第二十六章 跟踪第三十五章 计中计第二十五章 失乐园第五章 罗家海的故事第二十六章 跟踪第十一章 教化场第十六章 仪式第二十六章 跟踪第十九章 伤童第十六章 仪式第九章 越狱第十七章 车祸重现第一章 孤儿院第三章 悲悯第十九章 伤童第二十一章 回忆第二十五章 失乐园第八章 地下迷宫第十五章 伤痛的演出第二十章 工具第十四章 伤痛的演出(一)第六章 方向第二十六章 跟踪第十八章 迷失与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