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旺深一脚浅一脚的逃着,他也不知要逃到哪里才能算是安全,他只记得往庄里跑,往人多的地方跑。
可是他在慌乱中没有发现原本崎岖的山路却渐渐变成了‘坦途’,永远走不到头的坦途,路的一侧原本是一人高的院墙,但现在已经变成看不到顶的峭壁。他也不知跑了多久,直跑到筋疲力尽,一跤摔在地上,他惊慌的四处张望才发现这本应该熟悉的道路却在突然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路的两边没有人家,一面是绝壁,另一面黑乎乎的,他拾起一个石头抛过去,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回音。这里似乎是一个高山上的栈道,他猛的想起一个地方,心下不由暗问自己,‘不归路,我怎么到这来了?’。他运目远眺,依稀看到前方有两只白色的灯笼,发出绿油油的光芒……
不归路是古代遗留下来的一条栈道,不知道原来叫什么,年久失修,附近的人很少会走这条路,据说栈道中有鬼,因此走上这条山路的人,很少有人能活着回来,当地人才给取了这个名字。
峭壁、绝崖,那是无论如何无法行走的,可是回头,李旺望了一眼身后黑漆漆的路,却拿不出一丝的勇气来,就在这时,他听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声音来自背后,他似乎是看到了一丝希望,完全没有想到那声音诡异得有点不像是人类所发出的声音。
李旺快步迎了上去,他拼命的狂奔,按道理那个声音应该是迎面走来的,不知又为什么折回,那声音总是在他身前二三十步的地方响着,无论他怎么怒力,始终看不到前面的那个人。李旺又追了一段路,身后绿油油的灯笼渐渐隐入黑暗,道路上一片漆黑,他差点撞在一堵墙上,那坦直的道路突然来了90度急转弯,路面与墙壁恰恰形成一个直角。但脚步声却来自墙外,听声音依然仅是二三十步的样子,李旺猛的转过身,他看到了一个高绝丈许黑乎乎的东西,直立在那里,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李旺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出于好奇,竟然缓缓的向那黑乎乎的东西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就在他走到近前,手快碰到那黑乎乎的东西时,那东西直压了下来,将他的头和脸,还有身子,完全的笼罩在黑影下面。
李旺被砸昏了过去,当他稍稍回复点意识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块硬梆梆的木板上,身子成四十五度角倾斜,正慢慢的向前移动着。他只听到木板下面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念叨着:“我要背你回家做客。”
李旺一阵紧张,又晕了过去。
“布谷、布谷”“哇、哈哈”……
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布谷鸟哀怨凄凉的叫声夹杂着猫头的坏笑,笼罩着山谷。
左为后岭;右为后山,两座山仰首立于两户人家之后,因而得名。山脉长仅数里,便相汇于一处,中间形成一道山沟,名为倭瓜沟,沟里有几块农家地,靠山坡的一处平地上,耸立着几处土坟。坟墓上大多蒿草茂盛,唯有一座寸草未生,两根桔杆折成‘n’字型插在坟上,前面摆了两个大花圈,纸片在静寂的夜里瑟瑟发抖。这就是新埋葬的老人高占义的坟墓。
尺杆子敲击着山石,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张材被邀请到邻村预做棺材。山里不同于城里,随时都有棺木买,山里的老人知道自己终有要用到棺木的那一天,所以有点钱的人大部分都在自己健康的时候就把棺木预作了。张材忙了一天,晚上喝了点酒,又玩了会牌,等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山里没有车坐,来往大多要靠一双脚,因此走山路就成了一条捷径,只是晚上的深山里,没有点胆量是不敢走的。(尺杆子:即一种木尺,两根同样长的木条合在一起,在一头打上孔,可以张开,也可以合上。木匠行里这种尺的制作方法很讲究,时辰日子都是固定的,不能随便乱造,而且孔的两侧必须用铜钱做垫,据说可以避邪,所以很多木匠都喜欢用它作拐杖用。)
张材翻过山梁,缓缓走进了倭瓜沟,这里新埋了死人,山沟沟里显得格外碜人,尤其这段路还要穿过一片坟茔地。
张材走过去,几点蓝绿色的火焰从坟墓里钻出来,聚拢在一起,慢慢朝着张材身后飞去。张材加紧了脚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常,‘呼’火焰忽然加速,带起了
风响,张材猛地回头,火焰自张材的耳旁飞过,打了几个旋,砸在高占义坟前的花圈上,转化成明火,花圈迅速的燃烧起来,张材走近几步,就见一只大个黑猫在那里拼命的扒土。张材很奇怪,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仔细听了听,竟然发现从纸燃烧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种沉闷的砰砰声,声音十分轻微、沉闷,若不是夜里寂静又加上仔细倾听、辨别,绝对不会发现。
那声音仿佛来自于地底,震得坟墓上的土一颤一颤的。
“难道是高占义这老小子炸尸了?”张材听说棺材盖无故失踪的事,不仅无奈的想道,摇摇头不在意的笑笑,转身继续向前走去。黑猫一下子窜到他面前,盯到他‘喵呜、喵呜’的叫了两声,回过头又继续扒土。
身后花圈渐渐燃烬,里面的声音愈发的清晰,张材转回头又看了看坟墓,脑中一个大胆得几近疯狂的想法冒了出来:“这老小子要是真成精了,会是什么样?”借着酒劲,张材用尺杆子扒了扒坟上的土,感觉动静愈加的大了。堆坟都是黄土,本身有一股黏性,好在是新坟,土壤还算松软。张材用手挖了很久,里面的声音渐渐弱了,再挖了一会儿,土里现出一角漆红色的木板来,张材没害怕,心里反倒挺高兴:“终于露出棺材盖了。”这时就听里面有人在叫着什么,声音十分轻微,已经听不出说的是什么了。
再往下挖二十多公分,整个棺盖的厚度都看到了,张材往下摸棺缝,就发现棺盖没有盖严,里面的话语也清晰了许多……
“救命啊!救命啊……”声音从棺材里传出,钻入张材的耳朵,他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吼道:“靠,救你?死人还要人救?你当我喝多了啊?”
棺材里道:“大哥,求求你,救救我,我没死啊?”声音打颤,话语说完了却带着一股奇怪的沉闷回音。
“拉倒吧,没死你爬那里玩啥去了?”张材不依不饶的道。
棺材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放声大哭,声音十分凄凉。
张材暗自得意:“哦靠,我把鬼都给欺负哭了?这回可有得说了。”
棺材里哭了一会儿,说:“大哥,我真没死,我不是高占义,我是李旺啊……”
“坦途、峭壁、绝崖、山涧;白色的灯笼、绿油油的光线,还有……会动的棺材盖。”
李旺发泄般将晚上所遇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张材似乎让好奇战胜了恐惧,他不经意的走在栈道上,寻找着李旺说过的那些‘佐证’。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四点钟,张材走了大半个小时,也没看到有什么白色的灯笼,正当他想要放弃时,一股冷意从脊梁骨直刺入脑髓,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来。
他回过头,四周静悄悄的,风灌着嘴里,稍微有些凉意,似乎没有什么不对。驻足片刻后,再次前行,那股冷意很明显地迅速包裹着他的身心。张材打个冷战,这时他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声音很轻,有点像人走路时发出的脚步声,张材没有回头,加快步伐,快迅的向前奔走,身后的脚步声也骤然急剧,走了不知多远。张材渐感体力不支,脚步也不由变得有些缓慢,他侧耳倾听,但身后的脚步响也变得轻微起来。他再次回头,发现两个庞大的黑影就站在身后,张材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两位兄弟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张材见他们没有靠过来的意思,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将尺杆子夹在腋下,从怀里取出一个烟盒和一搭裁切好的烟纸。将烟纸斜折个梯形,倒了些烟叶在上面,不知道是冷,还是吓的,总是控制不住两手发抖,几次都将烟叶抖掉了,卷了好半晌,才弄出一棵成品来。张材点燃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将烟放在地上,又卷了一根,同样点燃放在地上。原来乡间有个传说,是香、烟不分家,可以敬鬼神。张材口里说道:“兄弟身上不带冥钱,敬二位两棵香烟,大路很宽,吸后各走一边。”边说边往后退,两个黑影慢慢靠近,小小的烟火升起一人多高,随着风的吹抚,轻轻晃动,两个光点也是忽明忽暗的亮着,一股浓重的烟草味扑入鼻中……张材又往后退了几步,拣一个草丛深处钻了进去。冷不防一脚踏进个坑里,后脑撞在石板上,当场
昏晕了过去。
‘喵呜……’,尖利的猫叫声将他唤醒,张材睁开双眼,眼前依然黑漆漆的,他打燃汽油火机看了下手表,此时是凌晨四点钟,他昏晕已有大半个时辰。
张材爬起来,后脑依然剧痛,用手轻揉了揉,感觉没有出血,只是多了一个包子大的水泡。
‘喵’随着一声尖叫,有道黑影从他身边窜了过去,张材猛的闪身让开,迅速的打亮了火机,隐约看到一只肥大的瘸腿黑猫向前面跑去,正是李旺说发现灯笼的方向。张材猛然忆起救李旺的时候,这只黑猫也曾出现过,要不是它扒开坟上的土,也许自己还发现不了被埋在坟中的李旺,后来救出了李旺,这只猫就不见了,想不到它又出现在这里。
张材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这只黑猫的出现,又……
张材果断的跟在猫的身后,快速的向前走着,那只猫似乎发现了有人在跟着它,就像是领路的一样,始终没有脱离张材的视线。山坡越来越陡,栈道已经被荒草铺满,几无道路可寻,两个白色的光点出现在远方,随着距离的拉近也越来越清晰。张材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他此时已经辨认出来了,那是两盏白色的灯笼……
两个灯笼之间,辟出一个洞口,风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晃动着灯笼,荡散着微弱的光芒。三者合成一个完整的画面,那是一张脸,一张不规则的脸;两盏灯笼恰似他的两只眼睛,灵动而无生气;巨口里漆黑一团,仿佛正等着吞噬掉一切靠近他它的人。
张材走到近前,暗吸了一口冷气,紧紧的握住了唯一能倚靠的凭仗——传说中能辟邪的尺杆子。
‘喵……’黑猫发出一声尖叫,两棵白色的獠牙在黑夜里尤其显眼。它紧盯着洞内,躬起腰身,如发现猎物一般倾听着……
突然,它像离弦之箭一般,射入了洞府,黑色的影子在洞里一晃便失去了踪影。
张材摘下一盏灯笼,小心翼翼的靠进洞口。灯笼是由白纱围成,光线极暗,张材勉强能看出这是一个人工开凿的石洞。石壁上凿痕清晰可寻,说这里是矿洞,但看石质,明显的不是。张材暗自猜测着,冷不防‘啊’的一声惨叫从里面飘了出来,那声音虚无飘渺,十分刺耳。张材一哆嗦,加快脚步向里面行去,水滴自洞顶滴落,发出轻微的叮咚声响,道路泥泞,十分难行,他转了两个弯,在黑暗的角落里,忽然发现一个高约丈许的黑影。那黑影高度和路上碰到的极为相似,张材此时已经离它不足五尺,要逃已经来不及了,怔怔的盯着那黑影,一动不敢动。两人僵持着,过了好一会儿,那黑影始终没有动,张材偷偷的将尺杆子向它探去……
‘呼’……
黑影急速的向张材头顶压来,好在差了寸许,带着的风丝吹抚着张材的发际,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张材移近灯笼,仔细的看了看,是一块梯形木板,老红色的正面漆着一层油漆,整体略成拱形,在木板大头的一面上还写着:‘大梦一场’四个金字。这种东西见过太多了,张材强自镇定,在心里已经百分之百的肯定这是一具棺盖。
棺盖没有完全落地,张材把灯笼放在地上,用力的抬起棺盖,赫然发现棺盖并没有多重,显然不是松木所制,下面压着一个人,这个人给捆在棺盖上面,张材试着叫了两声。那人没有回话,张材曲膝将棺盖压在大腿上,用小腿的力量,支撑着棺盖,用手指探了一下他鼻息。
“已经死了吗?”手指停顿了很久,也没有感觉到他的呼吸,张材这样反问着自己。灯光忽然亮了起来,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人身上的血迹。张材正要仔细看看,然亮度只坚持了几十秒,一股焦糊味冲进他的鼻孔。张材猛地醒悟:‘刚才放灯笼时没有注意,以至于火焰烧着了白纱’。随着火光的消逝,张材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张面孔,依稀感觉这张面孔有点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谁呢?’张材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个人来,心脏猛的一抽,这张面孔和死去的高占义居然很相像。乍惊之后,他稍稍镇定了一下:两张面孔虽然极为相像,但两人的年龄却有着明显的不同,这个人看上去明显要比高占义年轻很多。
张材站起来,继续向洞里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