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慈浑身一震:“坏了,这是陈总制的声音。”他连忙起身戴好乌纱帽一路小跑,虽然难民营是民政院下属机构,但是教育院一直是投资大头,这里的汉语师资力量都被教育院承包了,他可不敢得罪金主。
“陈总制,您怎么也不通知一声,下官刚刚没注意是哪个混账冲撞了大驾,管教不周……”孔尚慈一脸惶恐,当他看到陈伟东手里的那张纸时,瞬间就明白了,“总制,刚刚有两个蛮夷学生恶作剧,我这就通知纪律处的人惩戒,然后驱逐出境。”
“这是谁画的?干嘛惩戒,把人给我找来!”不过陈总制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不开心的样子,反而充满了惊喜,“孔先生,你们难民营有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不早点报上去,总得我这种伯乐亲自来相马吗?”
孔尚慈一脸懵,他指着陈伟东手里皱巴巴的纸团,“大人,这……哈哈哈,画的真是妙啊,刚刚下官还在夸画师笔力虬劲,造型精准,这不,人还在里边,我这就去把他叫过来。”
“我就在这边等。”陈伟东将画纸好好舒展平。
“维米尔。”孔尚慈快速跑进会堂里,“刚刚画画的年轻人,你跟我来,陈总制想见你。”
维米尔一脸紧张,扔纸团的时候不会被人发现了吧,孔尚慈见他发愣,以为他没听懂说什么,连忙走上前来亲切地握着维米尔的手,“刚刚老夫眼拙,小兄弟不要见怪,等会儿总制大人想见见你,估计是看上你的画了,你可得抓住这次机会,多少人都求之不来啊。”
卡勒在一旁跟维米尔翻译,“兄弟,你发达了,老秃驴这在巴结你呢,你整理整理衣服,外边的大人还在等着。”
陈伟东见到维米尔的时候,北方天空正午的阳光直射在他的眼睛上,他浑然不觉站在眼前的年轻人会取得多伟大的成就,当然,这是相对于21世纪而言,然而大洋对岸的蝴蝶翅膀已经开始扑闪,原本一直生活在荷兰的约翰内斯.维米尔到底会跟原来的生活轨迹一样,终生贫困潦倒,两百年后才被人发现他的才华,还是会被优渥的生活磨去创作的灵感,最终泯然众人,亦或成长为澳洲的艺术新星?当历史改变的时候,谁都无法预测它的方向了。
“维米尔,你学画画多久了呀?”陈伟东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原来有个朋友,也是学艺术的,我这个外行看他的画,总觉得像是像的,但就是缺少一种感觉,刚刚看了你的画,他终究比不上你。”离开原世界太久,每一个熟悉的物件总会让人睹物思人,陈伟东想起了他大学的室友,那家伙也是画得一手好画,不过技能全用来把妹了,毕业后几人很少相见,这一别就再也没机会相见,很是让人伤感。
陈伟东站了起来,“你今天就跟我走吧,我聘你当我们悉尼高等学堂的老师怎么样?你愿意过来吗?”
“大人……可是我想做丝绸生意。”维米尔支支吾吾地说道。
“悉尼哪来的丝绸?这里连棉布都是印度货。”陈伟东笑了起来,“这样,你可以过来当兼职,每周来三天就可以了,薪水每月三百元,如何?”
卡勒吞了吞口水,这他妈真气人,他在难民营累死累活一个月才六十出头,这点钱已经足够在这里生活了,一块钱可以买三斤六两大米,五斤袋鼠肉,酒吧里喝酒,喝到死也用不到五块钱,这年轻人刚来直接就五倍的工资,还不是全勤。
“快谢谢总制大人。”孔尚慈在一旁提醒道,他心里不禁也犯嘀咕,悉尼高等学堂?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啊。
“谢谢大人,我以后到哪里去上班?学生有多少人?”维米尔好奇地问道。
陈伟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你这几天先去找个住处,上班的事不着急,我们学校校舍还没有盖好,不过你放心,工资就从今天开始算,你可以先把这个月的预支了,到教育院找财务领。”
“……”维米尔也是一脸懵逼,弄了半天,这个所谓的大学还是一个子虚乌有的存在,不过既然有人给钱,他总不能拒绝吧,这种事,要么自己是傻子,要么对方是傻子,傻子还是交给眼前的这个傻大个老爷去做吧。
难民营的医生提前给维米尔做了一次身体检查,然后在离营单子上签了字,一份交给维米尔自己保存,一份收归难民营档案库。
“老兄,你看我果然没说错,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你先出去帮我跟悉尼医院联系一下,我出来后就立马去找你。”马尔比基一边帮维米尔收拾行李一边吩咐道,“你出去后可以直接去红毛营,莎莉山上的教会可以帮助你度过早期的难关,不过千万不要跟日本人有冲突,他们都是不要命的盗匪。”
“马切罗,你怎么跟我爸爸一样。”维米尔笑了笑,“放心吧,我出去后就去医院,等你出来的时候我来接你,营区生活愉快。”
维米尔在卡勒还有列文的帮助下,从门房取回了自己的行李,行李上也是一股浓浓的硫磺味儿,他们又给他叫了一辆马车,送他去教育院财务部支取了三百元的薪水,留给马尔比基一百元后再折返去了红毛营。维米尔看着窗外的景色,这里匆匆一瞥,路上的景色先是浓浓的异国情调,越靠近红毛营,尼德兰的印记就越明显,那些红鼻子的渔夫,简约的建筑造型,各种五彩缤纷的木头鞋子,无不让他想起自己的家乡。
“请问有人在吗?”维米尔敲了敲莎莉山教堂的大门,过了一会儿一个矮个子日本人开了门,“额……你好,请问这里是荷兰人教堂吗?”
“不,这里是所有主的子民的庇护所,而不只是荷兰人的。”小个子日本人有些不悦,莎莉山就在倭子岗跟红毛营之间,确实不能只算荷兰人的教堂。
“不好意思,我想找特罗普神父,我是他船上的助手维米尔。”
日本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进来吧,特罗普神父在子午街,他今天不回来,不过你今晚可以住在这边。”
“太感谢了”
杉浦太郎领着维米尔穿过教堂大厅,教堂里边点满了悉尼出产的白色蜡烛。维米尔嗅了嗅鼻子,“什么味道这么香?”
“是蜡烛的味道,这些中国人将名贵的香料加在蜡烛里,闻起来能使人安静。”
“那一定很贵吧?”维米尔走到一根蜡烛前仔细闻了闻,好像是檀香的味道
“要比普通蜡烛贵一点,但是价格也不是不可接受,常胜制药厂的香物在市场上最受欢迎,那些东印度公司的商人都把订单排到半年之后了。”
“哝,这是你的房间,接下来还在教堂工作吗?”杉浦太郎问道。
“不,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教育院的陈总制聘请我去画画,我只想暂住几天,当然,我本质是个商人,最近想去市场上看一看。”他将行李包扔到地板上,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杉浦太郎脸上一脸不屑,总制这种级别的人物是普通人能见就见的吗?况且他这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新难民,“昨天统摄大人刚刚请我吃过饭呢,好吧,年轻人,你今天太累了,好好睡个觉吧,我明天带你去市场,那里有很多新奇玩意儿。”
“杉浦,问你个事,你知道特罗普神父带过来的那些孩子们去哪里了吗?”维米尔最近一直有这样的疑问,自从进入难民营,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些孩子了。
“特罗普神父正是为这事在忙呢,那些孩子住在另外一个难民营,或许可以说是个封闭式学校,教会想争取在学校里开设神学课,但是中国人不答应,这些孩子从小就在教会学校学习,忽然离开主的怀抱,真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度过。”杉浦太郎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不过他们接受的绝对是最棒的教育,欧洲的贵族也不过如此。”
维米尔在船上收了几个学生,他想找个时间去孩子们的学校看一看,督促他们加紧练习,手上的功夫可不能浪费了。送走了杉浦太郎,维米尔收拾了下房间,一夜无话,悉尼的高温并没有让他睡个舒服觉。
“你身边得带足了钱,其他什么都不用带了。”第二天一大早杉浦太郎就已经架好了马车,“我们先去东市吃早饭,吃完早饭再逛,你想做什么生意?”
“我本来想买卖丝绸,但是这里人说,澳洲不是中国本土,并不产丝绸。”
“买丝绸得去大明湖州地区,不过这里的红色跟黄色布料很有名,你可以去看看这个,各国商人都喜欢贩卖这种布料,尤其去印度,可以赚一大笔钱。”
“可是威尼斯人也有红色布料,而且价格很便宜。”维米尔对这个并不感兴趣。
“这不一样,澳洲的中国红比威尼斯红鲜艳很多,而且不容易掉色,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杉浦太郎很难跟他解释,可惜教堂不喜欢红色,要是在中国人的寺庙里,到处可以看到这种新布料。
两人不再多话,坐上马车后直奔东市,时间才刚刚指向清晨六点,但是市场上已经人潮涌动了,这里绝对是整个悉尼最繁华的区域,除了自己的人民,各国商人们也喜欢聚集在这里,有些甚至直接租了铺子,在这边开起了货物代理商馆。
“王老头,一个停车位。”杉浦太郎朝一个跛子喊到,这跛子是市场里的车位管理员,一辆二人马车一个上午收费三分钱,价格不便宜了。
拴好马车后,维米尔跟杉浦太郎钻进人群,“等会儿我们去李记铺子,他们家的豆浆油条、蟹黄包子是整个悉尼最好吃的,每天只定量买卖,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老板来十个包子,两大碗豆浆!六个打包。”杉浦别看个子小,胃口倒挺大。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布行离这里不远,他们里边红布跟绿布销量最好,还有一种极品紫色丝绸,整个中国只此一家,不过很难抢到就是了,每个月店里定量放出十匹,你得去排队抽号,抽到了才能现场抓阄,啊呀,你知道吗,只要抽到,你现场立马转手,价格直接翻十倍……而且这种紫色丝绸是真的值这么多钱,运到国外去,价格可以翻五十倍。”
维米尔眼睛都听直了,“这个月什么时候可以抢?”
“每个月24号登记,到时候我教你。”杉浦太郎呼噜一声把碗里的豆浆全部喝完,伸手去拿第三个包子。
“嗝……,布行旁边有一家常胜药厂的直营店,里边有各种香水,尽管价格也不便宜,但是已经很划算了,在日本,至少要等量的银子才能换的到。”
“药店为什么生产香水?”维米尔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这边就这么卖的,对了,常胜制药厂的药也能赚钱,藿香正气液,行军散,柴胡冲剂,这些普通非管制药关键时候能救命,听乡下的老头说,有人死了挺尸两天,被许医生灌了两瓶霍香正气液后又活了!”
“这肯定是上帝的奇迹。”维米尔是不相信这种鬼话的。
杉浦太郎吃完了手里最后一个包子,“你在这边工作找好了吗?先稳定下来,没有工作会被强制编入劳动营,那里可有苦吃了,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攒点钱做资本。”
“昨天早上总制大人让我去教画画,一个月三百块。”维米尔喝了口豆浆,这个味道他真喝不惯,跟牛奶一点也不一样。
杉浦差点把豆浆喷出来,“兄弟……你知道四百块值多少钱吗?有这个工作,你做个鬼的生意哦,这里一石大米折合13元,差不多二两银子,三百块就是四十五两,你做什么生意能赚这么多?老天,你如果是骗我,我绝对把这碗扣你头上。”
维米尔心里一惊,他对悉尼物价跟币值根本没有概念,这个收入比他父亲的旅馆高多了,他抖抖索索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兑票,“这个这么值钱?……我特么,马尔比基,算了,都是兄弟,出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