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得像个孩子,身体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他是在后悔吗?后悔当初负气出走,那两只本来应该永远牵在一起的手,就这么被他硬生生抽离出去,离开她后,他又去找了谁?汽车停在宿舍楼下面,一直没动,山崎玉已无心开车,就这么抱着脸,从刚开始的放声痛哭慢慢变成低声抽泣。
陈菲菲只是斜眼看着他,并不想安慰他,自己早已经这么做过,但他却选择了拒绝,本来自己怀中那只温暖的手臂,应该是属于他的,但现在自己所能感受到的温暖,却已经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再也回不去了!”她在心中怅然地说,时间并不只是停留在表盘上的指针,当你想让他回去的时候,只要把表调到某个时刻就行,时间是烙印,而这印记烙在人心里,即便被抹去记忆,但总会有新的记忆来填充这段空白,看着山崎玉哭得如此伤心,而她却很难再对此情此景动容。
时间流转,昼夜交替如白驹过隙,他们的汽车一直停在楼下,看到四周来来往往的身影,速度都变得飞快,在此期间,伤心欲绝的那个往日的她再没来过这间楼下。
转眼到了毕业时节,陈菲菲看到那时的自己又拖着行李箱,独自一人来到这栋楼下,她眼圈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临走前,她还是放不下他,想来跟他道别,此刻车里的陈菲菲很清楚,她肚里已经怀上了对方的孩子,此去一别,从此天南海北永不相见,他也注定无缘自己的亲生骨肉。
她在楼下一直等,可山崎却始终没露面,他宿舍的窗户紧闭着,她等到傍晚,透过那扇窗,看不到一丝光亮,许是屋里没人,他已经走了。
眼看自己等了一天却没人出来,她无奈叹了口气,神情失落而悲伤,天色渐晚,她转身准备离开,就在此时,对面那抹亮丽的红色再次出现在她视线里。
红美子带着几个手下,不怀好意地挡在她面前,而此刻的她早已是心力交瘁,根本无心无力和对方争吵,但红美子诡异地狞笑着,上下打量着她的身体,然后撇了撇嘴,几个手下不由分说,有人从后面架住她双臂,其他人则用毛巾堵住她的嘴,随后一个大汉走上前来,一把将她扛到肩膀上,这帮人径直往山崎玉宿舍里走去。
由于是毕业季,大部分学生都已经离校,宿舍里空荡荡的,这帮人推开山崎玉的房间,里面的确没人,他们把陈菲菲扔到床上,那张单人床铺上,被褥早就被他们悉数扔掉,之剩下面一张铁板,他们取来绳索,把她牢牢捆在上面,然后床铺被他们移到房间正中间,对着头顶那盏高瓦数的电灯泡。
红美子依然狞笑着,旁边有人递给她一只皮箱,她坐在桌前,打开箱子,里面装了一台机器,有很多花花绿绿的电线和机器相连,陈菲菲很快认出来,这台机器就是洗脑盒子,红美子不顾她的眼泪与哀嚎,把导线悉数接到她各个穴位上,她依然在奋力挣扎,红美子厌恶地皱起眉头,然后斜眼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旁边有人领会了她的意图,上来揪住陈菲菲的头发,露出她的后脑勺,然后挥拳重击,这一下打得极狠,陈菲菲重击之下,两眼往上一翻,然后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红美子给自己同样连接好,然后开动机器。
她的青涩记忆,就是这样被人抹去的,至少现在看来,和红美子生前所说的一样。
坐在车里的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恨不得咬碎后槽牙,同时紧握着拳头,由于紧张,她呼吸开始急促,又紧攥拳头,她刚刚平复的心绪再起波澜,又开始用脚去踢车门,恨不得马上冲下去和红美子拼命。
“我劝你保持冷静!”停止抽泣的山崎玉劝道,“你所看到的都是过去的影像,我们无力去改变它,而且此时汽车依然在黑雾中行进,如果你出去,就会马上消失于无形。”
“我冷静不下来!”她恨恨地说,“你倒是真冷静,刚才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现在看他们这样对我,却无动于衷,难道你不知道此刻我已经怀上了你的孩子吗?”说着说着,她差点哭出来,但是当着山崎玉,她要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眼泪。
“我实在无能为力!”他小声说道。
陈菲菲觉得不对,事情发生在他宿舍里,当时他在哪里?看他屋里整齐的布置,说明他那时还没离开学校,这么晚了,又不在宿舍,出事的时候他到底在哪?
“红美子要暗算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她让你躲起来的吧?”她突然问了一句。
山崎玉愣了一下,然后说自己并不知道。
“不知道?当时你在哪?”她继续逼问。
“我在图书馆查资料。”他答道。
“得了吧!”她轻蔑地冷笑起来,“你和红美子早就认识,可一直没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你成绩太好,她主动找的你?估计你肯定会这么说,我不知道你心里一直包藏野心,你们两个其实是一丘之貉,王八叮蛋互相找对方吧,那天分手后,你去找了那女人,告诉她我看过那张任命状,她一定很生气,怪你泄露了军方的秘密,为了灭口,她想出了这么阴损的办法,而你则被她告知,动手的时候,你要离开宿舍避嫌,是吧?”
“不是这样的!”他声音又开始哽咽,用手掌遮住脸庞,那一晚,对他而言也是痛苦的记忆。
在他宿舍里,洗脑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时间,然后红美子摘下电线,此时躺在床上的她已经睁开眼,处于半昏迷状态,她迷茫地看着红美子,嘴唇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红美子命人把她从床上抬下,然后拉过一个随从,命他把陈菲菲塞进汽车里,然后通知永定程云彪,让他控制张秋芳提供一份假情报给八路军县大队,就说明天中午,会从北平有一辆汽车途径永定,车上坐着日军极度危险的人物,她说八路一定会在路上埋伏,然后自己就可以借助八路军的手,除掉陈菲菲这个她心中的祸患。
那人领命执行,陈菲菲尚未清醒,就被他们强行塞进另一辆小汽车里,汽车随即开动,离开校园,山崎玉此时也发动引擎,紧跟在那辆车后面。
她坐在车里,和前面躺在车里的自己同时行驶在公路上,刚才激动的情绪又平静下来,山崎玉说得对,那都是过去,他们没法影响过去,但她也明白了自己之所以出现在永定的原因,汽车开上路以后的事情,她就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