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一郎点点头:“我会去的,如果情况如你所说,我会派人将那个人保护起来,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你暂时要保守秘密,千万不要让田中大佐知道消息,等我们调查清楚后,自然会将你的高副官解救出来。”
陈菲菲站起身来,轻轻鞠了一躬:“有劳太君了!”
从渡边办公室出来,她长出了一口气,刚才那番话说得有些险,但都没有偏离出她的推断,耿长乐已经经历过假冒卢铁旺事件的洗礼,既然能被黑仙会的人抓住,那一定是看到了他所认识的人,而且这个人一定取得了耿长乐的信任,放眼整个县城,能做到这点的人只能来自于宪兵队监狱,这里面就有两种可能,一是被俘战士在拷问中变节投降,再有就是程云彪施展换命法术将自己手下的意识置于被俘战士身体之中,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庞越就不用被临时撤换了,那天吃饭的时候,庞县长曾提起过自己的差事,能听出他对日本人还是很卖命的,各种酷刑拷打都用了个遍,如果拷打能起作用,也不用等到程云彪接手才投降,而程云彪所擅长的就是换命洗脑之术,如果自己是他的话,也会将手下心腹换命到其中一人身上来套取情报,这样想来,她就能推断出程云彪设计的整个过程,那一定是先用手下心腹换命弄出一个假的八路战士,再让这个冒牌货在街上招摇吸引耿长乐注意,联系组织一直是耿长乐的心病,此时看到旧时战友一定会让他中计,接着把他骗到偏僻地方,很可能就是土地庙,将他抓住,再用这个心腹和他换命,再让这个假耿长乐来骗自己,看来程云彪这次是下了死手要置自己于死地,他很可能已经获得了耿长乐就是八路的证据,为了自救,她只能走一步险棋。
陈菲菲料定渡边一郎绝不会真心出手帮助自己,他前两次之所以出手相救,完全是为了获取情报,这次自己将所知道的事情半真半假揉在一起给他讲了一通,他心里肯定半信半疑,至于那最关键的两条证据,被击毙的大个子是黑仙会的这点毋庸置疑,而最关键的人物,就是现在代替赵华的肉身被关在日本宪兵队的人,她确信此人的意识就是赵华的,而她需要向这个人交代一些事情,只希望他能和自己联手骗过渡边一郎。
尽管此时已是凌晨时分,可她毫无困意,从来到永定城的第一天起,她就没像今天这么紧张过,以往不论做什么,都感觉成竹在胸,可这次她所面对的,是充满不确定性的变局,而且事关她和耿长乐两人的生死,不管怎样,都要拼死一搏。
于是她连夜找到庞越庞县长,告诉他程云彪已经开始动手铲除异己,希望他能帮忙让自己进入宪兵队大牢见一个人,如果自己进不去的话,程云彪就会诬陷自己私通八路,到时候但凡和自己有关系的人都会被一并铲除,她后面这句话就是针对庞县长说的,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庞县长很为难,他已经被剥夺了审问俘虏的权利,现在宪兵队大牢是由程云彪全权负责,如果没有日本人的特殊命令,他也没办法进到牢房里,陈菲菲一听就急了,“今天早晨天亮之前,一定要进到牢房里!”她对庞越说道。
庞越摇晃着已经秃得看到头顶的脑袋,拼命想着所有可能的办法,他其实心里也着急,他清楚程云彪一旦扳倒了陈菲菲,回过头来就会对付自己,由于那天晚上在崔宅自己和他已经撕破了脸,以程云彪睚眦必报的个性,自己将必死无疑。
终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告诉陈菲菲,为了避免传染瘟疫,日本人规定每个月都要对牢房进行消毒处理,方法就是喷洒消毒水,这个工作一直都是由北岗医院来完成的,可如今离下次喷洒还有一个礼拜时间,不知道能不能利用这次机会。
陈菲菲一拍大腿乐了:“北岗医院?那找山崎大夫不就行了?”她也是个急性子,当即撇下庞县长,一阵风似地来到北岗医院,把还在睡梦中的山崎玉硬生生拽起来。
山崎玉揉着惺忪的睡眼,听她说完自己的计划,眼睛顿时睁得老大:“菲菲,宪兵队关得可都是八路,你要见他们,不会你私通八路了吧?”
陈菲菲气得狠拍他的脑袋:“我是私通八路了,这个屎盆子程云彪已经扣到我头上了,你倒好,不帮我洗清,还帮着他一块扣是不是?”
山崎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宪兵队里的确都是八路,你去那儿能找谁呢?”
陈菲菲说:“这么跟你说吧,私通八路的是程云彪,他用惯常的换命伎俩,偷偷从监狱里运出了一个俘虏,为了掩人耳目,就把自己手下放到里面充数,他又用换出来的这个八路劫持了高副官,和他换了命,这样他们就可以指认高副官是八路,进而牵连到我头上,只要渡边一郎认定高副官就是八路,这事儿就算坐实了,我也就百口莫辩,到时候他们再把真八路给换回去,送到法场上挨枪子儿的就是我和高副官,学长,你忍心看着这样的局面发生吗?”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泛着泪花,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山崎玉无法拒绝。
“好吧,我要帮你!”山崎玉快速穿上衣服,“可是消毒的日子在下个星期,而且负责消毒的是传染科,不是我们科室,这要是让课长发现了,我可是要倒霉的。”
陈菲菲说:“学长放心,这件事快了了,到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黑仙会和程云彪身上,没人会关心是谁到宪兵队撒消毒水的。”
山崎玉没再言语,他和陈菲菲两个人出现在宪兵队大门口的时候,天还没亮,两人穿着白色大褂,带着帽子口罩,浑身上下遮盖得严严实实,手里提着喷射器。
按照惯例每月都会有例行消毒,他们身上穿着的制服写有北岗医院的名字,所以值班的日本守卫见到他们后并没有怀疑,听山崎玉用日语跟他解释了两句,就挥挥手放他们进去了。
一进到牢房里,山崎玉负责正常喷洒药水,陈菲菲则提着喷壶到处游荡,她专找那些地处偏僻的牢房去看,猜想着程云彪一定会找自己熟悉放心的人来干这件事,那这个人在黑仙会的地位不会太低,这样身份的人她应该都见过,很快在最偏远的小单间里,她看到了冯保。
“原来装作耿长乐的就是他!”陈菲菲心里骂了一句,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本质上应该就是那个叫赵华的八路军战士,抬眼看看四下无人,她偷偷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这张纸是她在耿长乐房间里找到的,上面有他的字迹和签名,她拿着这张纸条在赵华的眼前晃了一下,又轻轻丢在他脚边。
赵华慢吞吞捡起纸条,看到上面的字全身颤动了一下,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那是薄薄一层眼泪在眼角流动所反射出的光芒,他突然想起,这双漂亮的眼睛似曾相识,那个曾经在根据地短暂停留的俏皮姑娘,所拥有的正是这样一双如皓月般明亮的双眸。
陈菲菲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接着又把一张纸团起丢在他脚边,赵华将纸条打开,只见上面写了一句话:“弄伤自己,越重越好。”看罢后他抬起头看着陈菲菲的脸,眼神坚定,郑重点了点头。
陈菲菲知道那八个字的分量,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突然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在眶眶里打转,之后的情景她不忍再看,提着喷射器转身离去。
赵华坐在地上,将两张纸条撕成碎片放进嘴里,用力咀嚼了两下,吃力地咽下去,接着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大拇指粗细的铁栅栏,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当陈菲菲和山崎玉走出宪兵队大门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乱成一团,有人大声喊道:“犯人自残了!快制止!”接着又听到一声惊叫:“他两条胳膊都折了!失血很严重!”嘈杂的喊声此起彼伏,唯独没听到一声惨叫和**。此时她确信关在牢房里的,就是一位铮铮铁骨的八路军战士,而谁也没看到,大颗的眼泪,正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山崎玉刚走到门口,一听里面说有人受伤了,立刻转身回去救人,可她不能停下脚步,还要一直往前走。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再没有一滴泪,在她的眼中,似乎更多了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