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气从敞开的窗子飘入室内。遗玉坐在妆台前让陈曲给她梳头,及腰的黑色长发慢慢被挽起,用发绳扎劳后再插上一根玉簪,额前细发依然是半遮着眉,不细看她五官的话,便会觉得很是素气。
十二岁的金钗之年,她虽模样生的偏俏一些,但比寻常少女多上一份宁静之气,微翘的眼梢难免让那双沉淀了不知名情绪的眼睛,平添了两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丽色,若是垂下眼睑,便又显得有些顺从,细看之下,这张脸虽然精致,却难免让人看不出真切来。
吃完了早饭,遗玉和前去甘味居送碗碟的陈曲一起出门,路上偶有一两个穿了墨灰常服偷瞄自己的学生,她都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快看,那个就是卢智的妹妹,就是魏王殿下半夜闯进学里救下的那个学生。”
“就是她啊”
不理会这一路上不断的窃窃私语声,遗玉在宏文路口看见等候她的卢智。虽然到书学院那段路并不长,但他还是习惯送她到院门口再折回太学院去。
“昨晚休息的可好?”
遗玉“嗯”了一声,扭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卢智,心中很是平静,她并没有询问他有关楚晓丝几人被处罚的事情。
一开始不管是卢智提出让她“不交不恶”,还是她对城阳和长孙娴两方过于卑屈的态度,全是存着委屈求全的想法,可现在闹到这地步,她再那般委屈自己也是多余,国子监里又不是只有这两派人。
在魏王府中,她虽不能明摆着告诉卢智现在势头大热的三方日后都没什么好下场,却也提醒了卢智,皇上现在正值壮年,储位日后怕是有诸多变故,不论加入到哪一方去都有危险,最后成败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好了,你进去吧,下学我就在院外等你,早些出来。”
看着卢智走远,遗玉才转身进了学院,这会儿时间不早不晚的,院中站了不少低声闲聊的学生,有的看见她进来,忙拉了身旁的人偷偷指指她,然后再窃窃私语一阵。
遗玉目不斜视地朝丙辰教舍走去,快到门口时候忽听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卢小姐”,她扭头看见一个有些面熟却叫一时不上名字的男学生。似是同在丙辰教舍念书的。
“卢小姐,听说你身体不适所以这几日都没有来学里,现下可是大好了?”那人两步走到遗玉跟前,一脸关心地问道。
遗玉脸上带了些客气的笑容,“已经好了,多谢。”心里却觉得这人有些自来熟。
“如此甚好,对了,这几日先生布置的课业你怕是不知吧,等到下学了我与你讲讲可好?”
遗玉略一迟疑,除了城阳公主,这种主动的示好的行为,倒是她来学之后头一次见到,只是这人却是她不认识的。
可是没等她拒绝,对方便又自顾说道:“那就说定了,下学后咱们再说。”而后就越过她进了教舍。
遗玉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琢磨着对方这种行为背后的涵义,长孙娴虽没明摆着对她表现出恶感,可楚晓丝的行为不少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他难道就不怕长孙小姐不悦吗?
暗自摇头后,遗玉迈步也进了教舍,只是刚一进门便察觉到了不对之处。倒不是看见她桌案上的笔墨纸张都已经回到了原位,而是在座的学生见到她进来,向她投来的目光中都带了些“友好”的笑意。
友好?遗玉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朝长孙娴的座位上看去,只是这一眼却让她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那位端坐在位置上看书的长孙大小姐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两人目光相对,她竟然对自己点了点头,还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遗玉眨眨眼睛,若是不知道前几日自己被关事件的背后有长孙娴的暗手,怕是这会儿见了她的笑容,会觉得受宠若惊吧。
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她镇定地回了一个点头礼,对方才又埋首继续看书,之后的一堂课里,遗玉一直有些云里雾里的,好在被先生点名讲解句段时候没有出差子。
等到下了学,她还是想不透这一个班上的学生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别人也就罢了,长孙娴却是大大地不对劲,她一边收拾桌案一边暗自猜测,余光却见着从后面走来一道人影在自己身边停下。
“卢姑娘。”有些清冷的声音,她抬头看见长孙娴那张漂亮又略带些冷淡的脸蛋,将手中的书本放下,站起身来。
“长孙小姐。”遗玉仔细看着她的表情,想着对方是否会提到楚晓丝的事情。
长孙娴淡淡一笑,“几日后沐休,尔容诗社有次茶会,卢姑娘可否赏光。”
见她并没有提及楚晓丝。反倒是莫名其妙地邀请她去什么茶会,遗玉脸上虽然表情正常,心中却在飞快地分析着现在的情况。
长孙娴见她没有立刻答复,也不生气,反倒从袖口里掏出一只两指宽窄的黄木牌来递给她,“茶会就办在我家花园,卢小姐若是愿来,申时拿了这牌子到尚书府。”
遗玉默默接过那小木牌,长孙娴便转身离开了教舍,她走后遗玉才低头看了手中的东西,周边是精致的雕纹,牌子中心有两个朱漆小字——“尔容”。
“卢小姐。”又一声叫喊把遗玉唤回神来,看着对面正朝自己走来的男学生,就是早上莫名其妙喊住她要给她交待课业的。
遗玉有些尴尬,她是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只能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这人就从随身的书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她。
“这是最近先生布置的课业,都是过两天要交的,你回去看看若有什么不懂,等到下午可以来问我。”
“多谢。”不管这人是什么目的,她并没有拒绝,而是接过了那册子正经放进了自己的书袋里。
之后两人便一路出了教舍,走到书院门口见着卢智。那男学生先是一愣,而后分别对兄妹俩告别,后一个人快步朝远处去了。
“大哥?”遗玉看着卢智站着不动,直盯着那个男学生的背影,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卢智收回视线,扭头对遗玉道:“你怎么和他一道出来?”
遗玉有些无奈地把早上的事情对卢智讲了,最后还问道:“你认识他?”
卢智眉头一挑,并不答她,“他你是不认识,不过他的兄长你肯定认识。”说完便带着遗玉朝甘味居走去。
“他兄长?”遗玉跟着他一同朝前走了几步,不大会儿便有些迟疑地问道:先生?”说来那人面容倒是同杜若瑾有几分相似。
卢智点点头。“正是,那人是杜府的二公子,名叫杜荷,是杜大人平妻所出,虽不若杜先生在学里来的有名,也是个文采颇高之人。”
杜荷,遗玉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名字,起初觉得有些耳熟,听到卢智的评价后,才想到几日前她在红榜之上看到书学院那几个得了甲评的学生名字,正是有一个叫杜荷的。
“刚才下学后,长孙娴来找了我,说是邀我这次沐休到她府上去参加茶会,还给了我一块牌子。”说着遗玉就掏出那块刻字的精致木牌给卢智看。
“咦?”卢智的声音有些惊讶,拿着那牌子前后翻看了几遍,方才问道:“她可有说别的?”
“还提到了什么尔容诗社,大哥,那是什么东西?”
卢智思索了一阵,而后对她解释,“这尔容诗社是长孙娴及笄后办的,里面的成员多是长安城内官员之女,都是有些才名在外的,虽它是长孙娴办的,但这诗社的成员却是什么人都有,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派别,像是城阳公主和高阳公主也都是这诗社的一份子。”
“那她邀请我去参加她们的茶会,是个什么意思?”
卢智扭头看了她一眼,表情也是带了些疑惑,“这我也弄不清楚,不过她给了你这牌子,却是有招你加入诗社的意思。”
“嗯?”
“这诗社里的每个人都有一块牌子,大哥也认得一两个诗社的成员,所以见过那牌子的,同你这块一模一样。”
“你说,她这是安的什么心?”她被楚晓丝差点整死,长孙娴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地邀请她加入尔容诗社,这不是脑子就毛病。那便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不管她安的什么心,你若是问我意见,我觉得你最好是去这茶会上看看。”卢智的声音很是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遗玉沉默了一阵。
太子、吴王、魏王,三方虽然势大,但在当今皇上正值壮年的情况下,明投暗效三方的人马其实是不如那些中立的势力强盛的,像是长孙无忌、杜如晦之流,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他们两兄妹不会参与到夺嫡之中,卢智在文学馆做文士,而她现下最好的去处怕就是这与魏王府下文学馆异曲同工的尔容诗社了,能够借此结识一些态度中立的公主小姐,也是件好事。
直到走到甘味居门口,她才开口对卢智道:“那我就去看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