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因着一张画像。丽娘从房乔处得知卢氏母子尚在人世,且被他叮嘱不能将这件事告知给房老夫人。
丽娘清楚,房乔没有急着认回卢氏他们,多是因为当年那一尸两命的错案,事情过去这么些年,有心的人肯定都还记得,难保不借此生事。
房家对外说是卢氏母子被安王掳去,可知情人都知道“事实”,是卢氏不满房乔对儿子的责罚,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
丽娘自十几年前踏进这府中,就知道卢氏她们婆媳不和,借着这点也成了不少事,可卢氏走后,又过几年,她一样成了这老妇的眼中钉,只是她比卢氏心眼多,比卢氏能忍,才有今日。
从审问学嘴的丫鬟那会儿,到这时站在房老夫人跟前被她怒斥,半个时辰不到,她已将事情猜着七八分。看来卢氏母子的事情还没在长安城里掀起多大风声,不然房乔早就有所动作,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先借着府上丫鬟的嘴巴将事捅到老夫人这儿。
“噗通”一声,丽娘照着老夫人的话跪了下来,抬头一脸担忧地望去:
“娘,您莫动怒,老爷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等事情弄清楚,他肯定会跟您讲,您别急。”
被逼问卢氏他们的事,丽娘却轻巧地把话往别处一带,不管老夫人是听了多少传言,但因房乔先前嘱咐过,她嘴里是不会说出半句。
“你当然是不急,你巴不得我的孙子们都回不来才好,你、你和那女人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房老夫人很少这么明面上地斥骂丽娘,这会儿是因为被房乔和她瞒着信儿,心急之下,才会顾不上脸面。
话说,房老夫人同卢氏和丽娘这一前一后,房府两任名义上的女主人,关系的确微妙的很。
她当年不喜卢氏,原因之一是卢氏国公嫡女、士族大姓的身份,出身高固然是好处多,可卢氏的直脾气和在纳妾一事上表现出来的强势。却屡屡刺激到本应是家中地位最高的房老夫人,之前因为卢家的缘故,内宅还算安稳,而从两家闹翻,卢中植写了断绝书离京之后,她对卢氏就再没以往的容忍,哪怕是她已育有两子。
而丽娘,却恰恰是同卢氏截然相反的一型,她性子温婉,出身低,对她的尊敬和小意都是摆在明面上的,那时她因卢氏带着两个嫡孙离家,正是恨恼之际,两相对比之下,之前被她当成是替儿子传宗接代工具的丽娘,一下子便成了贴心人。
不同卢氏和房老夫人从一开始明里暗里的剑拔弩张,丽娘这对婆媳,是和睦相处过许久的,直到几年过去,丽娘连半个儿子都没生下,孙子们又找不回来。府上的两个妾侍肚子没信儿,和房乔母子关系的疏远,让老夫人把错都归咎在了丽娘的身上,背地里,不知怨过她多少次是克子的命!
一晃十几年过去,年迈的房老夫人看着别家老妇含饴弄孙,自己家中却只有个一个孙女,还是妾生的,每每出门都觉得面上无光,恰房乔提出给丽娘升平妻,她便应了,可因着丽娘现在当了半个家,她心中却更是不待见她。
这时的老夫人,对卢氏,是怨恨,对丽娘,则是厌恶的。
“乔之近日常同怀国公来往,是不是寻着人了?”
传到她耳朵里的话,是说房乔和卢中植这对关系不睦的翁婿最近又亲近起来,便有人说,他们是找到了当年被安王掳走的卢氏母子。
这话听起来没边儿没影的,可近年来越发盼着孙子的房老夫人却深信不疑,房乔的动向她略知一二,最近常跑国公府,不是为了卢氏母子,又是什么。
“你不说是吧?”她看着跪在地上一语不发的丽娘,吃斋念佛时候的心静全无踪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狠狠瞪过去一眼。扬声道:
“莲香,让人去把你们老爷给我找回来!”
她岁数大了,可脑子还没糊涂掉,听了传言后先找丽娘来问,那是知道房乔肯定会瞒着她,便想从这女人嘴里先问出些话,却不想她会这么嘴牢。
若是别的,她不过问就罢,可这事关房家香火的大事,她如何能不管!
丽娘听她派人去找房乔,反而松了一口气,这老妇平日对她冷淡,真发起脾气来,她是怎么做怎么错。
傍晚,房乔和丽娘从房老夫人的院中走出来,一个皱着眉头,一个垂着脑袋。
房乔在一个时辰前,就被人以房老夫人的名义从中书省急急寻回来,进屋看到跪着的丽娘和显然正在生气的母亲,原当是两人又闹了矛盾,却被房老夫人直直问到了卢氏母子。
有丽娘在一旁解释,他得知母亲是听了外面传入府中的传闻,解释了半天都没能让老夫人相信他没找到卢氏母子。
后来老夫人使了杀手锏。闹着要上祠堂去跪房家的列祖列宗,房乔才勉强告诉她,人已经有了信,只是还没见着,正在寻找,这才让她打住。
闹了一下午的老妇,用些粥饭就睡下。
房乔和丽娘,回到正房打发了下人出去,厅子里只剩他们两人时,丽娘才柔声开口道:
“老爷,莫怪我多嘴。既然寻着姐姐和少爷他们,那就该早早地接回来,怎么还让他们流落在外,又让娘忧心。”
房乔脸上带着疲乏色,“韩厉还没找到。”
丽娘看着他的脸色,道:“那个叫韩厉的,都这么些年没有音信,谁知是不是早就死了——说到底,那件事也就是于名声有碍,又不用担什么罪,有您在,谁还能多说大少爷...”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有人故意将消息传到娘耳中,必有所图,好了,不说这个,我会看着办。”
房乔扭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丽娘,她站的不是很稳,有些摇摇晃晃的,膝盖处裙面上明显有着褶皱。
“跪了很久?”
丽娘两手一绞,轻轻摇头,“没跪多大会儿。”
“还站着做什么,快坐下歇歇。”房乔轻皱眉头,伸手拉过她在旁边坐下。
连日来,丽娘很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冷淡,又是担忧又是屈恼,这会儿面对他近来少有的体贴,不安的心立刻平静许多,这十几年的相处,他肯定是对她存有感情的。
“娘年纪大了,说话不大好听,你多担待些。”房乔虽面上仍因房老夫人之前的逼迫而带着愁色,可说话的声音却恢复了惯有的温和。
丽娘点头,含笑看着身边的人,这是她辛辛苦苦谋来的幸福,她一定会保住。
十月十六日这天。是棋艺比试,君子楼中的场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二十二张棋案,因一名学生被五院艺比除名,倒给比试省了些麻烦。
遗玉在钟鸣之前,还捧着几天前李泰找给她的一本棋谱看。
钟鸣之后,学生们都在主簿的安排下,两两一对坐下,写着比试题目的巨轴放下,上书“一刻钟”三字,一刻钟是说这两两对弈的时限,今日是要下快棋了。
遗玉心中窃喜,早上卢智告诉过她,若是下慢棋她就会捉襟见肘,下快棋,只要她脑子反应地过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果然,比试开始一刻钟后,她以八颗子的优势,赢了第一短局!
这一局拿下,她就算脱离了最差的范畴,主簿和书童们在旁查数棋子时,她隔着几席对卢智挥挥手,而后在学生们互换位置时,悄悄仰起头对着兰楼上的一道身影,咧嘴一笑。
四十四人,输赢两半重新凑对,谁曾想第二局,她以三子之险,又侥幸地赢了!
两局过后,连赢两局的十一人,和连输两局的十一人,分头继续,由主簿根据之前的对弈,各选出一名轮空,成五五对局。
让遗玉哭笑不得的是,第三局同她对弈的,竟然是长孙家的三小姐!
主簿宣布第三局开始前,每座都在整理着棋盘,遗玉和长孙夕也不例外。
遗玉一边捡着白色的棋子,一边瞄着对面长孙夕娇美的小脸,心下不由暗叹,这小姑娘,隔远了好看,离这么近,怎么也这么好看。
从道理上说,对李泰这传闻中的心上人,她是该讨厌才对,可对着这么一张精致到了极点的小脸,她就是生不出半点厌恶来。
“卢小姐,你怎么了?”长孙夕正低头数着棋子,察觉到遗玉的目光,抬起头来,嘴角一翘,露出可爱的两朵梨涡,娇声问道。
完了,不但生不出厌恶,被这么一双澄澈的眼睛盯着,她甚至还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虚起来!
“呃、长孙小姐棋艺必定很好吧。”她心虚个什么...
长孙夕将最后一颗子丢进棋盒里,伸出尤带着肉窝的小手,削葱根般的食指在唇上轻点了两下后,成掌遮在唇边,表情一下子变得神秘兮兮起来,探身过来,对着她悄声道:
“偷偷告诉你哦,我棋艺是不大好的,刚才两局,都是人家让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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