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有消息了!有人在临安坊认出那辆小巧的红轴马车就停在一间酒馆门外。”
坐在桌后分析刚刚各处送来蛛丝马迹消息的卢智听到突然闯进来的下人这般回报。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边绕过书案顺手捞起雨蓑,边沉声道:
“卢耀随我去找人,卢正回去通知祖父。”
“是。”
外面的雨势比起白日未减半分,下了大半天的雨,空气已经是冷的让人发厌,吸口气就是一肚子凉意,街道路面积水甚深,路上没什么行人,店铺不到巳时便开始打烊关门,平日挂在高檐低户下的只只灯笼,时不时被风雨熄灭一二,晴时夜间也精神的长安城,似乎在这大雨中变得恍惚起来。
“驾!驾!驾!”
伴着急促的驭使声,一队快马远远纵奔而来,马蹄溅起的水花高高地澎在路边的墙面上,因这疾奔带来的风劲,谁家门前又有两盏灯被刮灭。
卢智单手握着马缰,身体上下颠簸时,脑子却没停下运转,这算是他同韩厉的头一次交锋。竟是面都没照就失了卢氏和遗玉,他倒是不怕那个男人会伤害自己的母妹,只是.....只是担忧自己会迟到一步,让人离开。
韩厉劫了母女俩过去,肯定不单是为了叙旧,若是他没猜错,那男人许是会把他娘亲带离长安,而加上遗玉,则是为了保证卢氏能够乖乖就范。
“少爷,到了、就是这里。”
在临安坊的一条偏僻街道上,十几匹马纷纷停下,卢智翻身而下,在前面人的带路下,走进眼前一条昏黄的深巷中,待一段路程后,见着停靠在一间酒馆门外的小型马车,卢耀定睛一看,肯定道:
“是这辆马车把夫人和小姐载走的。”
卢智双眼一亮,侧身指着门板紧闭的店铺,道:“动作轻些。”
还没找到人,不易打草惊蛇,谁知这里是否还留有后门。一行人里有擅门径的,在一旁的窗子上摸了几下之后,便将这半人高的窗子从外面推开。
卢耀一跃率先跳了进去,卢智紧随其后,后面是七八名武艺不俗的侍卫,一行从前堂穿到后院。轻手轻脚地搜查了两遍后,既在一间库房里找到一道被藏起来的秘门。
卢智刚才在外面看了地形,知道这处是不会有多余的出口,双眼一眯,冷声道:“弄开。”
看着卢氏倒入韩厉的怀中,遗玉心叫一声“糟糕”,看来这韩厉是打定主意要带她娘离开了。
韩厉动作轻柔地将卢氏放在床上,而在穆长风的帮助下,调息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重新打起精神,道:“长风,你刚才多嘴了,我知道你以前对她有很大的成见,可是你别忘了前日我找你回来时,你答应过大哥的话,若是做不到,那你还是回红庄去吧。”
“我知道了,大哥。”穆长风一脸认真道,不管以前怎么记恨卢氏,可韩厉既然这么说,他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是会照做的。
“好,你去看看那小姑娘醒了没,别吓着她,准备一下,把人带上,咱们尽快离开这里,半个时辰后从城门离开。”
穆长风应了一声,便大步出了屋子,韩厉则起身去换掉沾染了血迹的外衣。
连她也要一起带走?听到这里,遗玉从帷幔后的孔洞边挪开,一屁股坐在被褥上,揉着发麻的膝盖,着急地想着对策,卢智他们现在应该满长安地找着她们踪迹,按着韩厉所讲,他正是为了引他出来,那事到如今,她大哥该是猜到劫了她们的是韩厉了,他能及时找到她们吗?
耳边却断断续续传来韩厉模糊不清的声音:
“景岚,我马上就带你离开这永远也平静不下来的长安......还记得你少时曾说过,最想要住在湖畔边上,宅子不需太大,有......等到了那里,我会让你忘掉所有不开心的事,我们重新开始,我再不想后悔,也不让你再受伤害...景岚...”
单看这韩厉行事做派,十三年前能将房乔玩的团团转,眼下又识破了她大哥的诱计。心思周密的韩厉,肯定是已经安排好了完全之策,好带卢氏离开长安,听他这口气,此次一去,想要再回来,怕是难了!
“哎,”叹了口气,听见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遗玉脸色一喜,随即又跨了下来。
她该怎么办,对韩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放他们离开?真是笑话,一个为了一份感情坚持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心智之坚,岂是她能够随意打动的?
就在遗玉愁眉苦脸地起身拿帷幔重新塞进了那个孔洞,盘膝而坐想着脱身计时,屋门外一阵锁头响动,“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她抬起头,借着火盆的光亮,看清神情冷淡地站在门边的穆长风。
“醒了?把外衣穿上。”
“......你。你,”遗玉抓着被子缓缓坐起来,火光渐渐从床帏转移到她的脸上,秀气的眉头先是皱起,干涩的嘴唇抿动了两下,随后竟是——
“呜、呜呜...娘、娘,你在哪...娘,呜呜呜...”
穆长风看着似是刚刚醒来,正坐在床边抱着被子哇哇大哭的遗玉,神色僵硬了一下,他虽多少听说过遗玉近来的名头。但面对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是被吓到的小姑娘,一时间并无提防。
他清了清嗓子,走过去,尽量缓声道:“别哭,快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去见你母亲。”
他这么凑上来一开口,遗玉哭的更起劲儿了,“娘...大哥,有、有坏蛋把玉儿抓起来了...呜呜呜....坏蛋你别过来...”
穆长风眼见遗玉一张小脸上滴拉着明晃晃的两撇眼泪,手忙脚乱地捂着被子往墙边缩,又听她一口一个“坏蛋”,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他长得有那么可怕么?
见软的不行,他又来起了硬的,脸色一板,道:“你不是挺聪明的么,动动你的脑子想想,若我真是坏人,哪会高床软被待你,还燃火盆的,早把你丢柴房去关着了,别废话,起来老实跟我走,真惹我生气,你可就别想见你母亲了。”
这一招果然见效,穆长风满意地看着遗玉鼓着腮帮子忍住嚎啕,先是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而后带上些许防备,一边用手背蹭着眼泪,一边道:
“我跟你走,你要让我见到娘...还有,我一天没吃东西,我、我饿了。”
说话间,她的肚子便是一响,穆长风不耐烦地伸手拿起床尾已经烤干的衣裳,丢给她,“动作快点。要吃什么路上再说。”
“我想、想吃锦记的蟹粉狮子头。”
穆长风看着拖拖拉拉穿衣裳的遗玉,记起穆长风的交待,道:“换个能带在路上的。”
“那、那想吃宏源楼的花篮荷包。”遗玉有些委屈道。
“这个不行。”
遗玉沮丧道:“吃羊肉饼总、总有吧,西市西门前的那家...”
穆长风稍一思索,犹豫道:“好。”
见她总算乖乖地套好了衣裳,穆长风在地上瞄了一圈,没发现她的鞋子,无奈的低叹一声,伸手把她扛了起来,在遗玉的惊声尖叫中,不耐烦的点了她的哑穴。
“轰!”屋外突然发出一声剧响,穆长风眉头一皱,看了一眼划过闪电的高窗外。
卢智一声令下,便有两人上前,毫不客气的各自飞起一脚,从里面锁上的结实秘门,“轰”地一声倒下。卢耀在前带着人一股脑地闯入了密室——
“少爷,这?”
卢智身在密室左侧一间布置雅致,白烛稍熄的房间,看着卢耀伸手在一张红木椅背上沾了些血迹,轻嗅后,道:
“应是两刻钟前离开的。”
“少爷,那隔壁房里发现了这个!”一名侍卫跑进来递上一件东西。
卢智仅是看了一眼,便飞快接过,只是这囊口大开,绣着简单花纹的荷囊里面,空空如也,什么线索也没有留下。韩厉他们应是在两刻钟前,换乘了别的马车离开,两刻钟,从这里出城,最快,只需小半个时辰而已,一旦人出了长安城,再找,那就难了!
卢智侧头目不转睛地紧紧地盯着手里的空荷囊,揣测着其中的含义——
一旁有侍卫道:“少爷,这个时辰要出长安,只能从南门走,已经有人在那里守候,我们不如现在也过去?”
精光一炸,卢智伸手捏紧了荷囊,转身大步朝密室外走去,语调抑扬道:“不是南门,是西!随我来。”
空空如也,乃是花了个精光,荷囊大开,正是门意,精光、金光门!
就在卢智带着一行侍卫朝金光门赶去时,早在一刻钟前之前,便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城门一旁的阴暗处。车内一张银头小案,案上燃着一只兽头小炉,炉顶薰香萦绕。
“主子,这韩厉也真是够本事的,竟能买通护城,帮他夜开道门,若非.....谁能想到他会从西门走,这人能从红庄逃脱,也是了得,今晚若被我们抓到,您打算如何处置?”
异色瞳中划过一抹冷色,“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