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被人寻到,通知去东都会领人那会儿,将从河间王府谈完正事出来。
那来找人的小厮也学不清楚话,被阿生连番问了几句,才支支吾吾迎上一句:
“小的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就知道那楼子里头是打起来了,公主殿下发了好大脾气,就派了小的来请王爷过去说话。”
打起来了
阿生一惊,李泰已是二话不说,撩起衣摆坐上马车。
“那现在怎么样了,可有人伤着?”
“好、好像是没有吧,这小的不清楚啊。”
阿生揪住那小厮又问了几句,便赶紧上了马车,让他指明了路,紧赶慢赶地朝东都会去。
正月十五,夜里坊市本就人多,虔香楼所在这条街上,更是拥堵,里头打闹动静早就惊动了游人,楼外面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几圈看热闹的百姓。
个个是踮脚探脑地听着里头“咣当咣当”的摔桌子砸椅子声,约莫是有一盏茶的工夫,楼里才见消停,外头的人一听说是几位公主和几家的小姐在里面闹事,只凭猜测里面发生了什么,既是兴奋又是好奇,就更不肯散开了。
也得亏他们看不见这楼里头是个什么情形,不然将这一厅子疯头巴脑的女人同那些芳名在外的才女千金对上号,是要把眼睛珠子都跌破了。
大厅里的桌子椅子毯子垫子,早就不在它们原来待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拨人,一拨是目红眼湿,披头散发围绕在长乐和长孙夕身边的一伙人,一拨是气喘吁吁,钗歪髻松的遗玉她们几个。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票侍卫,个个不省人事。
单从表面上,谁也没能从对方手里讨了好去,眼下局面僵持,是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招了。
长乐能让侍卫拿人,可她自己总不好冲上去给程小凤遗玉她们几个一脚吧,遗玉和程小凤能把这一群侍卫都揣飞了毒倒了,总不至于也上去给长乐她们来一下子吧。
女人们解决不了的事儿,后脚跟一想也是得叫男人来,长乐长孙夕那边儿,一群娇滴滴的女子是有爹的派人回家去找爹,有哥的派人回家去找哥,有丈夫的派人回家去找在丈夫,再不行,直接去请对方家里能管事的来,总之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遗玉程小凤这边儿硬气,由着她们去叫,也不拦着,爱叫谁叫谁去。
“魏王妃最好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待着,今晚你诋毁我之事,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这理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
长孙夕披着一件进门时脱掉的厚重锦衫,遮住了那条险叫她丢尽了脸的艳红内衣,头上几根玉簪不翼而飞,一缕额发翘起在脑门上,眼角还挂着泪痕,看着遗玉,一脸苦大仇深。
“三小姐放心,公主也请放心,今晚你们合伙侮辱我母兄的事,没有一个交待,我怎么会走?”
遗玉曲腿坐在软榻上,歪着衣裳领子,空着一只套着白袜的脚丫子,上头鞋子早不知刚才乱时踢到了哪里去。
程小凤丢了个眼刀子刮向长孙夕,是没忘记她进门时瞧见那一幕:
“是你出手打人,你还想讲什么理,你占什么理?啊?你是要让谁给你凭理,啊?”
长孙夕怒道:“你黑白不分,是她辱骂我在先,你知道什么?”
遗玉一抬眼,瞥她,“我骂你什么了?”
“你——”长孙夕学不出口遗玉原话,两眼冒火地盯着她,遗玉毫不怀疑,若是长孙三小姐此刻手里有一把刀,边上又没有旁人,准时会捅她几下解恨无疑。
娇生惯养的玩意儿,就这点儿忍耐力,还想着要惹恼她,遗玉暗自冷笑,她就是乡下长大的怎么了?出身不高怎么了?
她吃过苦,耐过劳,寒冬腊月地还在街面上叫卖过东西,一个个自以为是的金枝玉叶,养在花瓶里的玫瑰刺儿再尖,同她这野生的仙人球撞一起,谁扎谁还真叫个问题吗?
“都给本宫闭上嘴。”
长乐低喝一声,她歪躺在榻上,一名宫女小心翼翼在后头地揉着她额角,皱着眉,是不愿意听这群人再多说半句。
于是大厅里又回复了难得安静。
长孙夕听话,是因为她要仰仗长乐,遗玉不吭声,是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长乐硬碰硬,再怎么着,人家的身份在那里放着,有那么一个强势的皇帝老子,那也算是人家的本事。
其实,打从扬州回来,遗玉就等着找长孙夕晦气,无奈先是碰上平阳公主出事,又有红庄一劫,一晃半个年头过去,眼下人家自己送上门儿来了,她能放过吗,不能一天到晚正事都忙不过来,还要应付这没完没了地挑衅。
这回不揪着打断她几颗牙齿,真叫人人都以为她是好欺负的。
那头长孙夕被几家小姐围着好言好语地宽慰,只当遗玉这回是被激怒,才会如此大失分寸,正想着怎么借此,好好收拾她一通。
却不想遗玉怒是真的怒了,然而发这一场飙,图的却是为了把今晚这件事闹大。
这人派出去,来的也快,不到一刻钟,离这里最近的几家便是来了人,长孙夕的大哥,也就是长乐公主的驸马爷,长孙冲大少爷来的也叫急,一进门便是大叫大嚷:
“公主公主可是无碍?”
“驸马无需惊慌,本宫的确是受了惊吓,却没有伤到。”比较长孙冲,长乐并没显出什么激动,还是躺在这里,只是睁眼看了他一记。
“大哥。”长孙夕委委屈屈地在旁边叫了一声,这可把扭头注意到她的长孙冲气坏了:
“这是怎么,谁欺负你了?为什么哭,你说出来,大哥帮你出气。”
不需要长孙夕开口,四周女子已经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个遍,重点讲了遗玉如何大骂长孙夕,程小凤动手打人的事,至于事情是因何而起,长乐那一席侮蔑之语,是没提半个字。
遗玉自得知这位大少爷曾经在酒楼里拿蜡火烧卢智寻开心后,便知道他不是个好鸟,因而当他扭头上下打量了遗玉几人一番,熊着脸出声质问时,遗玉并不意外他的风度之差。
“连我长孙家的人都敢打敢骂,你们是不是活的腻烦了啊?!”
长孙冲到底是个男人,这一嗓子吼的,史莲和晋璐安都被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遗玉和封雅婷皱眉,程小凤却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
“你喊什么喊,嗓门大了不起啊,就算我打她怎么了?有本事你过来打回去啊——你上来试试,看我不卸了你一条胳膊”
这臭脾气,遗玉抚额。
“你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真不敢动手吗?”长孙冲面露狞色,额头上暴了一根青筋,看起来他还真有可能上来打人。
遗玉怕真闹起来程小凤吃亏,便出声道:
“长孙公子还是先不要冲动为好,这事情没弄清楚,你便咋咋呼呼要打要骂,他日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你没有分寸。”
长孙冲一转眼,看向遗玉,约莫是花了几息时间辨认这个眼熟的是谁,才想到那魏王妃同他家的仇怨,脸色阴沉下来。
“你算个什么下烂的破玩意儿,也敢来教训本驸马?”
听这声露骨的谩骂,程小凤脸绿了,晋史几女都是瞪圆了眼睛,遗玉袖子底下的拳头紧了紧,匀了气,缓声道:
“长孙公子自重,请你说话客气些。”
长孙冲好像是听见了笑话,满脸的滑稽,侧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又拿鞋底踩在那口痰上,狠狠地碾了几下,四周皆静,就听他一人声音。
“同你客气?你凭什么。”
“就凭本王如何。”
垂挂着几条厚重的提花帘子的厅堂口,李泰披着一件鸦青色的大氅踱步进来,他脚步并不算快,可每一下都像是沉沉地踏在人胸口,让人发闷发慌。
他只一进来,这整间楼里的气氛便是翻转过来,若说长乐让人恭敬是因为地位,那李泰让人胆颤,便是他在地位之外的气势。
短暂的沉默之后,屋里身份不如的,都是慌忙起了身去拜见:
“见过魏王爷。”
只是这一声,有高兴的,也有郁闷的。
见李泰来,程小凤她们都是面露了喜色,遗玉也跟着起了身,草草理了理皱巴的裙子,又拢了拢头发,飞快瞄他一眼,便低下了头,面上拘谨,心里却瞬间安稳下来,有李泰在,怎么着也不会叫她吃亏。
李泰没叫起,只瞟了一副惹祸模样的遗玉一眼,径直走到长孙冲面前停下,看着这位五官僵硬的驸马爷,又不紧不慢地问了一遍:
“本王的王妃,不值得驸马客气吗?”
被那双异人的眼睛盯着,长孙冲气势不自觉就弱了下去,他张了张嘴,哑了一回,长乐已经代他答了话:
“客气不客气,还要看是什么事儿,你若能早来一些,就能看到,你这王妃是怎样对本宫不敬,又毒语恶言的诋毁夕儿,一副泼辣无赖相,让人实难忍受,你既然来了,就给本宫一个交待吧,该怎么处置她,轻了,本宫可是要到父皇面前讨说法了。”
好么,上来就用皇帝压人,逼着李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给遗玉难看,这般强势,还真是长乐才能办出来的事。
“你说怎么办?”李泰转身,问的却是遗玉。
“那就进宫求皇上做主吧。”
众人愕然,长乐脸色一变,就听李泰应声:
“好,那就进宫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