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里初七送来的几个奉仪,当天上午就被遗‘玉’送了回去。中午李泰回来,她提都懒得提这事。
卢俊带兵去讨伐高句丽之前,晋璐安怀上一胎,七月底在扬州生下,又是个男孩儿。
卢氏从扬州回来,刚百日的孩子一进了京就得了小儿病,故没带来给遗‘玉’看,这两天好起来,遗‘玉’提起,卢氏就让晋璐安抱了孩子过来给她看。
恰在芙蓉园外的雁影桥上碰见程小凤和封雅婷几个,就一起把她们带了进来。
初八这天,遗‘玉’为了见侄子特意起了个早,一听外头报说都来了,就让平彤安排下去,打算留人下来吃午膳。
大半年没见着,程小凤还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见了遗‘玉’就是一通抱怨,是以从她爹口中听说了遗‘玉’跑到定州去随军的事,封雅婷和史莲都没什么变,两人特意带了墨莹文社的名册给遗‘玉’过目,大约是知道她孕时不便‘操’劳,没有一块把账册拿来给她看。
同来还有卢承集那个皮小子,一进‘门’就拉了小雨点出去玩耍,平卉带着一群丫鬟跟出去陪着。
晋璐安这一胎月子做的好,加上前几日同卢俊团聚,抱着襁褓里的次子,整个人是红光满面的,卢俊这次子,是卢老夫人亲自给取的大名,卢承舟。
遗‘玉’因晓得自己这一胎怀的是个男孩儿,对白白胖胖的小承舟就特别喜欢,将事先让人去天贺寺请来的护身‘玉’符给小侄子挂上,又送了昨天写好的一副吉祥话补做百日礼,上头还落了她的字号和印章,倒叫爱字如痴的晋璐安欣喜十分。
见屋子里热闹,既然都来了,遗‘玉’想想便让人去请了落单的高阳,不到半个时辰,昨天被挡在芙蓉园‘门’口没能进来的高阳公主就赶了过来,不免也是对遗‘玉’一通抱怨。
一群‘女’子坐在一起还能聊什么国家大事,不外乎是闲话家常,一晃眼一个上午就过去了,知道太子爷中午在文学馆不回来,她们就顺着遗‘玉’的意思留下吃了午饭。
等把人都送走,遗‘玉’才觉得累,打了哈欠,让秦琳带着小雨点去午睡,自己也更衣歇着了。
又睡到傍晚,李泰才回来。
早上睡醒,遗‘玉’睁眼都没睁开,就抬起脖子,将枕在脖子下头的手臂‘抽’出来抱在怀里,往上躺了躺,‘摸’瞎压到李泰下领上亲了亲,沙声呢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赛不崩。夫君,生辰快乐。”
李泰睁开眼睛,看着她黑绒绒的脑袋,心中一片恬静,他头一低,正好‘吻’在她额头上,低低“嗯”了一声。
李泰睡觉很老实,行军途中,遗‘玉’肚子大起来后,两人并未分房睡,回到了长安,在芙蓉园里,自是没人敢管这两个的闲事,‘侍’‘女’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卢氏昨天问起过一回,被遗‘玉’敷衍了过去,夫妻两个照样睡在一起。
“三十而立,殿下今是而立之年了,真快啊,我也二十有二了。”
“嗯。”
遗‘玉’在李泰怀里腻了一会儿,便爬起来,李泰看她穿衣,问道“这么早起?”
今天是李泰的生辰,宴会办在宫里,因为在晚上,吃过午饭再准备出‘门’都不急。
“我有事,你别起,再睡会儿”遗‘玉’系好腰侧的带子,一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示意他躺着,扛着肚子从李泰身上爬过去,李泰伸手去扶,护着她下了‘床’才松手。
遗‘玉’放下半边帘账,套上外衫,就叫了‘门’外守候的平彤端水进来洗漱。
“主子,今晚赴宴的宫装赶制出来了,您要先过目吗?”平卉将遗‘玉’的头发挽了个利落的样式,一边添簪,一边问询。
“先放着吧,等下再看。
”遗‘玉’对着递来镯子和手串的小‘侍’‘女’推了推手,从‘花’篮里勾了一朵还在滴‘露’的新鲜海棠,对着镜子别在发鬓上,满意地看着镜中的孕‘妇’圆润的脸颊染上了浅浅的红光。
回过头,隔着帘子也晓得李泰正在看她。
“殿下过上半个时辰再起吧,到杏园等我。”
李泰枕着后脑,欣赏她如同晨‘露’般干净明丽的模样,问道:“去作何?”
遗‘玉’扶着平彤的手臂站起来,冲李泰笑笑没答。
紫云楼后的大厨房空着,外面守着几名护卫,遗‘玉’站在灶台前忙活,平卉抱着她褪下的披风和‘毛’皮领子站在一旁,平彤蹲在她身边帮忙添火熬汤。
饬好面,遗‘玉’照昨天卢氏教的法子,将面条搓成细条,再一根一根连起来,一圈圈盘在面盘里,差不多接够了三碗才停下来。
拿袖子沾了沾额头的细汗,接过平彤递来的勺子在小滚的锅子里盛了。骨头汤尝了尝味道,咂着嘴,又添了些盐进去,和平彤玩笑道:“上一回下厨都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要是做的不好吃,那就丢脸了。”
锅里蒸出白烟,平彤吸了吸鼻子,笑道:“不会,奴婢闻着就觉得鲜,一定好吃。”
有这丫鬟捧场,遗‘玉’多了些信心,让平彤放了另一口锅子烧水,看汤的火候差不多,就把面在另一口锅里煮了两滚水,亲口尝过软硬,捞出来盛了两大一小三只碗,再把滚汤的骨汤浇上去,满意地看着面丝飘上一层‘奶’白,拿箸子摆上用热水罩过的胡萝卜丝,冬菇还有黑耳,打了三只‘鸡’蛋,最后才洒上一层葱‘花’。
平卉探头探脑地望见了,啧声赞道:“主子这长寿面煮的真漂亮。”遗‘玉’也多欣赏了几眼一个早晨的杰作,将围裙解下来,擦了擦手,吩咐平彤“放食盒里,小心别洒了,当心烫。”
“是。”
杏园屋里熏了火炉,‘侍’‘女’们都候在外室,厅里摆了一张三足的圆桌,衬着明红的桌布,李泰品着茶,小雨点有些拘谨地坐在他对面,低着脑袋玩手指,时不时抬头偷看他一眼,一听见外面帘子响,扭头看到遗‘玉’进来,就从凳子上蹦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等了半天才到的遗‘玉’:“母妃。”
遗‘玉’牵住她小手在桌边坐下,平彤把食盒放下,弯身对李泰和小雨点分别行了礼,才一层一层把碗碟端出来,食盒最下一层装有热水囊,从紫云楼拎过来还是热腾腾的。
李泰将茶盏放到一边,低头看着手边这碗翠红‘交’错的面条,从遗‘玉’、
手中接过象牙箸,在碗中一捋,香气就散开。
“尝尝吧,许久没有下厨,不知味道如何。”
遗‘玉’两手叠在下领处,期待地看着李泰,小雨点已经在平彤的帮忙下握了箸子,夹了一根呼呼后送进口中。
李泰迟疑地动了箸,滑软的面丝溜进口中,舌头还没品出味道,
心已饱足了。
“怎么样?”
“咸了。”李泰如实回答,对面的小雨点则更诚实地伸出了小舌头,苦着脸管平彤要水喝。
“啊?怎么会咸,我尝过了啊”遗‘玉’赶紧夹了一口面吃下,细品后,顿时垮了脸“大概是我早上起来,尝不出甜咸。”
真是的,她怎么忘了怀孕后,味觉会迟钝,看吧,多放了一勺盐,坏了一锅汤。
遗‘玉’自怨自艾后,回过神才发现李泰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那碗长寿面,赶忙抓住他手腕,懊恼道:“别吃了。”
李泰左手接过右手的象牙箸,右手反握住遗‘玉’的手,十指‘交’握将她的手掌轻轻按在桌上,低下头似是笑了一声,继续将面送进口中。
隐约听到那声低笑,盯着他侧脸弧度优美的线条,遗‘玉’脸不知为什么就红了,扣紧他手掌,另一只手捡起了箸子,默默吃起那碗过咸的面条。
小雨点灌了两口茶,看到父母这个样子,歪了歪脖子,眼睛忽闪忽闪了几下,也抓起箸子,皱着细小的眉头,一本正经地把碗里的面丝扒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啊嚼,咕咚一声咽下,扭头让平彤喂两口水,再接着吃。
火炉烧的很旺,一家三口围在桌前吃饭,不是山珍海味,只有一碗煮咸的面条,气氛却是说不出的温馨融洽。
前来禀事的阿生站在‘门’口,望着厅里这一幕,咧了咧嘴角,看着而今已为人夫、为人父的李泰,觉出这股人情味来,想起来记忆里那个谪仙一般的‘女’子临终前的托付,眼角竟是微微发酸。
吃了一大碗咸汤面的后果,是遗‘玉’到了傍晚还觉得喉咙发干。
马车驶到宫‘门’前,她瞥了对面坐的李泰一眼,又倒了一杯茶,抿了两口,不敢喝完,生怕待会儿入宴就跑茅房。
在宫‘门’前下了车,扫了眼四周进宫赴宴的人影,受了礼,遗‘玉’就被李泰扶着坐上早等候在此的四人步撵,抱着热手炉,被宫‘女’严严实实地拿毯子捂了脚,在一众既惊又羡的目光中被抬着往两仪殿的方向离开。
怀孕了待遇就是好,怀着太子的子嗣待遇更好,怀着一个得势的太子的子嗣那待遇简直就是好的令人发指了。
在禁行车马的宫里,能坐撵舆代步的人,满朝之中,一个手就数的过来。
大着肚子被人抬,晃啊晃的,侧头看看被平彤拉着走路的小雨点,再看看同样步行的李泰,遗‘玉’很难不心虚,侧身挨着扶手,小声道:“我还是走路吧,不是也没多远么。”李泰没搭理她,不知是谁出‘门’前还在喊腰酸不想动。
遗‘玉’悻悻地坐了回去,硬着头皮承受着一路上遇到的各种异样的视线,万分后悔出‘门’前和李泰耍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