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遗玉喊了一声,可那甩着长尾巴的花面狸,还是三两下就没了踪影。
这头她着急地朝前追赶,毕竟是陪伴了她半年多的小动物,虽然好吃懒做了点。可李泰却伸手拉住了她,不急不缓道:
“没事,别急。”
她反拉住他的手拖着他朝前跑,怎么不急啊,指不定天不亮就给人逮去烤肉吃了。
“是他。”
闻言,遗玉堪堪停下脚步,脑子一转,脸上带着狐疑之色,扭头道:“是他?”
“嗯,”李泰远望了对面的人头攒动,耳朵轻抖了两下,从夷人喧闹的乐器声中,辨出喧闹中一阵不同寻常的异音。
遗玉反应过来,神色有些不耐,“他怎么追来了?简直是阴魂不散。”
从客谟镇起,就派人粘了他们一路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东主”,实则是有驯兽本领的姚一笛,没想到时隔半年,他竟自己亲自出马了,花面狸无缘无故地跑了,肯定是他在作怪,引他们过去,这安的是什么心。
遗玉想不通,总觉得姚一笛这个人对她的态度很古怪,就像是一个人在逗一只不愿理会他的猫一样,她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
李泰辨清笛声的方向后,便领着遗玉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道:“不用理会,他自会找过来。”
“姚一笛不会对小狸怎么样吧?”遗玉还是担心,她可没忘记,想当初姚一笛可是有拿那狸猫做烤肉的打算。
“不会。”李泰很清楚姚一笛为人,大蟒山一行才能将他算得死死的,遗玉得他保证,便放下担忧,随他走近人群。
节庆已开始,巨大的篝火中火苗跳耀,赤红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整片街心,篝火四周空出一圈空地,有二十余名年轻的白蛮女子穿着彩褂在当中起舞,间或绑着腰鼓、吹着竹乐、缠头插羽的乌蛮男子。
普沙罗城的夷人们各自拿着小毯,拎了吃食等物,在附近席地而坐,美滋滋地欣赏着歌舞,互相搭话。正东处搭有一座大帐,里头设着酒席,是为大鬼主等普沙罗城贵族所设。
李泰和遗玉走到人群当中时候,远远便见着十几名贵族男女被前簇后拥地进了大帐落座,但也便不清楚哪个是大鬼主。
遗玉看那筹火边歌舞的夷人男女很是新鲜,就拉着李泰穿过席地而坐的当地人,走到前排去,有热情的白蛮人见他们没有毯子,便和同伴共用一张,让了一张给他们。
“谢谢。”遗玉道谢,白蛮人中有一些是能听能说唐话的,恰好借毯子给他们的这个男人就会。
“客气了,赶紧坐下看吧,”他说话有些大舌头,遗玉勉强听懂,“你们来的刚巧,再晚一会儿,怕是就看不见咱们普沙罗阿诗玛的表演了!”
遗玉和李泰挤在一张毯子上,拍了拍他的膝盖,小声问道:“阿诗玛是谁?”听着是个姑娘的名字。
李泰一边暗自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分神答道:“是六诏传说中的女神,各族最能歌善舞的未婚女子,都会被赞为阿诗玛,现多是指当地鬼主的女儿。”
“哈哈,小哥知道的真不少,”一旁的白蛮人听见李泰的解释,大笑两声,冲他们挤挤眼睛,道:“不过你肯定不知道,咱们普沙罗城现在的阿诗玛,说来可是你们唐人呢!”
几乎是片刻间,遗玉便想到前些日子在南区听到的传闻,当即好奇地朝前探头,视线越过当中的李泰,询问那白蛮人:
“是不是那位吕小姐?”
“咦,女娃娃认得?就是她啦,我们蒙德鬼主只有儿子,认了这么个义女,歌声好比山林中的云雀,跳起舞来就像是落日时的彩霞……”
一长串的赞美流溢而出,到后来说的话不自觉掺杂了彝语,遗玉不好打断他,侧耳聆听状,眼睛却瞅向大帐,忽然四周响起一阵类似鹿声的长鸣,人语声渐渐静下来,就连耳边的嘀嘀咕咕也停下。
再一瞧,篝火周围跳舞的白蛮姑娘都朝四周散去,剩下的乌蛮男人乐调一变,由方才的喜庆,换成了婉转的鸣唱。
未几,就见大帐中走出一道人影,伴着一声清澈僚亮的嗓音,滑入人耳,那人影渐渐走近篝火,方现出身形象。
“啊撒朵朵起啦哟呦……”
遗玉压根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可却不妨碍她觉得这歌声美妙动人,那走近篝火的少女,一身纯黑的底袍,外罩着一件多色的彩丝银甲,雪白的缠头上缀着一朵朵银花,她玲珑的身体,随着歌声举手投足,无拘无束,落落大方,年轻而灵活的身姿向众人释放着难言的活力。
歌如云雀,舞若霞。这形容当真是不过也,虽然因为火光的阴影着不见那吕小姐的样子,但凭着这歌喉和舞姿,也是当得起那女神阿诗玛的称号了。
“女娃娃,咱们普沙罗城的阿诗玛如何?”
听见那白蛮人的炫耀般地询问,遗玉点点头,诚实地道:“唱的好听,跳的也好看。”
刚说完,便回过神,扭头瞥了一眼李泰,见他面朝的方向,亦是那歌舞中的阿诗玛,敏锐地察觉到他面具后面的眼睛正盯着人家姑娘瞧,她眨了眨眼睛,一手撑在他腿上半坐起身子,凑近他耳边,低笑道:
“你在看那位阿诗玛?”
这么特别的姑娘,就连她都看迷了去,别说是男人了,看着是没什么,可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看,那可不行。
“嗯。”一声低应,李泰依然盯着篝火旁的那道人影,面具后的双眼闪着莫名的光芒。
遗玉听他应声,脸上的笑容更深,小手在他肌肉紧致的大腿上使劲儿挠了一下,便站起身来,还没抬脚朝后走一步,手腕便被扣住。
“去哪?”李泰回头,不解她的举动。
“你慢慢看,我去别处转转。”遗玉瞥了他一眼,便拧着手腕想要挣脱他的手。
“怎么了?”李泰就是再迟钝,也发现她这是在闹别扭。
“哈哈,”边上那个白蛮人见到两人拉扯,笑了几声,道:“小哥,女娃娃这是生气啦,谁叫你一直盯着咱们的阿诗玛瞧。”
被外人打趣,说中了心思,遗玉耳根发热,干脆就伸手去掰李泰的手指,小声道:“我才不是生气呢,就是去别处看看。”
远处的火光浮上她白皙的脸颊,因羞恼而变得水汪汪的眼睛,李泰眼中映入她这模样,就觉那微微颤动的眼睫似是一根羽毛在他心头拂过,心思一动,亲近之意由生,奈何此处是大庭广众之下,知她脸皮子薄,扣在她手上的拇指摩挲了一下她腕侧细腻的肌肤,声音柔和了下来,道:
“我陪你。”
说着,便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拉着她朝人群后方走去。
“呀!”身后歌声乍歇,被一声少女的惊叫声取代,紧接着,遗玉在人声喧哗之前,耳尖地听见一声尖叫——“啊呜!”
她一转身,就看见篝火旁,那普沙罗城的“阿诗玛”已停了歌舞,手忙脚乱地拍打着挂在胸前的一团黑乎乎的毛球。
“是小狸!”遗玉眼就认出那毛球是什么东西,刚出声,花面狸就从“阿诗玛”的身上跳了下来。
“快抓住它!它抢了我的——”少女“阿诗玛”先用唐话大喊,见只有两三人上前围堵那画面狸,便又用彝语喊了两声,当即,四面同时跑出数道人影,七手八脚地捕抓起四处乱窜的花面狸,有甚者,还抄起了手中的乐器,一下下追打着那小东西,几次险险砸在它身上,那力道“砰砰梆梆”的,足以将它敲成肉饼饼,吓得遗玉心惊肉跳的。
李泰却没注意前面的热闹,眯了眼环顾着四周,竖起耳朵,待寻那隐在暗处作梗之人,稍不留神,没听见遗玉的说话声,就被她挣脱了手腕,跑了出去。
“别打、别打啊!小狸、小狸过来!”
遗玉蹿进鸡飞狗跳的人群中,一边制止着“行凶”的乌蛮人,一边试着叫喊那花面狸,让它停下捣蛋,到她身边来,可乌蛮人听不懂她的话,就连那花面狸也不搭理她,继续在人群中上蹿下跳的,一会儿蹦到那个肩上,一会儿跃到这个头顶,整个场面,简直是一团乱。
遗玉追着那花面狸绕着篝火跑,还算灵活地躲过一个个扑上来的乌蛮人,一阵人仰马翻后,眼见那小东西在前方三四步处停下,她脚步未停,一点地便朝它扑了过去,余光瞄见对每同样扑过来的银色身影,脚上想刹车,已是来不及!
“嘭!”
“唉哟!”
狠很地一个撞面,两个女孩子同时向后倒去,遗玉要幸运些,被追上来的李泰从后面扶住,那“阿诗玛”就要倒霉些,仰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狠狠地摔了一下子。
遗玉来不及道歉,着见斜蹿出去的黑球,不顾方才崴脚的疼痛,一咬牙,便扶着李泰的胳膊站直了身子,转身一弯腰,稳稳地擒住了罪魁祸首!
“玉儿!”
不等遗玉将花面狸抱起来,背后传来一道惊慌的叫声,她蹲在地上,缓缓转过身去,错过李泰的衣摆,就见从大帐的方向,快速步来一名唐装的妇人,小心翼翼地扶起地上的“阿诗玛”,待看清那张无数次梦到的脸庞后,遗玉瞬间僵硬了身子,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