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头沉思了一会,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捋了捋胡子,缓缓说道:“应该是另一个灵魂反噬的结果。可在习武?”
我点点头。“只习了轻功,拳脚功夫并没有。”
“习武可以增强人的意志力,你在变强的同时,另一魂魄恐怕也在不断吸收力量,待他力量强于你时,你这身子恐怕就会被他占去了。”
我轻笑,这梁老头要是知道了我才是抢了人身体的那缕幽魂,怕是会巴不得这种事情发生了。
也罢,顺其自然吧。我所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更何况听他所言,原应是无法可解,既求之不得,又何必再求?
我想了想,问道:
“那样的话我会如何?魂飞魄散?”
“……老夫亦无从知晓。”
一阵短暂的沉默,我拿起桌上梁老头给配的安神静气的药,起身告辞,仍是丢下那一句话,走进那茫茫大雪中,飘然去了。
“还望梁太医替宁罂保密,宁罂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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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压翠竹,风扫残叶。黄昏,天色低沉。
我有些烦躁的斜靠在榻上,盯着窗外的落雪出神。想起下午时候梁太医的话,不由得又有些烦躁,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笔,一遍一遍的摹着字帖。
“怎么了?难得看你这副模样。”逐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上端了盘花生米,百无聊赖的吃着,见小叶子进来倒茶,便道:“热壶酒来罢。”
小叶子应了声,便退了下去。我扔了笔,瘫在椅子中,瞧着那纸上乱糟糟的字迹发呆。
心乱了……
“小少爷可会弹琴?这落雪黄昏后,把酒弹琴赏雪,也是人生一大乐事。”逐月斜瞅着我,又往嘴里扔了粒花生米。
我按着太阳穴,轻轻揉了揉,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逐月一拍手,笑咪咪的起身出去了,片刻即返,怀中抱着架古琴。
我接了琴,放到案上,手轻轻拂过琴身,微凉莹润的触感,丝丝的透到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指尖轻挑,悠扬醇厚的声音飘散开来,在簌簌落雪间轻快穿行,朝着那云霄,袅袅去了。
林老爷子说,琴是一种心境,最是能反映一个人的感情。无情无心,方能弹出那意境最广最深的调子。心乱之时,便莫要碰琴。
琴弦在手下崩断的一刻,我僵了僵,颓然倒在椅子上,闭了眼,轻叹。一曲《梅花三弄》被我弹成这样,果然还是心乱了。
抚了抚额,抬头,这才注意到,宁出尘竟立在门边上,白衣胜雪,静静地看着我。逐月回过神,笑道:“这是甚曲子?竟没听过……呃?主公,你何时来的?”
宁出尘看了逐月一眼,眉头轻蹙,脸色暗了几分,逐月识趣的闭了口。宁出尘挥挥手,将那逐月赶了出去。
心情忽的似是好了起来,低头轻笑,这下他的酒是没得喝了。
两人安静的吃了晚饭,又洗了澡。直至躺倒床上,宁出尘都未曾问我,何时会弹琴。只是他若真的问起,我亦只能沉默罢。
“今日可好?”我缩在被窝里,听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靠着宁出尘,这几日没有休息好,这会儿身子竟乏得很,任由着宁出尘抱着,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瞇着眼打瞌睡。
“还好,我那‘岳父大人’好心要荐我去皇上身边作那风光无限的右侍书,我这会还等着宁丞相拿主意呢。”我懒懒的说着,感觉着宁出尘的大手一下一下抚着头发,煞是舒服,有种……被宠爱的感觉,很……陌生,亦很诱人。
宁出尘低笑,“可想去?”
我想了一会,慎重说道:“只是怕会给你添麻烦。”
“只说你想不想。”
“如若去了可以帮着你看着那皇帝吧?”
“你有几分把握?”宁出尘沉默了些许,才低声问道。我闻言睡意顿消,半起身,看向他,却被他拦在怀里,扯了被子盖了。“外面冷,别乱动。”
“形势不好了么?”我紧盯着宁出尘,他只是轻笑着靠近我,鼻尖几乎擦过我的唇,幽深的黑瞳里满是耀眼的光华,化成满满的笑意与温柔,缓缓的流到心里。我垂下眼,却被他抬起下巴。
“你可是担心我?”
我突然有些恼恨,我紧张的不行,这厮倒跟无事人般,竟还有心情玩笑,倒让我显得有些可笑了。
见我似是有些不快,他松开我的下巴,将我头放到他胸前,轻声道:“皇上似是与权府残余势力结了盟,佟府应该也脱不了干系,我并不欲与皇上翻脸,不能伤了他,却也不能任他胡闹。”
“可知皇上为何突然这般强硬?”
宁出尘给我掖了掖被角,将我朝怀里揽了揽,“手脚怎么这样凉?”说着便拉了我的手,一股热气渐渐在身体内流转开来,大概是内力真气之类的,手脚渐渐暖了起来。
“宁氏家族贵为三大家族之首,族人里也有些个仗势欺人之辈;势力自不必说,皇上年龄大了自是忌讳;我这些年做丞相,亦招了不少人嫉恨。上次灭权氏一族亦是那权府欲联合了朝中的反对势力将宁府势力铲除,这才逼不得已仓促先下手,不想让那权府公子给逃了,皇上亦因为这件事对我很不满。”
他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青碧如洗,黑曜石般闪亮着,让人错不开眼,低沉的声音像是隔了几个世纪般悠然传至耳边,飘渺轻盈,纠缠着落在耳畔的温热气息,百转千回,“我下令将那权府上下只要是活着的,格杀勿论。你可会觉得我狠心?”
我看着那眼睛,想要错开些视线,却又深陷在那潭幽深里,不自觉的伸手轻抚着那似带着不安的眉宇,轻声道:“胜利者的安宁,需要战败者的死亡。”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映着室内昏黄的烛光在眼下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我看不清他此刻的心情,却总觉得他是在笑的。他伸手握着我的手,十指相扣,放至唇边,轻轻的在我手背上啄了一下,冰冷的柔然触感转瞬即逝。像是一片羽毛轻轻的划过心上,我怔怔的看着他昏暗中发亮的眼睛,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愣在那里。
“我都不曾知道你会弹琴……睡吧。”他一只手仍是扣着我的手指,另一只手却一弹指,桌上的油灯灭了。窗外的雪映得屋里泛着微微的光亮,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此刻竟让人有些沉醉。
我闭上眼,埋头在他怀里,闷声道:“让我进宫去吧。”
假装没有注意到方才那一吻在心里起了涟漪,我沉沉睡去。我是如此害怕,有些事情一旦改变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一如,重华和伶之一般。
我虽不是善良之人,却最是讨厌欠人恩情。我只知道,我已让宁罂失了身体,不能再让他因我而失了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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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静的站在檐下,抬头看着小叶子踩在高高的木梯上,抱着个玉坛,小心翼翼的用玉铲收集那梅花花蕊上的雪,冬日的阳光透过那玉坛照在屋墙上,屋檐下结的冰凌散发着柔和的晶亮,凝成一滴滴雪水,无声的滴落。
“少爷,积了大半坛了,这花园里的梅花上的雪差不多都婇过了,够了么?”明明是冬天,小叶子此刻却满头大汗,想来这样已经忙了大半天,小叶子也累了,便点点头,小叶子抱着坛子从梯子上下来,将玉坛递给我。
“小少爷这是忙什么呢?”一转身,却看到逐月和听风从花园那边翩然踏雪而来,好似仙人,只是那逐月的一身红衣实在招摇,倒也和他狂放的气质。
听风仍是一脸温润如玉的笑容,我朝他淡淡一笑,“师父,逐月。”
“在做什么?”听风柔声问道,我抬了抬抱在怀中的玉坛,浅笑道:“采些梅花花心上的积雪,化了是极好的冲茶水。”
“为何偏要这梅花花蕊上的雪?”逐月仍旧扇着那把折扇,斜着眼儿挑衅的看着我,一脸邪笑。
我不禁有些无奈,这逐月看着也不小了,就这么喜欢和我这一个“小孩儿”斗嘴么?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这梅花最是洁凈,雪本就是天来之水,别有根芽,如今沾了梅花的味道,喝起来自是与那井水不同。”
言毕不再理会逐月,只向着听风笑道:“我昨天也已弄了一坛,师父可要?”
不待师父回答,逐月便伸手捞走我怀里的坛子,抢着道:“就给这坛吧,省得你回头了又心疼后悔,不舍的给了。”
我笑骂:“宁罂竟不知在逐月心中原是这般小气。”便似漫不经心的斜着眼儿瞥了眼师父挂在腰间的白色香袋,意有所指的笑看着逐月。那厮却一脸若无其事,抬头看天,只得感叹这人脸皮太厚,怎样都奈何他不得。
听风笑着看着我和逐月唇枪舌剑,摸摸我的头,道:“这几日像是又长高了些罢。轻功怎样了?”
我敛了神色,点头答道:“已经按着师父的吩咐和教导,开始练第二层‘捕风’了,并无问题。”
“你悟性是极好的,不必心急,心法是根基,不可扔在一边,贪多只会坏事。”
我点头,想了一会,才犹豫着看着听风,斟词酌句的问道:“爹爹这几日似是仍旧忙的很,可是出了什么事?”
自从那晚之后,宁出尘又开始时不时的彻夜不回房休息,似亦是没去几位夫人房中,到今日我已经半月有余没见到他了。思及他那日所说之事,愈发不安起来,却只能干着急,无法可想。
“无妨,凭主公的势力和宁府的基业,还不至于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即使他们联合起来,亦不能将主公怎样,顶多是相当而已。况且主公武功天下难逢敌手,小少爷大可放心。倒是小少爷你入宫的日子眼看便要到了,还是要多做些准备才是。”
我点点头,却终是无法安心。看向这满园的梅树,皑皑白雪中更显得清丽脱俗,似有若无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中,竟像极了那人身上的气息。冷风裹着冬日的阳光吹过,红色的花瓣悠悠荡荡的飘落在雪地上,好生刺眼。
心中微动,眼前又似看到那人月下挺拔修长的身影,黑色长发随风飘舞,眉目冷清,神态倨傲,俊美无双,波光涟冼的眼中风华无限,却摇曳着令人心神都全然柔软了的温柔,一时竟恍然如梦,失了神。
一只手轻抚着手背,低下头,喃喃轻语:
“个人真与梅花似,一片幽香冷处浓……一片幽香冷处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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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罂的十三岁生辰在新年到来之前静悄悄的过去,只是宁府一家人在一起静悄悄的吃了顿饭,几位夫人送了些价值不菲的小玩意儿,不外乎玉佩、古玩之类。
我斜倚在榻上,把玩着宁远山送的一把小小的翡翠玉笛,不由得暗叹这古人的玩意儿却是造的精巧。这玉笛青翠欲滴,放在烛光下绿莹莹的放着柔光,煞是喜人,只是可惜了我不会吹笛。
玩了一会便命小叶子将东西都收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捧着本书就着烛光看了,昏暗的灯光让眼睛不一会便睁不开了,头点着靠着枕头打瞌睡。
迷糊间有人掀了被子抱着我身子躺在了身边,我一惊,继而一股清凉香气盈满全身,我放松下来,是宁出尘。
“回来了?”我睁开眼,宁出尘正低头看着我,目光深邃。
“恩,吵醒你了,接着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我点点头,靠在他胸前,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耳边的心跳声坚定沉稳,让人安心。
明天,这个人就不在身边了吧。
这样想着,心底那想要忽略却愈加激烈的惆怅让我有些烦乱,和这人朝夕相处仅三月有余,竟这般不舍了么?
揽着我的腰的胳膊突然收紧,我被宁出尘紧紧地抱在怀里,心突然急速的跳起来,我将头深埋在他胸前,不敢抬头看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明天就要进宫了,你要……小心。”
“……嗯。”
两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起起落落,混乱一如暗中涌动着的心情。我轻叹,犹豫了一些,终是环上了那人的腰,感觉到那人将我拥的更紧了,心中竟是有些欣喜。
他……亦是舍不得我的吧?
白色的月光悄然从窗口照进来,优雅的,清冷的,高贵的,不容亵渎的,一如身边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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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晟帝国玄天帝天和三年十月,右史权徽名密谋叛乱,被丞相宁出尘剿灭。
同年十一月,左使佟世川之次女佟水情与丞相宁出尘之三子结亲,佟宁两大家族结为同盟。
玄天帝天和四年二月初,丞相宁出尘三子宁罂受佟世川所荐,入宫为玄天帝右侍书。宁氏一族一时风光无限,圣恩日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