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的时间, 在人的一生中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呢?又会将人作何改变?年华稍纵,一点点的将那个曾经的我们抹去,唯一能在这如斯残忍的脚步中残存的, 除了那人, 除了对那人的深爱, 还能有何?
我在那空荡荡的大殿中长身而立, 阴风吹起袍角, 沁骨的凉。隔着层层袅袅的青烟,静静地看着大殿中央床边那人,帘满纷扰, 记忆中本就模糊的脸如今愈发陌生,清俊的脸棱角分明的冷冽, 那眼角唇边氤氲着的阴郁妖孽之气, 让那个曾经时而活泼时而任性的少年君王彻底湮没在时间里。
他却并不看我, 只是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在床上沉睡着的权清流,执了他一只手, 指尖在他脸颊上轻轻描画,忽的握住权清流的脖颈,手上青筋毕现。我心里一跳,失了节奏,死死的盯着他的手。
“你心乱了。”他斜着瞥了我一眼, 似笑非笑的道, 放开了掐着权清流脖颈的手, 抬手撩了撩他额前的碎发, 掖了掖被角, 斜靠在床头,爱怜的垂头看着权清流宁静的睡颜, 轻笑道:“放心,我这样爱他,怎么舍得杀了他呢?我爱他还来不及呢。”言毕俯身在权清流额角轻吻一下,冬天一般冷酷的侧脸,眼中却满是冰冷的柔情。阴沉的语调,却说着绵绵情话,诡异的让人浑身发寒。
“我爹爹呢?”早已经撕破了脸,再说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话只会让人作呕。我直视着他,淡淡的道。自从被那群人捉到,被下了迷药,不知赶了多久的路,醒来之时却是在疑似地牢的某处,宁出尘和权清流都不在身边,还不待我理清思路,便被人蒙着眼带到这大殿里。权清流在小皇帝手中生命自是无虞,只是宁出尘便生死不明,心里的慌乱怎样也平复不了,一想到那人可能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无声的死去,脸上那一贯的平静面具便再也维持不住,似是要随时裂开,汩汩的流着血。
“这两年,你和他一起,过得可好?”皇帝却并不理会我,仍是看着权清流,轻声道:“可是让朕好找啊……一想到和他日日夜夜在一起是你,在那仙境一般的地方,过得逍遥,朕就恨不得将你二人千刀万剐了。”他垂头吃吃一笑,几缕长发垂到他肩头,看不清他表情。“不过,”他在权清流唇上轻吻着,低声道:“再看到他,朕才知道,朕有多恨他,就有多爱他,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你。”
他偏过头来,朝我诡异一笑,道:“光是你站在这里,朕就在脑子里将你杀了几千遍了。”
我皱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是想要我的命,我随时奉上,不要牵连到我爹爹他们。”
他起身,慢悠悠的走到我身边,指尖挑起我的下巴,迫我抬头看着他。两年不见,他竟比我高了一头不止,浑身上下的威慑力惊人。我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着。
他仔细的端详着我的脸,指腹在我唇上轻轻摩挲着,凑到我脸前,凝神低声道:“这张脸……到底有什么值得他放弃一切的呢?”
我偏开头,躲开他的手指,讽刺一笑,淡淡道:“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问题。”
他身上忽的暴戾之气顿盛,抬手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将我甩到地上,脸色变了几变,斜着眼看着我咳了几口血,放声大笑道:“是他背叛朕!朕给了他一切,他还是要离开!如果不是你,他不会离开!……”
青石地板寒气逼人,似是骨头缝里都有细微的冷气在来回的游窜着,满口的血腥之气,熏得头中混沌了好大会儿才渐渐清明过来,啐了口血,擦了擦嘴角的血,抬头看着皇帝,冷笑一声,道:“你可知他怎样对我说?他说他从未爱过你,从来都没有!”
他猛地俯身,掐住我的脖颈,慢慢的收紧,有些狰狞的咬牙切齿道:“住口!住口!他是爱我的!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我讽刺的一笑,闭着眼。越是强硬,越是脆弱,这样的你,即使盛气凌人,霸气十足,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可怜人。
感觉到逐渐收紧的手忽的松开,我急喘一声,轻咳着,却听得他凑到我耳边,低声笑道:“怎么能这样简单就让你死去呢?清流会怨我的……我不会做让他不高兴的事的。我会好好的,好好的,照顾你,还有你的家人,比如说,你爱的死去活来的爹爹,还有你那从来没见过面的儿子……”
我猛地抬头,血液似是被那青石地板的寒气冻结了,结成细小的冰凌,直直的刺向那心底最柔软之处,痛的发抖。指甲狠狠地抠进石缝中,咬着牙,声音强压着,可还是微微的抖着:“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那铺天盖地的恐惧,灭顶而来。从心底极为缓慢升起的寒气,渐渐的侵入四肢,失了知觉,连呼吸,都这般无力。
他似是极为满意我的反应,弯腰撩起我一缕长发,放到手里把玩着,在我耳边吹了口气,带着些诱惑的声音,鬼魅一般盘旋着,似是那两世都难逃的血色梦魇,深入骨髓的噩梦,原来一直都在。
“想见见吗?你的儿子。很可爱哟……”他在耳边低笑,拍了拍手,便见那日带人围堵我们的男子,从大殿入口疾步走来,怀中抱着一个的一个小孩子,他身上大红的小袄,刺得眼睛猛地一痛,似是要流出血来。
那人将孩子交给皇帝,行了个礼便闪身退下了。皇帝抱着那孩子,啧啧赞叹着:“真是漂亮…粉粉嫩嫩的……这是你儿子哟,知不知道他叫什么?梓潼,很不错的名字呢……宁出尘起的?啧,你这个爹当的可真不称职,佟家丫头给你生儿子死了,你却……”他直勾勾的看着我,嘴角的笑容诡异,一字一顿的道:“带着别人的东西,去过那逍遥日子去了……”
心一下一下极为缓慢的跳动着,一阵阵的眩晕袭来,头却一会清明一会昏沉,只是垂下眼,将那喉间涌上来的一口血硬是咽了回去,道:“你想怎样?说罢。只要你能放过他们。”
说是他们,其实,心里却只有那人,全是他温柔浅笑的容颜。苦笑一声,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自私冷血到这种地步……
他瞥了我一眼,轻轻的摇着臂弯中无声无息的小孩儿,不知他做了什么,那孩子忽的大哭起来,刺耳的哭声,狠狠地冲击着耳膜,敲在心上,生生的痛。
“不要哭了……”皇帝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阴鹜的盯着怀中的孩子,忽的手扬起来,心跳忽的狂乱起来,猛地扑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死死的盯着他,凄声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眼中有些模糊,那凄厉的声音在大殿中来回的游荡着,这是我的声音?脸上一片冰凉的触感,嘴角咸咸苦苦的,满是绝望的悲伤。
为什么?我只是爱了那人,为什么要这样辛苦这样狼狈?那个曾经的重华,总是安静而从容的重华,到哪去了?他是不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嘲笑着如今我这般的凄惨?
可是,为何到这种地步,我还是没有一丝的后悔,后悔爱上那人?
皇帝看了我一眼,手缓缓的放下,捏着我的下巴,轻笑道:“这样的你,真是漂亮。不枉我费尽心机,不惜和父皇翻脸,将那整个宁府都拿了下来……你总是淡淡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副表情,可是朕费尽心力才逼出来的呢!朕想着,如果只是让你受些苦,定是看不到这样好的风景了……啧!可是觉得伤心了?你和清流走的时候,难道没想过今日的情景么?”
我闭了眼,费力的呼吸着,有些哽咽的道:“我和权清流……根本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根本不是……”
这是一场错误,彻头彻尾的错误……这个人是疯子,只为了那求之不得的所谓的爱,将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错误……
他凝视我半晌,忽的狞笑道:“那他为何带了你走!不,这次朕不会放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不会再让他离开朕!朕是那样爱他,谁也不能夺走他,谁也不能!”
他松开我,起身朝那床边走去,怔怔的看着床上的权清流,半晌才缓缓的道:“你想见你爹爹?好,朕就让你见。”
我一愣,呼吸似是都停了,心尖上火辣辣的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冷静了下,才沉声道:“只要你放过他,……我随你处置。”
“你无权和朕谈条件。”他一甩袖子,冷冷的唤道:“百味!”方才那人应声而至,躬身听他吩咐。
“带他去见宁出尘,你知道该怎么做。”百味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宁公子,请吧。”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定了定神,冷冽的空气刺激的肺里隐隐作痛。只是朝百味轻轻点头,看了床上权清流一眼,敛了神色,踉踉跄跄的跟着百味出了殿去。
身后皇帝那蛇一样的目光紧紧地缠绕着,阴冷更胜那夜空上高悬着的一轮明月的苍白光亮。我挺了挺背,百味将我眼睛用黑布蒙了,耳朵里亦塞了耳塞,牵了我一只手引路。黑暗里,每艰难的迈开一步,便似朝那无情嘲弄着人生的命运近了些,他身后,是火光似血的无间地狱。
秋夜冷清,风中隐隐约约的花香,暗暗浮动着,凉气沁过单薄的衣衫,引起细微的战栗。方才有些失控的情绪渐渐平复,稍微的理了理思绪,看这情况,怕是老皇帝和宁则荇也着了皇帝的道,宁府上下都在那皇帝手中了。只是不知逐月听风情况如何,和宁出尘在一起的那一日,因身子不好总是昏昏沉沉的,竟没有得空问他。
心下有了些计较,只是任百味领着,跌跌撞撞的走着。
似是只走了片刻,忽的被百味懒腰抱起来,迎面扑来的阴冷湿气让人浑身一抖,身子僵了僵,却只是屏了呼吸,动也动不了了。
又行了几分钟,眼前的黑布忽的被扯开了,墙上的火盆嚣张的燃着,噼啪作响,土墙上黑影闪动,红光交错,将这一间森冷的刑室,映得愈发的诡异。
百味将我放到地上,嘻嘻一笑,道:“到了,瞧……”
他伸手一指,眼光不由自主的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所及,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胸口剧烈的痛起来,一口血吐了出来,却只是捂着嘴,睁大了眼睛,瞬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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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我愿采撷春花之神思,夏雨之梦魇,秋风之冷冽,冬雪之无暇,和之以青草之芬芳,花骨之高洁,天空之幽灵,夜月之淡雅,用无间地狱之红莲之火,往生河畔彼岸之花,加之以鳄鱼之眼泪,斑鸠之啼鸣,鬼面之邪笑,魍魉之沉凝,吟唱大日如来往生之咒,抛却这凡尘肉身,千年间魂魄无依,琴瑟不鸣,鸾凤失和,山川见老,红颜随风,若之奈何?等待,万年的等待,我却只是这时间洪流之岸上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