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片混沌中醒来,模糊的视界逐渐清晰,入目的是一片灰白色的空间,不远处背对站立着一名女姓,整齐利落的短发,纤细婀娜的身姿,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裙衬得那背影无限美好,可那挺直的脊背却透出一丝凛然不可侵犯与令人畏惧的冷酷感。
这个人!
苏希顿惊,下意识地想要戒备,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低头一看,便是一座眼熟的大阵将她牢牢困于中央,阵纹光华流转间,是一条条虚幻的锁链。
耳边传来了喊杀声,各种怨毒的诅咒与咒骂不绝于耳,那些声音或熟悉或陌生,眼前也慢慢出现了一些画面,巨大又繁华的城市,高楼大厦矗立间的天穹之上,一座钢铁城堡的阴影覆盖了其中一部分,她……或者说已经不受她操控的身体就在城堡下面凌空站立俯视众生。一道道身影向她冲过来,却连一片衣角都未碰到就化作一团能量光芒被吸收走,消逝前那些一张张或决然或绝望的面庞是那样的清晰。
为什么?
苏希愕然,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十年后她最痛苦的那个时刻?
【你在痛苦什么?这些不过都是以玄妙奥术演化出来的生灵而已。这些东西即便没了,也不能叫做死了,不过是回归本源了。】
带着几分讥讽的平稳女声突然响起,在这空旷的世界里泛起浅浅的回音,一直背对着她的女性转过身来,露出那张与她相同的眉眼,随手屠戮数百人后,她的表情平静而淡漠。
能困住她的,能控制她的身体的,能这样共享视觉与听觉的,除了十年后的自己,已经被称为天城之主的她以外,不作他想。
【住手……】即使如此,苏希还是下意识的回应,【快住手,你这样不对……】
【你那样就对了?】天城之主突然反问。
什么?苏希不解,印象里,被困在意识海中时,对方并没有这样问过她。
【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知道了和他们并不是同类,知道了即便他们都死了你还依然能活着,你还能像以前那样过下去吗?】
一瞬间,苏希的呼吸放轻,这个问题一下子点进了重心,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和那些蝼蚁接触过了吧?这些曾经弄得你灰头土脸恨不得杀之后快的人,现在再面对时是不是索然无味?连踩死他们的兴致都没有了?】
苏希猛然抬头,她知道天城之主说的就是诅咒之子的事,也在这一瞬间她也意识到自己真正在哪里了。
她陷入梦魇了。
或者,也应该说,有心魔了。
【所有的条件都已经成熟,不存在偶然,不存在欺骗,抛弃这无谓的一切吧,自始至终,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没有第二选择。】
【住口!这一切才不是无谓的!曾经的重要之物眼睁睁地看着它毁灭你就没有心痛过吗!】
像是被踩中尾巴般,苏希大声地叫嚷起来,四周的锁链因为她的挣扎更加剧烈地变幻。
【其实你才是害怕吧!害怕受到伤害!否定自己受到欺骗!所以你才想抹杀掉一切,觉得这样就都不存在了是吗?这些喜悦痛苦悲伤,不光是我有,是你也一样经历的事!只要我不死,你就别想忘掉!也休想我忘掉!】
对面的人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挣扎,原本无表情的脸上慢慢显露出几分浅笑,只是唇角边的弧度,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残酷的冷意。
【你还不明白吗?】
她转过头再次背对于她,苏希的眼前再次清晰地浮现出画面,原本想要挣扎的念头在见到画面中的人后戛然而止,在一片狂轰乱炸中变得无比狼籍的废墟楼群里,仅剩下的几名幸存者已经发起他们最后的冲锋,巨大的藤蔓从大厦的缝隙里生长而出,庞大的叶子上站立的人看起来如此渺小,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毫无畏惧的冲向她。
他一头银发在空中狂舞,俊美的脸孔上满是坚毅。
不要……
苏希喃喃着,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围绕在她身边的锁链流动得越发频繁。
画面中的人已经伸出手,空中霎时间姹紫嫣红起来,无数妖艳的花朵竞相开放惹人失神,可艳丽之中却隐藏着令人心悸的危机。
不要过来……
看起来像是要拼死博命的作法,唯有她自己才知道,对方根本没有想要活命的念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似凌厉,实际上眼底全是满满的愧疚与哀伤。
「进藤曦!」耳朵传来他的质问,与其说是斥责不如说是自责,「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吗?」
【停手啊——————!】她瞬间泪如雨下,嘶声呐喊。可对面的人却是毫无回应,只是冰冷地抬起手,画面外的视野开始闪现出刺目耀眼的光华。
……
一切如结局那般,都消失了。
苏希浑身颤抖跪坐在原地,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再出人烟的一片废墟,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切有如镜花水月,沉迷于此只是浪费时间。你应该清醒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
“够了!够了!”
嘶喊着从梦中清醒,苏希一把从床头坐起,在发现意识已经清醒地回到现实的时候又抖然安静下来,窗外天色朦胧,离晨起还有段距离,她瞪着眼睛透过薄薄的窗帘看向屋外的一切,脸上早已经湿了一片。
努力地调节着呼吸,想要抑制这些情感,结果非但没有平静,身体却轻轻地颤抖起来,苏希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双手间整个人缩成一团失声痛哭起来。
…………
“早上好,阿曦,今天起得有点晚啊。”美津子为女儿准备好早餐,看到已经换好校服的她坐在桌旁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担忧,“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事的,妈妈。”抬起头向对方笑了笑,苏希夸张地抬了抬手臂,“你女儿的身体到底好不好,你还不清楚么?”
那倒也是,想了想女儿从小到大的生病记录,除了小时候感冒发烧有一些以外,还真没什么了,只是……
“昨天有点睡不着,所以……”看对方眼中的担忧更甚,苏希只得找个解释。
美津子闻言释然,笑着调侃:“是不是青青走了,没人和你一个床铺不太习惯了?”
苏希一愣。
“也是哪。”美津子自顾自地说着,“那丫头跟着你也有大半年了,和你一起挤了这么久的床铺,现在一走你是要花些时间适应呢。”
“啊,是啊……得花点时间。”她黯然点头,脑海中也不由浮现出小丫头的小脸,还确实是……有些不习惯。
“她来时好像是春末,走时秋天也快要结束了,一晃大半年,今年很快结束了呢。”母亲感叹着,将目光看向窗外的小院里,那里有苏希儿时种下的一棵银杏,如今满树枯叶,有风时就会落下几片。
“我吃好了。”耳边传来女儿起身时椅子晃动的声音,美津子望过去时,她人已经走到玄关换起了鞋子,“妈妈,我上学去了。”
“好的,路上小心。要早点回来啊!”
关上门,步上街头,苏希埋着头沉默地走着,步伐由原来的行走变成小跑,最后改成了疾奔。
是的,一切都开始不习惯了。
从林青青离开,到她处理完诅咒之子的事情以后,正面意识到自身不同的她对这个世界渐渐产生了疏离感,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逐渐压抑的情绪如今开始暴发出来,昨晚的梦就是铁证。
同样是藏马死在天城之主…或者说自己手里的情景,在十年后的那个时间里她几乎是痛彻心扉,可在昨晚的梦中,那种痛虽然仍在,但和当时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否是一种证明,证明她已经不再对他有感情?亦或者,她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已经变得麻木漠然?
苏希感到了恐慌,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无情?同时更多的却是一种迷茫。
留在这个世界真的好吗?
就如梦中的她所说,这里的一切说白了就如镜花水月,哪怕经历过,等她走到终点,也不过是幻梦一场。
在铁一般的现实面前,自己的坚持似乎幼稚可笑,并且毫无意义。
真的……好吗?
“不行!不行!你要振作!”疾奔的步伐早在思考中时已经变为缓步,苏希停下来拍打自己的脸,以此为自己打气,几次深呼吸后总算平复了不断翻涌的心情。
校园的生活一如既往,苏希也开始了这一天的时光,安静的课堂,熙攘的课间,同学间的调侃与嬉闹,这种平淡在往常令她感到安逸,如今却觉得索然无味,意识到这种不妙,苏希立刻更积极地加入同学间的谈话,结果却是让原本朦胧的隔阂感越发清晰了。
【你和他们不是同类……】
脑海中蓦然回响起这句,苏希脸色一白,原本强装的笑脸再也没办法摆下去。
“进藤同学,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看啊,身体不舒服吗?”旁边的人见状有些紧张地询问,这一位虽然一直平易近人,可是论起在这个学校里的地位只有那位无冕之王迹部景吾可以平视。
“不知道呢,最近睡眠不太好,所以才会这样吧。”顺着找了一个借口应下,苏希站起身离开了这个小圈子,“没事的,我去休息一下就好,你们聊。”
一切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从来没有过的距离感。
她从没有想过在学校的日子会有一天如此难熬,幸亏没有社团活动,否则她都不知道怎么捱下去。
下了教学楼换上属于自己的鞋走出去,迎面不远处便是各个运动社团的场地,操场体育馆一应俱全,每到这个时候,那里都是最热闹的一片。就如现在,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那些人的呼喊声,以前的苏希路过时只会偶尔瞧上几眼埋头回家,现在却鬼使神差地停下来驻足观看。
不得不说,运动中的男生女生都特别好看,挥洒着汗水累得精疲力竭,脸上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这份仿佛能消除一切阴霾的阳光如今却离她如此遥远,又那样令她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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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回想起前一阵时光,林青青还没有回去的时候,非要自己抽空带她来冰帝一趟,那时候小丫头拉着她的手也像这样远远站着看着,在发现长得帅的男生时一个劲地对其评头论足的样子,尤其是隔着那道铁丝网对着冰帝网球部的时候……
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那一片区域,以迹部少爷的身份地位,外加上作为全学院最受欢迎的社团,学校划给网球部的地皮面积有多大可想而知,不过以苏希现在的目力,即便距离有些远,她依旧能将里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哦,这次是凤长太郎和日向岳人对战?她记得上回带着林青青来时是周六,然后那时对战练习的是……
正想着,场上的两人已经比完又换了另外的队员上场,瞧清这两人的样子苏希眼前一亮,立刻一转头对着身侧欣喜道:“青青,你看!是我们上次看到的芥川慈郎和日吉若耶,你不是说……”
身侧空无一人,声音的主人也在发现的同时停下了言语。
狼狈地掩住双眼,她还真是……小丫头走了都快一周了,她还是没反应过来。
这个世界里……她没有同伴。浓烈的孤独感袭来,几乎压得她闯不过气,忍不住双手环抱住肩膀,苏希想以此抵御内心的寒冷,却不知这个动作使她更加孤独。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带着更多的茫然,苏希过起了浑浑噩噩的日子,虽然看似和以前一样,却多了几分行尸走肉的味道。同学间的邀请她很少去了,也不再怎么主动与别人说话,除了固定的社团活动以外,几乎不再主动与人过多交流。
“进藤学姐,您最近怎么了?”
“阿曦,真的不要紧吗?”
“姐,你最近怎么老走神啊!”
“进藤,你遇到什么麻烦?居然连你也解决不了?”
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出不对,可她却无法向任何人解释。
她是病了吧?而且病得不轻。
坐在床头,她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对面。
突然,响亮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夜晚的这份宁静,苏希一个激灵回了神,下意识地拿起枕边的手机看向屏幕,那上面醒目的秀一字样让她险些甩掉手中的电子产品。
手指悬在半空,在拒接键上停留半饷后,停在了接听键上,可依旧迟迟不肯按下。
铃声却不依不饶,固执地不停响着,似乎她不接它就能一直响到没电。
这是第几次了?
自从那场演奏会过去,她就渐渐不再接他电话,到后来更是直接拒接了,就是不想和他通话交流。幸好前阵子与他对话时知道他又在陪幽助调查解决一件听说很棘手麻烦的事,要花很多的时间,否则她这样的举动早就能引得他杀过来了。
果然……还是老规矩挂断吧。
这样想着,她便顺手这么做了,一直在响动的手机就像个不断发表抗议的反对者,虽然很想努力完成任务改变主人的想法,结果还是又一次遭到了封口的待遇。
拿着手机又看了一会儿,觉得不会再有电话来了以后,苏希心头松了口气,对自己这位男友的感观如今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她自己也始料不及,有时候会异想天开,说不定她的心魔并不仅仅只是天城之主或者这个世界,这个现下让自己避之不及的男人似乎也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不想和他接触?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她总觉得以自己现在这副面貌碰见他,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十年后的记忆和情感或许会成为一把双刃剑,伤了自己的同时,更会伤到他,说不定会有溅血的可能。
梦魇里天城之主的无情她可是真正亲历了两回,每一回都能更深刻地体会到她想斩断一切羁绊超脱出去的心情,但在这份无情之下也藏着一份深深的怨,这份怨却无解,到头来,承受的人却是她。
可如今,她连这份苦痛的体会都要慢慢淡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下一章本来写了打斗戏,还是藏马童鞋被心魔状态的苏希童鞋差点打死的可怕剧情,然后被下面的留言一说,我果然还是改了吧……